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卷八 (第3/3页)

然也。」

    又安仁《萤赋》云:「流金在沙。」〔一〕季鹰《杂诗》云:「青条若总翠。」〔二〕皆其义者也〔三〕。故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贵〔四〕;若刻鹄类鹜〔五〕,则无所取焉〔六〕。

    〔一〕《训故》:「潘岳《萤火赋》:『飘飘颎颎,若流金之在沙。』岳字安仁。」「颎」,同「炯」。《楚辞九思哀岁》:「神光兮颎颎。」

    〔二〕《校注》:「『杂』,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两京本、胡本、训故本、文津本作『春』。……按《文选》卷二九题作《杂诗》,覆按其词,实写暮春(篇首即箸「暮春」二字)景象,似以作『春』为是。」《校证》:「徐校作『杂』,案季鹰《杂诗》,《文选》入杂诗内,诗中正有『青条若总翠』语。作『春』者误。」

    《考异》:「从春者,以其诗为咏春草也。然目为杂诗者,杂体中有写春之句也,从『杂』是。」

    范注:「张翰《杂诗》:『青条若总翠,黄华如散金。』诗载《文选》。」黎锦熙:「翠,翡翠,绿玉;又青羽鸟,羽可为饰。」又:「这黄华是指三月间开的菜花,田园林野,到处都有,所以像散金。」李白《金陵送张十一再游东吴》:「张翰黄花句,风流五百年。」即指此。

    〔三〕斯波六郎:「『义』疑『美』之误。盖与《论说》第十八『

    然亦其美矣』同一句法。」

    〔四〕「切至」,贴切。《祝盟》篇:「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刘勰主张比要恰如其分地说明事物,使物、辞、意三者贴切。

    郭绍虞王文生《论比兴》:「《文心雕龙》早就提出:『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贵。』《诗品序》也说过:『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切至』就是准确,即是切;『直寻』就是直接源自生活,即是『类』。明清作者发扬这一思想,一再强调比法的这一特点,所以……说:『贴切此人此事,丝毫不容假借,方是题目佳境。』(《随园诗话》卷一)」

    纪评:「亦有太切转成滞相者。」《札记》:「切至之说,第一不宜沿袭,第二不许蒙笼,纪评谓太切转成滞相,按此乃措语不工,非体物太切也。」《注订》:「体物太切者,词必滞塞,盖切不切以词为归。黄氏所谓不工,纪氏所谓转滞,皆指修词而言,故太切则词必滞,此不易之论,黄氏之说非。」

    〔五〕梅注:「『鹄』元作『鹤』,谢改。」黄注:「马援《与兄子书》:『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按此即《诫兄子严敦书》。「鹄」是天鹅,「鹜」是野鸭。

    《史通叙事》:「洎乎中代,其体稍殊,或拟人必以其伦,或述事多比于古。……而今之所作,有异于事。其立言也,或虚加练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俳优,文非文,史非史。譬夫乌孙造室,杂以汉仪,而刻鹄不成,反类于鹜者也。」

    〔六〕黎锦熙:「以上比之杂例,并批评。」

    第三段举例说明比的类别及其运用变化,总的要求是「

    以切至为贵」。

    赞曰:诗人比兴〔一〕,触物圆览〔二〕。物虽胡越,合则肝胆〔三〕。拟容取心〔四〕,断辞必敢〔五〕。攒杂咏歌〔六〕,如川之涣〔七〕。

    〔一〕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根据刘勰的说法,比兴含有二义。分别言之,比训为『附』,所谓『附理者,切类以指事』。兴训为『起』,所谓『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这是比兴的一种意义。还有一种意义,则是把比兴二字连缀成词,作为一个整体概念来看。《比兴》篇的篇名以及《赞》中所谓『诗人比兴』,都是包含了更广泛的内容的。在这里,『比兴』一词可以解释作一种艺术性的特征,近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艺术形象』一语。」日人田新《文心雕龙比兴篇疏》:「比兴一词与诗人讽谏之意关系密切,再考虑到后代对『兴托』『兴寄』这些近义词的发挥,……《文心雕龙》中比兴一词的意义,……是指受万象触发而产生的、成为文学产生契机的感兴。」(《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五年第二辑)

