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0八 列傳第一百三十三

    卷二百0八 列傳第一百三十三 (第3/3页)

帝衣晝服夜浣,食自竇進,下至筆紙銅鐵,疑作詔書兵器,皆不與。方寒,公主嬪御無衾纊,哀聞外廷。

    胤告難於朱全忠,使以兵除君側,全忠封胤書與季述曰:「彼翻覆,宜圖之。」季述以責胤,胤曰:「姦人偽書,從古有之,必以為罪,請誅不及族。」季述易之,乃與盟。胤謝全忠曰:「左軍與胤盟,不相害,然僕歸心於公,并送二侍兒。」全忠得書,恚曰:「季述使我為兩面人。」自是始離。季述子希度至汴,言廢立本計,又遣李奉本齎示太上皇誥,全忠狐疑不決。李振入見曰:「豎刁、伊戾之亂,以資霸者。今閹奴幽劫天子,公不討,無以令諸侯。」乃囚希度、奉本,遣振至京師與胤謀。

    是時季述欲盡誅百官,乃弒帝,挾太子令天下。都將孫德昭、董從實盜沒錢五千緡,仲先衆辱之,督其償,株連甚衆。胤間其不逞,曰:「能殺兩中尉,迎太上皇,而立大功,何小罪足羞!」又遣客密告德昭,割帶內蜜丸通意。德昭邀別將周承誨,期十二月晦,伏士安福門待旦。仲先乘肩輿造朝,德昭等劫之,斬東宮門外,叩少陽院呼曰:「逆賊斬矣。」帝疑未信,皇后曰:「可獻賊首。」德昭擲仲先頭以進,宮人毀扉,出御長樂門,羣臣稱賀。承誨馳入左軍,執季述、彥範至樓前,胤先戒京兆尹鄭元規集萬人持大梃,帝詰季述未已,萬梃皆進,二人同死梃下,遂尸之。兩軍支黨死者數十人。中官奉太子遁入左軍,收傳國璽。齊偓死井中,出其尸斬之。全忠檻送巖京師,斬于市。季述等夷三族。以德昭檢校太保、靜海軍節度使,從實檢校司徒、容管節度使,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賜氏李,曰繼昭,曰彥弼。承誨亦檢校司徒、邕管節度使,視宰相秩。皆號「扶傾濟難忠烈功臣」,圖形凌煙閣,留宿衛凡十日乃休,竭內庫珍寶賜之。當時號「三使相」,人臣無比。

    初,延英宰相奏事,帝平可否,樞密使立侍,得與聞,及出,或矯上旨謂未然,數改易橈權。至是,詔如大中故事,對延英,兩中尉先降,樞密使候旨殿西,宰相奏事已畢,案前受事。師虔請於屏風後錄宰相所奏,帝以侵官,不許,下詔與徐彥回同誅。

    韓全誨、張彥弘者,皆不知所來,並監鳳翔軍。全誨入為內樞密使。劉季述之誅,崔胤、陸扆見武德殿右廡,胤曰:「自中人典兵,王室愈亂,臣請主神策左軍,以扆主右,則四方藩臣不敢謀。」昭宗意不決。李茂貞語人曰:「崔胤奪軍權未及手,志滅藩鎮矣。」帝聞,召李繼昭等問以胤所請奈何,對曰:「臣世世在軍,不聞書生主衛兵。且罪人已得,持軍還北司便。」帝謂胤曰:「議者不同,勿庸主軍。」乃以全誨為左神策中尉,彥弘為右,皆拜驃騎大將軍,袁易簡、周敬容為樞密使。胤怒,約京兆鄭元規遣人狙殺之,不克。全誨等知胤必除己乃已,因諷茂貞留選士四千宿衛,以李繼筠、繼徽總之。胤亦諷朱全忠內兵三千居南司,以婁敬思領之。韓偓聞岐、汴交戍,數諫止胤,胤曰:「兵不肯去耳。」偓曰:「初何為召邪?」胤不對。議者知京師不復安矣。

    全誨、彥弘及彥弼合勢恣暴,中官倚以自驕,帝不平,有斥逐者,皆不肯行,胤固請盡誅之。全誨、彥弘見帝祈哀,帝知左右漏言,始詔囊封奏事。宦人更求麗姝知書者數十人,侍帝為內詗,由是胤計多露。

    始,張濬判度支,楊復恭以軍貲乏,奏假鹽麴一歲入以濟用度,遂不復還。至胤,乃白度支財盡,無以稟百官,請如舊制。全誨擿李繼筠訴軍中匱甚,請割三司隸神策。帝不能卻,詔罷胤領鹽鐵,胤銜之。

