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五六

    卷一五六 (第2/3页)

    臣按:中國之所以取勝於外國者,不獨以威也,蓋亦有道焉耳。彼來犯我,我不得已而禦之,使彼不得侵我境土、害我人民、劫我畜產,是則帝王之道也。今乃設法以誘之,誘之為言,豈帝王之所務哉?誘之以義,固非待人之誠,況誘之以利乎?誘之以利,又從而害之,市井小人苟有知識者不為也,況帝王乎?韓安國所言多可取者,若帝王以天下為度,不以己私傷天下之公;若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占古語,重作事也;若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此聖人之兵也。漢去古未遠,其言必有所自雲。

    宣帝時,欲因匈奴衰弱,出兵擊之,使不得複擾西域。魏相上書諫曰:“今邊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萊之實,常恐不能自存,難以動兵,軍旅之後,心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氣傷陰陽之和也。出兵雖勝,猶有後憂,恐災害之變因此以生。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風俗尤薄,水旱不時,按今年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為此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憂此,乃欲發兵報纖介之忿於遠夷,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胡寅曰:“魏相之疏止無名之兵,弭連兵之禍,恐傷陰陽之和,以生蕭牆之憂,真經國之遠猷、宰相之能事也。其尤可服者,不隱風俗薄惡,子弟殺父兄、妻殺夫之變,直以告君,此則賢者或以為難也。人之常情喜聞美事而惡聞災禍,風俗薄惡而相不自欺,其賢矣哉。”

    臣按:魏相此疏首列義、應、忿、貪、驕五兵之名於前而繼之以此,且謂不知此名何名,殆所謂忿與驕者乎。人君觀此,其毋急於求勝於人,而必先於求勝於己乎。求勝於人,雖勝猶有後憂,求勝於己,雖無一時之快,亦無異日之憂也。

    靈帝建寧二年,詔遣謁者說降漢陽散羌,段以羌雖暫降,當複為盜賊,不如乘虛放兵,勢必殄滅。乃分遣兵進擊,追至窮山深穀之中,處處破之,斬其渠師以下萬九千級,分置安定、漢陽、隴西三郡,東羌悉平。凡百八十戰,斬三萬八千餘級,費用四十四億。

    司馬光曰:“《書》稱:‘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後,元後作民父母。’夫蠻夷戎狄,就利避害,樂生惡死,亦與人同,禦之得其道則附順服從,失其道則離畔侵擾,固其宜也。是以先王之政,叛則討之,服則懷之,若乃視之如草木蟲蟻,不分臧否,不辨去來,悉艾殺之,豈作民父母之意哉?且羌之所以叛者,為郡縣所侵冤故也,叛而不即誅者,將帥非其人故也。苟使良將驅而出之塞外,擇良吏而牧之,則疆場之臣也,豈得專以多殺為快哉。”

    臣按:元後作民父母,所謂民者,豈止中國之民哉?凡天地所覆載、具形體有知識者皆吾赤子也。聖人一視以同仁,兼愛夫內外遠近之民,惟恐一人之或失其所,苟限區域而為之愛惡,於遐外之民必欲剿戮滅絕之,豈父母之心哉?

    熹平六年,護烏桓校尉夏育上言:“鮮卑寇邊,請發兵出塞擊之。”先是,護羌校尉田晏坐事論刑,欲立功自效,請中官王甫求得為將,乃拜晏為破鮮卑中郎將,大臣多不同者,乃召百官議。蔡邕議曰:“自匈奴遁逃,鮮卑強盛,據其故地,才力勁健,加以關塞不嚴,禁網多漏,精金良鐵皆為賊有,漢人逋逃為之謀主,兵利馬疾過於匈奴。今育、晏虛計二載,自許有成,若禍結兵連,豈得中休,當複征發轉運無已,是為耗竭諸夏,並力蠻夷。夫邊陲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國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縣盜賊尚不能禁,況此醜虜而可伏乎?天設山河以別內外,苟無蹙國內侮之患則可矣,豈與蟲豈之虜校往來之數哉?今乃欲以齊民易醜虜,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猶已危矣,況得失不可量邪。”帝不從,遣育出高柳、晏出雲中,大敗,喪其節傳、輜重,各將數十騎奔還,死者什七八。

    隋煬帝大業六年,帝幸突厥啟民可汗帳,高麗使者在啟民所,啟民不敢隱,與之見帝,裴矩說帝曰:“高麗,漢、晉皆為郡縣,今乃不臣,先帝欲征之久矣,今其使者親見啟民,舉國從化,可因其恐懼,脅使入朝。”帝從之,敕牛弘宣旨,令使者還語高麗王入朝。至是不至,乃謀討之,課天下富人買馬,匹至十萬錢,簡閱器仗,或有濫惡,使者立斬。敕幽州總管往東萊海口造船,官吏督役,晝夜立水中,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又敕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車五萬乘,發河南、北民夫以供軍需。舳艫千裏,往來常數十萬人,晝夜不絕,天下騷動,士卒死亡過半,耕稼失時,穀價踴貴,鬥米直數百錢,重以官吏侵漁,百姓窮困,於是相聚為盜。至是所在蜂起,不可勝數,攻陷城邑,楊玄感等乘之而起,隋遂以亡。