    〔二〕「圆」,精密。我国古代学者,每以圆象事物。《周易系辞》:「圆而神。」《淮南子主术训》:「智圆。」佛家翻译佛书,尤惯用圆,若《楞严经》「圆妙」,「圆音」,「圆通」,「圆融」,《圆觉经》「圆悟」,「圆览」,「圆照」。刘勰通佛理,作本书亦多言「圆」。《丽辞》:「理圆事密。」《风骨》:「骨采未圆。」《论说》:「故其义贵圆通。」《体性》:「思转自圆。」《明诗》「思无定位,鲜能圆通。」《知音》「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总术》:「自非圆鉴区域,大判条理。」《指瑕》:「虑动难圆。」《杂文》:「事圆而音泽。」本篇曰「圆览」,言精密观察。

    〔三〕《校注》:「按《淮南子俶真》篇:『是故自其异者视之,肝胆胡越。』(《庄子德充符》篇作「楚越」)高注:『肝胆,喻近;胡越,喻远。』舍人语意本此。黄注引《庄子》外,复引《孔丛子》以释胡越,不啻画蛇添足矣。《附会》篇:『善附者,异旨如肝胆;拙会者,同音如胡越。』语意与此亦同。」

    文学上的高手,通过类似联想(约相当于比)和接近联想(约相当于兴),能把毫不相关的东西来相比,这就是「物虽胡越,合则肝胆」。这样就创造出更优美的形象来。

    〔四〕「拟容」出于《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诠赋》篇:「触兴致情,因变取会,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

    王元化《释〈比兴〉篇「拟容取心」说》:「『拟容取心』合起来的意思:塑造艺术形象,不仅要摹拟现实的表象,而且还要摄取现实的意义,通过现实表象的描绘,以达到现实意义的揭示。」又:「他认为比属于描绘现实表象的范畴,亦即拟容切象之义。兴属于揭示现实意义的范畴,亦即取心示理。」

    锺子翱、黄安祯《刘勰论写作之道》:「此指比兴兼用。拟容,比拟形貌;比多如此。取心,撮取事物的内在意义;兴多如此。」

    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拟容』是对物象的描绘,而对物象的描绘并不只限于它的外表形态,也包括它的内在精神。而『取心』则主要是取作者寓于所拟之『容』的『心』。当然作者之『心』是借物象之含义而体现出来的,物象中所包含的现实意义虽有它的客观性,但在文学艺术中,它是作为作者意图的体现者而出现的。」

    〔五〕黄注:「《史记李斯传》:赵高曰: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必有功。」

    《斟诠》:「决断文辞,必须果敢。」「断辞」亦可解作措辞。

    〔六〕「攒杂」,聚集,指将比兴交织在诗赋中。

    〔七〕《札记》:「『涣』字失韵,当作『澹』,字形相近而误。澹淡,水貌也。」

    牟注:「涣,水盛貌。《诗经郑风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毛传:『春水盛貌。』」

    夸饰第三十七

    范注:「案《比兴》篇云:『夫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盖比者,以此事比彼事,以彼物比此物,其同异之质,大小多寡之量,差距不远,殆若相等。至饰之为义,则所喻之辞,其质量无妨过实,正如王仲任(充)所云:『

    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闻一增以为十,见百益以为千。』《庄子》亦云:『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恶必多溢恶之言。』夸饰之文,意在动人耳目,本不必尽合论理学,亦不必尽符于事实,读书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斯为得之。《说文》:『夸,奢也。从大,于声。』艹部:『芋,大叶,实根骇人,故谓之芋也。』今从大、于会意,有大过惊人之义。彦和所谓『验理则理无可验,穷饰则饰犹未穷』者也。」

    《注订》:「夸,《说文》:『奢也。』《吕氏春秋下贤》篇:『富有天下而不骋夸。』注:『夸,诧而自大也。』又《周书谥法》:『华言无实曰夸。』又与『夸』同。经典中多用『夸』。夸,词诞也,亦见《说文》。则『夸』『夸』字通。『饰』,与『拭』通,《说文》:『刷也。』刷治洁清之也。凡踵事增华,皆谓之饰,则引伸之义,《大戴劝学》:『远而有光者饰也。』据此所谓夸饰者,壮其辞以为之饰,使览之者加意焉,此夸饰之的也。」