    全誨等懼帝誅己,與繼誨、彥弼、繼筠交通謀亂。帝問令狐渙,渙請召胤及全誨等宴內殿和解之。韓偓謂:「不如顯斥一二柄臣,許餘人自新,妄謀必息。不然皆自疑,禍且速,雖和解之,凶焰益肆。」帝乃止。

    是時,全忠并河中,胤為急詔,令入朝,又詒書曰:「上反正,公之力,而鳳翔入朝,引功自歸。今若後至,必先見討。」全忠得詔,還汴,悉師討全誨。帝以為忠,又欲其與茂貞同功,即詔并力。令胤詒二鎮書,示帝意。全忠取同州,汴兵凡七萬,威震關中。全誨等泣奏曰:「全忠且至,欲脅陛下幸關東,將謀傳禪。臣不忍見高祖天下移他姓,願至鳳翔,合義兵討元惡。」帝未許,方在乞巧樓,全誨急,即火其下,帝降樓,乃決西幸。彥弼等以帝未即駕,愈誖,宮中禁索苛亟,帝與后相視泣,宮人私逃出都,民崩沸,或奔開化坊依胤第自固,閈無留家。鳳翔軍與左神策兵陣大衢,長樂門外若丘墟然。於是日南至,百官不朝,帝坐思政殿。時彥弼先入鳳翔,全誨逼帝出,惟皇后、諸王數百騎為衛,帝繡袍、塗金帽,以右神策軍從,實天復元年十一月壬子。全誨等遂火宮城,繼誨、彥弼欲劫百官從天子,李德昭等按兵衛之,乃得免。茂貞以帝居盩厔。

    全忠取華州,下令自釋曰:「吾被詔及得宰相書令入朝,旣至,皆偽也。逆臣全誨震驚天子,脅乘輿出遷,暴露草莽,吾當入對言狀。」時公卿皆在長安,數日不聞朝廷敕畫。胤使王溥見全忠曰:「上猶在盩厔,公宜亟進。」羣臣盧知猷等奏記全忠,請西迎天子,荅曰:「進則似脅君,退則負國,然敢不勉?」胤率百官迎全忠灞橋,入舍長安一昔而西。

    茂貞聞全忠至,以帝入鳳翔,從臣纔三四人。全忠遣楊達、裴鑄入鳳翔,奉表天子。汴部將康懷英襲破李繼昭于武功,禽馘六千級。全誨懼,請救於李克用。克用遺全忠書,勸執崔胤,洗海內謗。全忠不荅,進屯鳳翔東偏。茂貞登城隃語曰:「天子厭災于此,讒人誤公來,公當入覲。」全忠曰:「宦官脅驚乘輿,吾以兵問罪,迎上東還。王非同謀者,尚何所言?」明日,圍鳳翔,茂貞不出。帝遣中人詔全忠班師,不奉詔。使者再往,全忠聽命,引兵攻邠州。李繼徽嬰城三日,乃降。質其妻,復使繼徽守,回壁三原。胤與鄭元規至三原,邀說全忠。全忠亦自聞茂貞將戰,徙營渭北,據高原,戰不勝。全忠夜入盩厔,拔藍田,復屯三原。

    時李克用攻慈、隰,救鳳翔,全忠還河中。克用部將李嗣昭戰數不利,全忠取晉、汾二州,嗣昭遁還河東。全忠曰:「此茂貞所倚,今敗矣,何能久乎?」胤復說全忠曰:「宦豎謀擁帝入蜀。」且泣。全忠執其手,乃定計迎天子。會朱友寧敗岐兵于莫父,居人皆入保。全忠以精甲五萬與茂貞決戰,岐兵敗,仆尸萬餘,茂貞帳下八百人就縛,乃嬰城,自夏訖冬,兵連不能解,勝敗略相償。援軍十餘壁,數為全忠擾襲,不得進,城中日困。全忠由是取鳳、鄜、坊、成、隴等州,間劫鈔以佐軍餉,故能不乏。

    茂貞疑帝與全忠有密約,增甲士守宮殿。初,帝至鳳翔,有鴉數萬棲殿樹,謂之神鴉。俄而鴉不來,人以為恐。全誨等小人旣勢窘,更相怨疾,不復遠慮。時財用窶短,帝輟所御膳賜全誨等,三讓,帝曰:「難得時欲同味耳。」茂貞食鮓美,帝曰:「此後池魚。」茂貞曰:「臣養魚以候天子。」聞者皆駭。

    於是全忠軍攻東城,焚橋鏖戰,部將李繼寵出降,茂貞懼,密圖誅中官以紓難。先遺書曰:「禍亂之生,全誨首之。變興倉卒,故迎天子至此。且公未至,懼它盜馮陵。公旣志輔社稷,請奉乘輿還宮,僕願以敝賦從。」全忠然許,然軍稍薄城,大謼者三,岐軍皆投塹,無鬬意。帝召茂貞、全誨、彥弼及宰相蘇檢、李繼岌、繼忠議,和已決,中官復沮罷。

