卷一百七十八 劉蕡列傳第一百0三

    卷一百七十八 劉蕡列傳第一百0三 (第3/3页)

陛下之用人也,求其聲而不求其實,故人之趨進也,務其末而不務其本。臣願覈考課之實,定遷序之制,則多端之吏息矣。

    臣前所謂「豪猾踰檢,繇中外之法殊」者,以其官禁不一也。臣謹按春秋,齊桓公盟諸侯不日,而葵丘之盟特以日者,美其能宣明天子之禁,率奉王官之法,故春秋備而書之。然則官者,五帝、三王之所建也;法者,高祖、太宗之所制也。法宜畫一,官宜正名。今又分外官、中官之員,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於南則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則破律於中,法出多門,人無所措,繇兵農勢異,而中外法殊也。臣聞古者因井田以制軍賦,間農事以脩武備,提封約卒乘之數,命將在公卿之列,故兵農一致,而文武同方,以保乂邦家,式遏亂略。太宗置府兵臺省軍衛,文武參掌,閑歲則櫜弓力穡,有事則釋耒荷戈,所以脩復古制,不廢舊物。今則不然。夏官不知兵籍,止於奉朝請;六軍不主武事,止於養階勳。軍容合中官之政,戎律附內臣之職。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讎;足一蹈軍門,視農夫如草芥。謀不足以翦除姦兇,而詐足以抑揚威福;勇不足以鎮衛社稷,而暴足以侵害閭里。羈紲藩臣,干陵宰輔,隳裂王度,汨亂朝經。張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姦觀釁之心,無仗節死難之誼。豈先王經文緯武之旨邪!臣願陛下貫文武之道,均兵農之功,正貴賤之名,一中外之法,還軍衛之職,脩省署之官,近崇貞觀之風,遠復成周之制,自邦畿以形下國,始天子而達諸侯,可以制猾姦之彊,無踰檢之患矣。

    臣前所謂「生徒惰業,繇學校之官廢」者,蓋國家貴其祿,賤其能,先其事,後其行,故庶官乏通經之學,諸生無脩業之心矣。

    臣前所謂「列郡干禁,繇授任非人」者,臣以為刺史之任,治亂之根本繫焉,朝廷之法制在焉,權可以御豪彊,恩可以惠孤寡,彊可以禦姦寇,政可以移風俗。其將校曾更戰陣,及功臣子弟,請隨宜酬賞,苟無治人之術者,不當任此官,即絕干禁之患矣。

    臣前所謂「百工淫巧,繇制度不立」者,臣請以官位祿秩制其器用車服,禁以金銀珠玉,錦繡雕鏤不蓄於私室,則無蕩心之巧矣。

    臣前所謂「辨枝葉」者,繇考言以詢行也;臣前所謂「形于恥格」者,繇道德而齊禮也。

    臣前所謂「念生寡而食衆,可罷斥惰游」者,已備於前矣。

    臣前所謂「令煩而治鮮,要察其行否」者,臣聞號令者,治國之具也,君審而出之,臣奉而行之,或虧益止留,罪在不赦。今陛下令煩而治鮮,得非持之者有所蔽欺乎?

    臣前謂「博延羣彥,願陛下必納其言,造廷待問,則小臣其敢愛死」者,昔鼂錯為漢削諸侯,非不知禍之將至,忠臣之心,壯夫之節,苟利社稷,死無悔焉。臣非不知言發而禍應,計行而身僇,蓋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悔,豈忍姑息時忌,竊陛下一命之寵哉?昔龍逢死而啟商,比干死而啟周,韓非死而啟漢,陳蕃死而啟魏。今臣之來也,有司或不敢薦臣之言,陛下又無以察臣之心,退必戮於權臣之手,臣幸得從四子游於地下,固臣之願也,所不知殺臣者,臣死之後,將孰為啟之哉!