    胡寅曰:“煬帝前此下林邑,克契丹,大破吐穀渾,朝赤土,服伊吾,致高昌,降突厥,來處羅,無不如誌,此賢主所未必得者而煬帝能之,所謂天助不善,非祐之也,厚其毒而將降之罰耳。若使軍師說客於彼七國有摧敗齟齬,則遼東之行未必至若是勇也,以苻堅善於治國,兵威之敵施之江南,遂至亡滅,又況煬帝乎?故天以武功張於前,以禍亂蹙於後,然後逆賊之獄成而大罰加矣,網恢恢而不失,可不畏哉。”

    葉適曰:“高麗本微賤不足論,然隋、唐之所以興亡節目關係卻在此。自秦漢以來,中國所甚患者不過匈奴,始皇時天下新統一,秘記言‘滅秦者胡也’,於是空國以事胡,又為奢侈奇刻以搖動之,陳勝、吳廣因以為亂;漢武帝亦緣累世為匈奴所侵,欲乘其富強並力除治,天下困弊,幾至大亂。若高麗,則東海一隅之小夷,本未嚐為中國之難,隋文帝新合天下為一,其時突厥已自稽首承順,煬帝巡遊親至突厥帳,偶因高麗之使在啟民所,緣裴矩一言,遂成此禍。裴矩見天下大勢已合,亦欲高麗效朝貢以見其得意,而不知大亂之端乃發於此。自此天下騷動,煬帝親屈萬乘至其國都,大合天下兵力以較一城之勝負,推理論之,無有不敗,雖以黃帝之兵無能為也,既不能克,遂至再伐,而天下已亂。蓋陳勝、吳廣所以亂秦者在匈奴,而楊玄感所以亂隋者在高麗。”

    臣按:胡、葉二人之論,胡氏責其君,葉氏責其臣,其言皆切要,後人主欲興兵旅,宜以煬帝為戒,其臣有所建說者,宜以裴矩為戒。

    唐貞觀十七年,新羅遣使言百濟與高麗連兵,謀絕新羅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遣使齎璽書諭之,蓋蘇文不奉詔,使還上曰:“蓋蘇文弑君,不可以不討。”褚遂良曰:“今中原清晏,四夷懾伏,陛下之威望大矣,乃欲渡海遠征小夷,萬一蹉跌,傷威損望,更興忿兵,則安危難測也。”李世傑曰:“間者薛延陀入寇,陛下欲發兵窮追,用魏徵之言遂失機會,不然薛延陀無遺類矣。”上曰:“然,此誠徵之誤,朕尋悔之而不欲言,恐塞嘉言之路耳。”遂欲自征高麗,遂良複諫曰:“天下譬猶一身,兩京心腹也,州縣四肢也,四夷身外之物也。高麗罪大,誠當致討,但命一二猛將,將四五萬眾,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幼稚,諸王陛下所知,一旦棄金湯之全,逾遼海之險,以天下之君輕行遠舉,皆臣之所甚憂也。”群臣亦多諫者,上皆不聽。

    範祖禹曰:“高麗臣屬於唐而其主為賊臣所弑,為大國者不可不討,然何至於自征之乎?太宗若從遂良之言,雖伐而不克,未大失也。”

    太宗征高麗,房玄齡疾篤,謂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今天下無事,惟東征未已,群臣莫敢諫,吾知而不言,死有餘責。”乃上表曰:“《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且陛下每決一重囚,必令三覆五奏,素膳止樂者,重人命也。今驅無罪之士卒,委之鋒刃之下,使之肝腦塗地,獨不湣乎?向使高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它日能為中國患,除之可也。今無此三條而坐煩中國,內為前代雪恥,外為新羅報仇,豈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大乎?願陛下許高麗自新,焚淩波之船,罷應募之眾,自然華夷慶賴,遠肅邇安。”

    臣按:玄齡從太宗起兵間,熟知兵戈之害,且知道理、識事體,故其臨終之言懇款精切如此,所引決囚事以明人命至重,可謂納約自牖矣。

    玄宗天寶六載,帝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險固,吐蕃舉國守之,非殺數萬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厲兵秣馬,俟其有釁然後取之。”帝意不快,將軍董延光請行,帝命忠嗣分兵助之,忠嗣不得已,奉詔而不盡如所欲,李光弼曰:“大夫以多殺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雖迫於製書,實奪其謀也。何以知之?今以數萬眾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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