    它日,帝召茂貞等曰:「十六宅諸王日奏餒死者十三,王、公主、夫人皆間日食,今又將竭,奈何?」皆不敢對。有衛士十餘人叩左銀臺門,遮全誨罵曰:「破一州,餓死者十萬,徒以軍容數人耳!」全誨詣茂貞叩頭訴,茂貞謝曰:「士伍亦何知?」復訴于帝,帝不許。李繼昭見全誨曰:「昔楊軍容破楊守亮一族,今驃騎復破吾族乎?」罵之,乃出降。宦豎數傳援軍至,皆相賀,百姓笑曰:「紿我乎!」

    是時,全忠合四鎮兵十餘萬,營壘相屬,晝夜攻。外兵詬守者曰「劫天子賊」,守者亦詬外曰「奪天子賊」。諸鎮見崔胤檄,皆狐疑不出師,唯青州節度使王師範取兗州,襲華州,李克用攻晉州以為援。全忠懼,圍益急。全誨等素譎險,常為全忠、胤所憚,乃請先殺之,以迎天子。帝旣惡宦人脅遷,而茂貞又其黨,全忠雖外示順,終悖逆,皆不可倚。欲狩襄、漢,依趙匡凝,然不得去,乃定計歸全忠,以紓近禍。

    三年正月,茂貞請遣使諭全忠軍,詔崔構挾中人郭遵誨往,旣行,又命宮人寵顏馳見全忠,諭密旨,乃以蔣玄暉入衛。二日,茂貞獨見,至日旰,全誨、彥弘恨甚,逮食,不能捉匕,自見勢去,計無所用,垂頭喪氣。帝召韓偓見東橫門,執手涕泗,帝曰:「今先去四大惡,餘以次誅矣。」於是內養八輩候廷中授命,每二輩以衛士十人取一首,俄而全誨、彥弘、易簡、敬容皆死。即詔第五可範為左軍都尉,王知古、揚虔朗為樞密使,知古領上院,虔朗領下院。繼筠、繼誨、彥弼皆伏誅,茂貞取其輜重。是夜,誅內諸司使韋處廷等二十二人,悉以首內布囊,詔蔣玄暉、學士薛貽矩送全忠,曰:「是皆不肯使乘輿東者,旣斬之矣。」全忠大喜,遍告軍中,以姚洎為岐、汴通和使。全忠詒茂貞書曰:「宦者乘陴詈不已,曰『稟王旨』,是乎?」茂貞懼,復誅小使李繼彝等十人,於是開壘門。全忠猶攻北壘,帝遣寵顏賜御巾箱寶器,使罷兵,又捕殺中官七十人,全忠亦使京兆誅黨與百餘人。

    天子入全忠軍,全忠泥首素服,待罪客省,傳呼徹三仗,有詔釋全忠罪,使朝服見。全忠伏地泣曰:「老臣位將相,勤王無狀,使陛下及此,臣之罪也。」帝亦嗚咽,命韓偓起之,解玉帶以賜,召之食。帝顧衛兵,或有憤發者,因履係解,目全忠:「為吾繫之。」全忠跪結履,汗浹于背,而左右莫敢動。是夜,帝三召,皆辭,朱友倫以兵衛帝。

    李克用引軍去,帝還京師。胤、全忠議,盡誅第五可範等八百餘人於內侍省,哀號之聲聞于路,留單弱數十人,備宮中灑掃。胤以鎮人性謹厚,即詔王鎔擇五十人為敕使,內諸司宦官主領者皆罷。於是追諸道監軍,所在賜死,其財產籍入之。詔以中官脅遷狀及全忠迎乘輿本末告方鎮,罷監軍院,咸視國初故事,以三十人為員,衣黃衣,不得養子。內諸司皆歸省若寺,兩軍內外八鎮兵悉屬六軍。全忠還汴州,帝以第五可範等無辜,頗悼之,為文以祭。自是宣傳詔命,皆以宮人。

    始,劉季述專廢立,中人皆與聞。帝反正,誅季述及薛齊偓數族而已,餘貸不問;又悔之,後稍稍誅夷,羣宦寖不安。時帝懲幽辱,能勵心庶政,數召見羣臣問治道,有志中興,而全誨、胤爭權,外召彊臣,劫本朝以相吞齧,卒用關東軍窮討暴誅,君側雖清,而全忠勢遂張,帝卒弒死,唐室以亡,其禍本於全誨、彥弘云。

    贊曰:袁紹誅常侍以逞,而曹操移漢;崔丞相血軍容甘心焉,而朱溫篡唐。大抵假威柄于外,以內攘姦人,則大臣專,王室卑矣。漢、唐相去五百歲,產亂取亡猶蹈一轍,非天所廢,而人謀洄剌乃然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