    至如人主之闕,政教之疵,前日之弊,臣旣言之矣。若乃流下土之惠,脩近古之治,而致和平者,在陛下行之而已。然上之所陳者,實以臣親承聖問,敢不條對。雖臣之愚,以為未極教化之大端、皇王之要道。伏惟陛下事天地以教人恭,奉宗廟以教人孝,養高年以教人悌長,字百姓以教人慈幼,調元氣以煦育,扇大和以仁壽,可以消搖無為,垂拱成化。至若念陶鈞之道,在擇宰相以任之,使權造化之柄;念保定之功,在擇將帥以任之,使脩閫外之寄;念百度之求正,在擇庶官而任之,使顓職業之守;念百姓之怨痛,在擇良吏以任之,使明惠養之術。自然言足以為天下教,動足以為天下法,仁足以勸善,義足以禁非,又何必宵衣旰食,勞神惕慮,然後致治哉!

    是時,第策官左散騎常侍馮宿、太常少卿賈餗、庫部郎中龐嚴見蕡對嗟伏,以為過古晁、董,而畏中官眥睚,不敢取。士人讀其辭,至感概流涕者。諫官御史交章論其直。

    於時,被選者二十有三人,所言皆冗齪常務,類得優調。河南府參軍事李郃曰:「蕡逐我留,吾顏其厚邪!」乃上疏曰:「陛下御正殿求直言,使人得自奮。臣才志懦劣,不能質今古是非,使陛下聞未聞之言,行未行之事,忽忽內思,愧羞神明。今蕡所對,敢空臆盡言,至皇王之成敗,陛下所防閑,時政之安危,不私所料。又引春秋為據,漢、魏以來,無與蕡比。有司以言涉訐忤,不敢聞。自詔書下,萬口籍籍,歎其誠鯁,至於垂泣,謂蕡指切左右,畏近臣銜怒,變興非常,朝野惴息,誠恐忠良道窮,綱紀遂絕,季漢之亂復興于今。以陛下仁聖,近臣故無害忠良之謀;以宗廟威嚴,近臣故無速敗亡之禍。指事取驗,何懼直言?且陛下以直言召天下士,蕡以直言副陛下所問,雖訐必容,雖過當獎,書于史策,千古光明。使萬有一蕡不幸死,天下必曰陛下陰殺讜直,結讎海內,忠義之士,皆憚誅夷,人心一搖,無以自解。況臣所對,不及蕡遠甚,內懷愧恥,自謂賢良,奈人言何!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臣逃苟且之慙,朝有公正之路,陛下免天下之疑,顧不美哉!」帝不納。郃字子玄,後歷賀州刺史。

    蕡對後七年,有甘露之難。令狐楚、牛僧孺節度山南東西道,皆表蕡幕府,授祕書郎,以師禮禮之。而宦人深嫉蕡,誣以罪,貶柳州司戶參軍,卒。

    始,帝恭儉求治,志除凶人,然懦而不睿,臣下畏禍不敢言,故蕡對極陳晉襄公殺陽處父以戒帝,又引閽殺吳子,陰贊帝決。帝後與宋申錫謀誅守澄不克,守澄廢帝弟漳王而斥申錫,帝依違其間,不敢主也。賈餗與王涯、李訓、舒元輿位宰相,以謀敗,皆為中官夷其宗,而宦者益橫,帝以憂崩。

    及昭宗誅韓全誨等,左拾遺羅袞上言:「蕡當大和時,宦官始熾,因直言策請奪爵土,復掃除之役,遂罹譴逐,身死異土,六十餘年,正人義夫切齒飲泣。比陛下幽東內,幸西州,王室幾喪。使蕡策早用,則杜漸防萌,逆節可消,寧殷憂多難,遠及聖世耶!今天地反正,枉魄憤胔,有望於陛下。」帝感悟,贈蕡左諫議大夫,訪子孫授以官云。

    贊曰:漢武帝三策董仲舒,仲舒所對,陳天人大概,緩而不切也。蕡與諸儒偕進,獨譏切宦官,然亦太疏直矣。戒帝漏言,而身誦語于廷,何邪?其後宋申錫以謀泄貶,李訓以計不臧死,宦者遂彊,可不戒哉!意蕡之賢,當先以忠結上,後為帝謀天下所以安危者,庶其紓患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