    至于夸饰之作用,《札记》谓:「总而言之,文有饰词,可以传难言之意;文有饰词,可以省不急之文,文有饰词,可以摹难传之状;文有饰词,可以得言外之情。」

    傅庚生《中国文学批评通论》(本篇所引傅氏语同此):「左思《三都赋序》云:『且夫玉卮无当,虽宝非用;侈言无验,虽丽非经。而论者莫不诋讦其研精,作者大氐举为宪章,积习生常,有自来矣。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风谣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长者,莫非其旧。何则?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升高能赋者,颂其所见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匪本匪实,览者奚信?』则以科学之态度临文,不谙夸饰之旨,不但翦扬马之甚泰,且废班张之润色,非知文之论已。皇甫谧《三都赋序》云:『古人称不歌而诵谓之赋,然则赋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体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必尽美;触类而长之,故辞必尽丽。』……『因物造端』,极美尽丽,契于饰矣;『触类而长』,『人不能加』,几于夸矣。而一归之『

    美丽之文』,说胜太冲多许。」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斟诠》略同):「夸饰之方式无穷,要而言之,不外放大或缩小两大类,各依时间、动作、性质、数量,又可分为四种:

    (甲)放大之夸饰:所谓放大,乃推广范畴,极言其大之描述。指时间,极言其快;指动作,极言其速;指性质,极言其壮;指数量,极言其多。正如银幕上之放大镜头,在重要时刻,将剧情予以一种放大之影像也。

    (一)指时间之快者──《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二)指动作之速者──《六韬军势》:『巧者一决而不犹豫,是以疾雷不及掩耳。』

    (三)指性质之壮者──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曌檄》:『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恶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

    (四)指数量之多者──《战国策齐策》:『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

    (乙)缩小之夸饰:所谓缩小,乃放大之反,极言其小之描述。指时间,极言其慢;指动作,极言其缓;指性质,极言其弱;指数量,极言其少。髣佛银幕上之远缩镜头,将各方之事物集中于一微细之焦点也。

    (一)指时间之慢者──《诗经王风葛屦》:『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二)指动作之缓者──《水经江水注》:『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

    (三)指性质之弱者──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孙权小子,未辨菽麦,要领不足以膏齐斧,名字不足以洿简墨。』

    (四)指数量之少者──司马迁《报任安书》:『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

    至于放大与缩小夸饰,对比映衬,交替用者,亦在在有之。如司马迁《报任安书》:『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一言其重,一言其轻,以见人死之声价悬殊。……《北史文苑传序》:『及明皇御历,文雅大盛。学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一言极多,一言极少,以见学成之不易也。」

    按:夸饰含有夸张和修饰两方面的意义,也可以说是夸张性的修饰。

    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一〕。神道难摹〔二〕,精言不能追其极〔三〕;形器易写〔四〕,壮辞可得喻其真〔五〕。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六〕。

    〔一〕《易系辞上》:「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正义:「道是无体之名,形是有质之称。凡有以无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后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外已上者谓之道也;自形内而下者谓之器也。形虽处道器两畔之际,形在器不在道也。既有形质,可为器用,故云形而下者谓之器也。」

    〔二〕《易观卦》彖辞:「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正义:「神道者,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正纬》:「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

    〔三〕《斟诠》:「精言,犹微言。《吕览精谕》:『有事于此,而精言之而不知。』高注:『精,微。』《汉书艺文志》:『昔仲尼没而微言绝。』颜师古注:『精微要妙之言。』」《神思》篇:「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追其极」谓尽情表达出来。

    〔四〕《斟诠》:「形器,谓有定形之器也。」《易系辞上》:「形乃谓之器。」韩注:「成形曰器。」《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形器不存,方寸海纳。」

    〔五〕此句意谓夸大的文词可能表达事物的真象。

    《杂文》篇:「高谈宫馆,壮语畋猎。」「壮词可得喻其真」是说艺术的夸张为了更美更善地体现生活的真实。例如:

    杜甫《古柏行》:「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沈括《梦溪笔谈》卷二十三《讥谑门》:「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此亦文章之病也。」宋范镇《东斋纪事》卷四:「杜工部云『黛色参天二千尺』,其言盖过,今才十丈。古之诗人,好大其事,率如此也。」(又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卷八引《王直方诗话》。)宋黄朝英为杜甫辩护说:「存中性机警,善九章算术,独于此为误何也?古制以围三径一,四十围即百二十尺。围有百二十尺,即径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若以人两手大指相合为一围,则是一小尺,即径一丈三尺三寸,又安得云七尺也?武侯庙柏,当从古制为定。则径四十尺,其长二千尺宜矣;岂得以细长讥之乎?」(《

    渔隐丛话》前集卷八引《靖康缃素杂记》,今本《湘素杂记》无此条)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说:「那便犯了照字直解的错误。」

    宋王观国《学林》卷八:「子美《潼关吏》诗曰:『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世岂有万丈余城耶?姑言其高耳,『四十围』,『二千尺』者,姑言大且高也。诗人之言当如此,而存中乃拘拘然以尺寸校之,则过矣。」(又见《渔隐丛话》前集卷八)

    宋范温《诗眼》:「余游武侯庙,然后知《古柏》诗所谓『柯如青铜根如石』信然,决不可以改,此乃形似之语;『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此激昂之语。不如此则不见柏之大也。」(见《渔隐丛话》前集卷八)

    别林斯基《一八四二年二月的俄国文学》:「一个人在伟大画家所画肖像中,甚至比他在银板照片上的影像还更像自己,因为伟大的画家用突出的线条把隐藏在这个人内心中的一切东西,也许是构成这个人的秘密的一切东西,全都钩勒出来了。」(《别林斯基论文学》,译文据《马克斯列宁主义美学原理》)

    〔六〕二句谓并非作家之才有长短、高下,而是道理本身有难易之别。

    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一〕,文辞所被,夸饰恒存〔二〕。虽《

    诗》《书》雅言〔三〕,风格训世〔四〕,事必宜广,文亦过焉〔五〕。

    〔一〕范注:「《礼记曲礼》:『定犹与也。』《释文》:『本作豫。』」郭注:「先事曰豫。《礼记乐记》:『禁于未发之谓豫。』」

    《注订》:「豫入声貌者,言声貌皆天地自然之所素定也。《礼记中庸》:『凡事豫则立。』注:『素定也。』」

    〔二〕「被」,被及。二句意谓凡是用文辞写出来的作品,夸饰总是经常存在的。

    〔三〕《论语述而》:「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四〕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格』字疑当作『俗』。《议对》篇云:『风格存焉。』宋本《御览》误作『风俗』。但此『风格』似系『风俗』之误。」《校证》:「顾校本、黄丕烈引冯本,『格』作『俗』。」范注:「《诗大序》:『风,教也。』《缁衣》:『

    言有物而行有格。』注曰:『格,旧法也。』」「训世」,起到教育作用。

    斯波六郎:「『格』盖『俗』之误。『风俗』谓风化俗,与『训世』相对为句。」

    《考异》:「风格承《诗》《书》雅言,风俗则失其指归,从『俗』非。」

    《校注》:「『格』,谢(恒)钞本作『俗』。顾广圻校作『俗』。按『风格训世』,不可通,作『俗』是也。『风』读为『讽』。『风俗训世』即《诗大序》『风,讽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之意。慧皎《高僧传序》:『明《诗》《书》《礼》《乐》,以成风俗之训。』语意与此同,尤为切证。」

    吴林伯《文心雕龙诸家校注商兑》:「『风格』是说辞采的法规,犹《文心章表》曰『风矩』,《奏启》曰『风轨』,刘氏从其论文『宗经』的观点出发,指出经典中的《诗》《书》都是雅正的语言,它以辞采的法规训示世间作者,而『夸饰』即是其中之一。因此下文在论述《诗》的夸饰以后,接言这些夸饰的诗篇是『大圣所录,以垂宪章』,与上文『风格训世』一贯。」

    〔五〕「事必宜广」谓事态需要扩大,「过」谓夸大超过原形。《

    斟诠》:「彦和以为夸饰乃创作之势所必然,虽雅正如《诗》《书》,亦多夸饰之笔,况以有限之文辞,欲达无穷之情意,遑可拘循表态,墨守成规。故曰:『事必宜广,文亦过焉。』」

