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汉时以经义断事”

    (四)“汉时以经义断事” (第2/3页)

义。士匄的这种做法,足以让齐国的新君感其恩,足以使天下诸国服其义。”

    萧望之引述的这个故事见于《春秋经.襄公十九年》,原文是:

    晋士匄帅师侵齐,至榖(gu-3),闻齐侯卒,乃还。

    翻译过来就是:“晋国士匄带领军队攻打齐国,行军到榖这个地方的时候,听说齐侯死翘翘了,于是收兵回国。”

    大家可能觉得奇怪:这不就是一句客观叙述么,也没有什么“君子”的评论啊。再说了,都说《春秋》微言大义,可这句话怎么读也读不出有什么褒贬色彩啊?萧望之不会是借题发挥、顺口胡说吧?

    ——萧望之不会胡说。其实君子的评论是有的,褒贬也是有的,只是我们普通人没那个水平从《春秋经》当中把褒贬看明白,这就得求助于“三传”了。

    《左传》以记事见长,对这件事却没有更丰富的叙述,只给了一个评价。这评价也简短得只有两个字:“礼也。”意思是:士匄的做法是合乎“礼”的。(《左传》最是讲“礼”。)

    《公羊传》和《榖梁传》不长于记事,却善于阐发《春秋经》里的微言大义。《公羊传》对这件事的评论是:

    还者何?善辞也。

    何善尔?大其不伐丧也。

    此受命乎君而伐齐,则何大乎其不伐丧?大夫以君命出,进退在大夫也。

    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Q:《春秋经》对这件事的记载里最后用的字是“乃还”,这个“还”有什么涵义没?

    A:当然有涵义了,这是个好字眼啊!

    Q:为什么要用好字眼呢?

    A:是为了表扬士匄不攻打正在办丧事的国家。

    Q:可士匄是奉了国君的命令去打齐国的呀,他怎么能半路上自己做主收兵回国了呢?这怎么可以被表扬呢?

    A:当官的奉了国君之命外出办事,自己是有自主决定权的。

    《公羊传》用了三问三答,把问题说得清楚明白,其中第三个问答还和我们熟悉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很是相似。只是,《春秋经》原文用的那个“还”字真的蕴涵着如此丰富的意义吗?——反正古人是这么认为的。

    咱们再看看《榖梁传》是怎么来说这件事的:

    还者,事未毕之辞也。受命而诛,生死无所加其怒。不伐丧,善之也。善之则何为未毕也?君不尸小事,臣不专大名,善则称君,过则称己,则民作让矣。士匄外专君命,故非之也。然则为士匄者宜奈何?宜墠(shan-4)帷而归命乎介。

    《榖梁传》也是从“还”字入手来作阐释的,阐释得却和《公羊传》大有不同,说“还”的涵义是“事情还没办完”。

    《榖梁传》说:士匄是奉了国君之命去杀敌的,他和齐侯并没有个人恩怨,所以,如果齐侯活着,那就前往诛杀,如果齐侯已死,那就收兵不打,这正是礼的精神。《春秋经》之所以记载这件事,是因为它大有“合礼性”。

    说到这儿,《榖梁传》和《左传》、《公羊传》还都是保持一致的,紧接着,《榖梁传》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儒家观念:“君不尸小事,臣不专大名,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这里的“尸”可不当“尸体”讲,而是作动词的“主持”,本意是和祭祀仪式有关的。这句的意思是:君主不主持小事,臣子不专享美名,事情办好了全要归功于国君,事情办砸了全要归罪于自己。——这种思想我们中国人应该非常熟悉吧?看看,这就是儒家经典《榖梁传》的精辟总结。

    说句不大恭敬的心里话:我有时候读经的时候就在想,这些经典到底是想教我们学好啊,还是想教我们学坏?——《榖梁传》的这句论断倒是既可以往好了想,也可以往坏了用,等讲到《左传》的时候,那么多的权谋攻略才够吓人呢!从这层意义上讲,难怪有人主张公务员考试要考“四书五经”,实在太实用了!