    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一〕,论狭则河不容舠〔二〕,说多则子孙千亿〔三〕,称少则民靡孑遗〔四〕;襄陵举滔天之目〔五〕,倒戈立漂杵之论〔六〕,辞虽已甚〔七〕,其义无害也。

    〔一〕梅注:「《大雅》:『嵩高维岳,峻极于天。』」

    范注:「《诗大雅崧高》:『崧高维岳,骏极于天。』《传》曰:『崧,高貌,山大而高曰崧。岳,四岳也。骏,大;极,至也。』《释文》:『骏,音峻。』」

    《斟诠》:「『嵩』与『崧』同。『峻』、『骏』正假字。」

    汪中《释三九》中:「《礼记杂记》:『晏平仲祀其先人,豚肩不揜豆。』豚实于俎,不实于豆。豆径尺,并豚两肩,无容不揜。此言乎其俭也。《乐记》:『武王克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尧、舜之后。』大封必于庙,因祭策命,不可于车上行之。此言乎以是为先务也。《诗》:『嵩高维岳,峻极于天』此言乎其高也。此辞之形容者也。……辞不过其意则不鬯,是以有形容焉。」(《述学》)

    〔二〕梅注:「《卫风》:『谁谓河广?曾不容舠。』」

    《札迻》:「案《诗卫风河广》:『曾不容刀。』《释文》云:『刀,字书作舠。』(《广雅释器》及《释名释舟》并作「●」,同。)彦和依字书作「舠」(《说文》舟部云:「舠,船行不安也,从舟,刖省声,读若兀。」与《诗》「容刀」字音义俱别)。」

    范注:「《卫风河广》:『谁谓河广,曾不容刀。』笺曰:『不容刀亦喻狭,小船曰刀。』《释文》:『刀如字,字书作舠。《说文》作●,并音刀。』」

    〔三〕梅注:「《诗假乐》篇。」范注:「《大雅假乐》:『

    干禄百福,子孙千亿;穆穆皇皇,宜君宜王。』笺曰:『干,求也。十万曰亿。天子穆穆,诸侯皇皇,成王行显显之令德,求禄得百福,其子孙亦勤行而求之,得禄千亿。』」

    《论衡艺增》云:「《尚书》『协和万国』,……犹《诗》言『子孙千亿』矣。美周宣王之德,能慎天地,天地祚之,子孙众多,至于千亿。言子孙众多可也,言千亿增之也。夫子孙虽众,不能千亿。诗人颂美,增益其实。按后稷始受邰封,讫于宣王,宣王以至外族内属,血脉所连,不能千亿。夫千与万,数之大名也。万言众多,故《尚书》言『万国』,《诗》言『千亿』。」又《儒增》篇云:「百与千,数之大者也。实欲言十,则言百,百则言千也。《诗》曰:子孙千亿。」

    〔四〕梅注:「《诗云汉》篇。」范注:「《大雅云汉》:『

    周余黎民,靡有孑遗。』笺曰:『黎,众也。周之众民多有死亡者矣。今其余无有孑遗者,言又饥病也。』正义:『孑然,孤独之貌。言靡有孑遗,谓无有孑然得遗漏。』朱注:『孑,无右臂貌;遗,余也。言大乱之后,周之余民无复有半身之遗者。』」

    陈奂《诗毛氏传疏》:「靡有孑遗,是无遗民之义。民因饥馑,饿死无存,此是极尽之词耳。」《说文》:「孑,单也。」

    《孟子万章上》:「《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

    《论衡艺增》篇:「《诗》曰:『维周黎民,靡有孑遗。』是谓周宣王之时,遭大旱之灾也。诗人伤旱之甚,民被其害,言无有孑遗一人不愁苦者。夫旱甚则有之矣,言无孑遗一人,增之也。夫周之民,犹今之民也。使今之民也,遭大旱之灾,贫羸无蓄积,扣心思雨。……天之旱也,……富贵之人必有遗脱者矣。而言靡有孑遗,增益其文,欲言旱甚也。」

    〔五〕梅注:「《书尧典》:『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孔传:「汤汤,流貌。洪,大;割,害也。」又:「

    怀,包;襄,上也。包山上陵,浩浩盛大若漫天。」

    「目」,言也。《谷梁传》闵公元年:「其不目,而曰仲孙,疏之也。」注:「不目,谓不言公子庆父。」

    〔六〕梅注:「《书武成》: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范注:「《尚书》伪《武成》:『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正义》:『《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仁者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如何其血流漂杵也?」是言不实也。』」

    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卷八第一百十九:「余谓诸说皆可,独『漂杵』之论不然。所以孟子特为武王辨白,正以有害于义。」

    〔七〕《孟子离娄下》:「仲尼不为已甚者。」「已甚」,太过。此谓用辞虽然有过火的地方,但在意义上没有妨害。

    孙德谦《六朝丽指》:「《文心雕龙夸饰》篇:『言高则峻极于天,言小则河不容舠。』尝引《诗》以明夸饰之义。吾谓夸饰者,即是形容也。《诗经》而外,见于古人文字者,不可殚述。……《尚书武成》篇:『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此史臣铺张形容之辞,《孟子》则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夫《书》为孔子所删定,孟子岂欲人之不必尽信哉!特以《书》言血流漂杵,当知此为形容语,不可遽信其真也。遽信其真,不察其形容之失实,而拘泥文辞,因穿凿附会以解之,斯真不善读书矣。故通乎形容之说,可以读一切书,而六朝之文,亦非苟驰夸饰,乃真善于形容者也。」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第十章《夸张》(三):「

    《论衡语增》篇云:『察《武成》之篇,牧野之战,血流浮杵,赤地千里。』……《论衡艺增》篇云:『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纣,血流浮杵,助战者多,故至血流如此。皆欲纣之亡也,土崩瓦解,安肯战乎?言血浮杵,亦太过焉。死者血流,安能浮杵?案武王伐纣于牧之野,河北地高壤,靡不干燥,兵顿血流,辄燥入土,安得杵浮?且周殷士卒,皆F盛粮,无杵臼之事,安得杵而浮之?』《文心雕龙夸饰》篇云:『襄陵举滔天之目,……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树达按:刘氏以为夸饰者得之,孟子似误以为实事矣。」

    且夫鸮音之丑,岂有泮林而变好〔一〕?荼味之苦,宁以周原而成饴〔二〕?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三〕。

    〔一〕梅注:「《鲁颂》:『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札记》:「《诗》毛传云:『鸮,恶音之鸟也。』」「鸮」,猫头鹰。郑笺:「怀,归也。言鸮恒恶鸣,今来止于泮水之木上,食其桑黮,为此之故,故改其鸣,归就我以善音,喻人感于恩则化也。」朱注:「泮水,泮宫之水也。」

    《斟诠》:「泮林,泮宫之林木也。《说文》:『泮,诸侯乡射之宫,西南为水,东北为墙。』《文献通考学校考》:『

    朱子曰:《王制》论学,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

    〔二〕范注:「《诗大雅绵》:『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笺云:『广平曰原,周之原地,在岐山之南,膴膴然肥美,其所生菜,虽有性苦者,甘如饴也。』」朱注:「饴,饧也。」朱骏声曰:「古以芽米熬之成液,今或用大麦为之,再和之以,则成饧。」即今麦芽糖。

    〔三〕《荀子性恶》篇:「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

    《斟诠》:「矫饰,谓作伪文饰也。《后汉书章帝纪》:『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案:矫,诈也。见《玉篇》。此处用之,作过份夸饰解。」

    顾随先生《夸饰篇后记》上:「把刘勰的《夸饰》同王充的《艺增》比较一下,显而易见有两点不同:一、对于夸饰,王充取否定的态度,刘勰却是肯定的。二、王充就读者的效果而言,他说:『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刘勰就夸张的动机而言,他说:『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关于第二,刘勰和王充似乎相反,实则相成;有了前者的动机,才有后者所说的效果。说得再清楚一点,就是:正是为了誉人增美,使闻者快意,毁人增恶,使听者惬心,才能够『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存心要把一个人说得更好一点,所以就用艺术夸张的手法)』。倘使作者的情感和感觉不真实,不深刻,纵使誉人增其美,闻者也不会快其意;纵使毁人益其恶,听者也不会惬于心了。这不尽是语言技巧的问题。」(《河北日报》,一九五九年六月七日)