    大家一定要牢记这几句话,尤其是“善则称君,过则称己”,两千多年来的中国士大夫有多少人靠着这一经典思想进则升迁、退则保身,这实在是能让人受益终生的一句话啊。

    《榖梁传》拿出“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这个原则是做什么用呢?很简单,是为了批评士匄。前边那些话都是表扬,现在也该批评几句了。《榖梁传》认为,士匄半路收兵虽然非常值得表扬,但他应该把功劳留给国君才对!想想萧望之前边说的“士匄的这种做法,足以让齐国的新君感其恩,足以使天下诸国服其义”,如果照《榖梁传》的意思,齐国的新君应该对士匄的老板而不是对士匄“感其恩”,天下诸国应该对士匄的老板而不是对士匄“服其义”,如果士匄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这才是真正“合乎礼”的,才是完美无缺的。

    《榖梁传》的原作者据说名叫榖梁赤,如果我是士匄,非得跟这位榖梁老先生急眼:“您老人家这也太责备求全了吧!我我我,气死我了!说空话容易,如果当时是你领兵,你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你能做到‘完美无缺’地‘合乎礼’吗?”

    是呀,《榖梁传》既然认为士匄做得还不够,那说没说怎么做才叫“够”呢?不能批评完了别人就算完了呀,有一破还得有一立呀。

    这问题还真难不倒榖梁赤,他接着说:“告诉你吧,士匄当时应该这么做:半路上听说齐侯已死的消息后,把人马驻扎下来,扫个场子搞搞祭祀活动,派使者回国向国君去请新的指示。”(宜墠(shan-4)帷而归命乎介。)

    顺便一说:“宜墠帷而归命乎介”,这句话里的“墠”是指把一块地面整平,把草除干净,准备作祭祀用。(古人并不是那么讲环保的,只是受限于技术条件,所以破坏力没现代这么大罢了。)

    古人“封土为坛,除地为墠”,都是祭祀用的。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详论过这个东西,说“筑土曰封,除地曰禅”,凡是说“封禅”的,其实也就是“坛墠”,“经典多用坛为墠,古音略同也。”——皇帝们兴师动众地大搞特搞的封禅仪式,原本就是这么回事。往下看,“介”在这里是“界”的意思,指边界、国界,所以“归命乎介”就是指回国请求最新指示。

    回过头来再说萧望之,他引述“《春秋》褒奖不打服丧之国的士匄”来论证现实问题,说道:“匈奴单于现在被叛臣所杀,国内大乱,咱们汉朝可是礼仪之邦哎,本着‘春秋大义’来看,哪能趁机去攻打人家呢!”

    看,萧望之的意思是“不打”。

    有破还得有立,既然不打,那该怎么办呢?萧望之说:“应该派使者去匈奴吊唁,在人家弱小的时候提供帮助,在人家遇到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这样一来,四方夷狄都会感戴汉朝的仁义。如果匈奴在我们汉朝的帮助下稳定下来,立了新君,新君一定会向汉朝称臣。这是一件盛大的德政啊!”

    我想肯定有不少人看到这里会骂萧望之是个书呆子。——两国之间讲什么德政啊,难道还真能以德服人不成!哼,要是汉武帝……

    是呀,好像一提起汉朝,大家都心向汉武帝,那几次凸显“大汉雄风”的和匈奴的大决战总是让人心潮澎湃。如果真是汉武帝在位,这时候恐怕早把萧望之踢到一边去了。可是,皇帝换了,时代变了,匈奴也和当年不一样了。现任皇帝说:“老萧的意见不错,就这么办吧。”

    看看,够迂腐吧?书呆子搞外交,错过了击溃匈奴的大好时机,我们在两千年后读起这段历史都恨不得冲进史书里痛打老萧一顿!