    又《夸饰篇后记》中:「刘知几的『望表而知里』。──《史通》的第二十一篇是《浮词》,它的内容有关于艺术夸张。刘知几在这一篇里说:『至于本事之外,时寄抑扬(时时带着褒贬),此乃得失禀于片言,是非由于一句。』这样论史,就很近于《夸饰》篇的论文:『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而刘知几说得更完全些,因为刘勰只提到了褒,而忘记了贬。

    「刘知几在作上面那一结论以前,曾举出了史书上的几个例子。其中一个是《史记酷吏传》写郅都说:匈奴人都怕郅都,扎个草人,说是郅都,用箭来射,也射不中。刘知几认为这是《史记》的夸张地方。但是他认为史家可以这样写。他不象王充那样死板地求真。」

    大圣所录,以垂宪章〔一〕。孟轲所云〔二〕,「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也〔三〕。

    〔一〕「宪章」,谓法制。《晋书张华传》:「晋史及仪礼宪章并属于华。」

    〔二〕《校证》:「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无『所』字。冯本、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四库》本无『云』字。王惟俭本『云』作『谓』。」按元刻本无「云」字。何义门校于「云」字上加「所」字。

    宋范温《诗眼》:「激昂之言,孟子所谓『不以文害意,不以辞害志』,初不可形迹考,然如此,乃见一时之意。」(见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八)激昂之言即夸饰之词。

    〔三〕《孟子万章上》:「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赵岐注:「文,《诗》之文章,所引以兴事也;辞,诗人所歌咏之辞;志,诗人志所欲之事;意,学者之心意也。」焦循《正义》:「辞谓篇章也。」又以为:「《诗》之文章,即辞之文采也。」二句意谓解说《诗经》的人不要因为表面的文采修饰而妨害对整个辞句的理解,也不要因为某些辞句而妨害对作者用意的理解。

    以上为第一段,从事理本身以及《诗》《书》运用夸饰的传统经验说明夸饰在文学创作中的必要性。

    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一〕。相如凭风〔二〕,诡滥愈甚〔三〕。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四〕;从禽之盛,飞廉与焦明俱获〔五〕。

    〔一〕黄注:「《(文选)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注:『宋玉、景差,楚大夫。』」景差作品大都亡佚。

    范注:「扬雄《法言吾子》篇:『或问:「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赋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则奈何?」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屈原,诗人之赋也,尚存比兴之义;宋玉以下,辞人之赋也,则夸饰弥盛矣。」

    《史记屈原列传》:「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校注》:「《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宋玉之徒,淫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

    按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孪耳,齞(音砚)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熟察之,孰为好色者矣。」傅庚生《中国文学欣赏举隅》:「此言美丑皆似太夸,然愈夸乃愈见其文笔之可喜也。」

    黄春贵:「此言夸饰文学之盛行,始于宋玉、景差之徒,彼二人者,上承屈原之流沫,下启汉赋之先鞭,张皇铺陈,崇尚淫丽,渐失诗人比兴之义。」

    〔二〕「凭」,凭借,依据。

    斯波六郎:「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相如既奏《大人赋》,天子大悦,飘飘有陵云气游天地之间意。』案『凭风』乘其风势之意,承上句之『……夸饰始盛』,且应下文之『……酌其余波』。范注引相如文无任何关系。《辨骚》第五之『是以枚贾追风』,《论说》第十八之『并顺风以托势』,与『风』有类似之意。」

    《斟诠》:「言司马相如依凭宋玉景差之夸饰风气也。……此风字承上句『夸饰始盛』而言。」

    〔三〕《体性》篇:「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校注》:「

    按《史记司马相如传》:『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

    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侈靡过其实」条附案:「左思《三都赋序》、《文心雕龙夸饰》篇并称相如之赋诡滥不实。余谓上林地本广大,且天子以天下为家,故所叙山谷水泉,统形胜而言之。至其罗陈万物,亦惟麟凤蛟龙一二语为增饰。观《西京杂记》、《三辅黄图》,则奇禽异木,贡自远方,似不全妄。况相如明着其指,曰子虚、乌有、亡是,特主文谲谏之义尔。不必从地望所奠,土毛所产,而较有无也。程氏《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