    但是,事情的发展是出人意料的,这世界从来又都是以成败论英雄的,萧望之这个“迂腐”的主意最后居然为汉朝赢得了空前的外交胜利:后边的事情大家一定都熟悉了,因为得了汉朝好处的那位匈奴单于就是娶了著名大美人王昭君的呼韩邪。(注释4)

    呵呵,一则迂腐的书生之见竟然胜过了百万雄兵。不过,迂腐不迂腐暂且不论,但萧望之的这种作风确实是非常儒家的。很多人喜欢汉武帝时代那种“大国雄风”,但从儒家立场来看,汉武帝可绝对不是一个模范皇帝。在儒家的眼里,真正的高手是靠搞政治来玩转天下,而绝对不是靠武力,所以推崇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种思想不仅在先秦的封建时代才有,在秦汉以后的专制时代一样也有;不仅儒家有,非儒家一样也有。汉初的大才子贾谊在《新书》里对这个问题发表意见说:“天子有道,守在四夷;诸侯有道,守在四邻。”这就是说,如果统治者是个政治高手,就会使本是敌对势力的四方夷狄变成自己国家的守卫者。换句话说:本来要筑长城来防御邻近的外国,但政治高手会把外国变成自己的长城。——你以为这只是说空话吗?萧望之不就做到了么。往后看,清朝皇帝也是这么做的。再往后看,看看欧盟的历史,不也有这种思路的影子么?

    说到这里,肯定有些读者早就迫不及待地要反驳了:“汉武帝的时候,《榖梁传》和《左传》都没什么地位,官方独尊公羊学,可就是在那个时候,又是卫青,又是霍去病,连年和匈奴决战。汉武帝既然独尊公羊学,为什么做法和萧望之完全相反呢?难道汉武帝是说一套做一套吗?难道汉武帝决定要和匈奴决战的时候就没有像萧望之一样的儒家官员站出来用《公羊传》的指导精神来劝谏过吗?”

    是啊,这还真是个问题。

    当时,还真有过不少人劝谏过汉武帝,这没错;而汉武帝在这个问题上却也并没有说一套做一套。

    这很矛盾吗?不,一点儿都不矛盾。

    汉朝人学习经典,讲究的是“通经致用”,也就是说,学习儒家经典不是为了在书斋学院里研究历史、思想史——当时并没有“史学”的概念——而是为了让经典当中的圣人思想指导实际的政治工作。比如,搞水利工程靠的是《尚书?禹贡》的,法官断案靠的是《春秋》,校订法律靠的是《尚书?吕刑》(也叫《甫刑》),向领导劝谏靠的是《诗经》……整个儿政治生活几乎都被儒家经典一网打尽了。(注释5) 所以,当一众大臣反对汉武帝和匈奴开战的时候,汉武帝祭出了《公羊传》这部经典,说:“根据《公羊传》的精神,这场仗我们一定要打!”

    ——萧望之祭出《公羊传》,是论证不该打仗;汉武帝祭出《公羊传》,却论证应该打仗?!

    不错,汉武帝时代的匈奴和萧望之时代的匈奴是大不一样的,所以应用的经典意见自然也该有些差异。汉武帝引的《公羊传》是和萧望之不同的段落,见于《公羊传》的“庄公四年”。在这个“庄公四年”,《春秋经》记载了一句话:

    纪侯大去其国。

    《春秋经》记载简略,如果没有注解,后人谁也不明白这寥寥六个字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公羊传》出来解释说:

    大去者何?灭也。

    孰灭之?齐灭之。

    曷为不言齐灭之?为襄公讳也。

    《春秋》为贤者。讳何贤乎襄公?复仇也。

    何仇尔?远祖也。哀公亨乎周,纪侯谮之。以襄公之为于此焉者,事祖祢(ni-3)之心尽矣。

    尽者何?襄公将复仇乎纪,卜之曰:“师丧分焉”。“寡人死之,不为不吉也。”

    远祖者几世乎?九世矣。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家亦可乎?曰:“不可。”

    国何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