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第3/3页)

。他锐利的眼神,眼观八方:一边看着狩猎的阵仗,一边注意着猎物,以及两者之间,愈来愈缩近的距离。如果空气能看得见,他甚至能注意到每一瞬间的变化。他就像能听到一个看不见的钟,倒数计时的声音。

    甚至邓巴本身,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他可以感觉到紧张得汗毛直竖,空气几乎全然停止流动,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他不再听到围猎马群杂沓的蹄声。即使是前面的野牛群,也突然沉寂了。在厚厚的云层下,死亡的气息飘浮在草原上。

    当他离那些毛茸茸的野兽,只剩下一百码远的时候,那些野牛抬起它们的大头,面对着他,嗅出空气不对劲,耳朵可能听到了什么,但它们衰弱的视力,却无法清楚辨明。它们的尾巴上翘,像一面小小的旗子。牛群中最大的一只,费劲地在草地上往前走,甩甩头,粗声大气喷着鼻息,像是对侵入它们这么一大群人马的挑战。

    随后,邓巴了解每一名猎者,是否能杀死一头猎物,并不是预先能知道,也绝不是守株待兔的事。要猎野牛,每一个人都得争取自己的机会。

    整个右翼部队骚动起来,角形最尖端的人马,率先冲了出去。

    这第一波攻击的速度非常惊人,从队伍阵仗中冲了出去,邓巴看得目不转睛。

    原本面对着他的公牛,这时转头跑开,就在这时,所有印第安人马全往前冲,马匹奔驰的速度这么快,西斯可几乎从中尉胯下奔逸而出。他抓紧它的背,指尖感到马匹奔跑的振动。这个时候,是无法停住马,好像它用尽了所有力气在奔驰,一味向前,好像只有快速奔驰才能活着。

    邓巴左右顾看,两边的骑士都不见了踪影,掉过头看他们,只见他们全落在后面全力奔驰。他们已经尽了最快的速度,可是比起西斯可,他们的座骑都太慢了,若想挣扎赶上,毫无希望。每过一秒钟,又落后一段距离。突然,中尉一个人独自领先,在追逐的一群猎人之前,奔逃的那样野牛之后。

    他不断奋力强拉西斯可的缰绳,可是这匹马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它一点也没有去注意主人的指令。西斯可伸长马脖子,马耳在急奔中变得扁平,鼻孔中喷着好大的气,顺着风急速地跑,距离野牛群愈来愈近了。

    邓巴中尉没时间多想,草原像在他脚下不断飞驰而过,头上的蓝天也迅速向后移,在天地之间,是一大群奔逃扩散的野牛群,这些受惊吓拼命奔逃的野牛,像一堵大墙一样。

    现在,他离牛群更加接近了,甚至都可以看得到它们后腿和臀部的肌肉,也看得见它们奔跑而翻起牛蹄的底部。不过几秒钟,他近得可以摸到它们了。

    他正冲进一个最可怕的噩梦里,就像一个乘着扁舟的男人,无助地朝瀑布口漂流过去。中尉没有尖叫,甚至无法祈祷、或划个十字,但他可以闭上眼睛。脑海又浮现了他父亲和母亲的影子。他们会为他做些事,那是他从未见过他们做的。他们热情的吻着他。听到好多沉重的碰撞,就像上千个鼓,咚咚隆隆翻落下去的声音。中尉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梦一样的地方,一个山谷满是巨大褐色和黑色的圆石,朝着同一个方向发射出。

    那些石块跟着牛群一块滚动。

    一万多个野牛惊天动地跑起来,发出极大如雷的响声,可是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沉静感。邓巴在这群受惊野兽奔窜之际,却感到飘浮在一种疯狂的宁静中。

    他紧抱住西斯可,注视着野牛群,像一张巨大、会移动的地毯。他想像如果在安全的空地,他跃下马,从一个牛头跳到另一个牛头上玩。就像小男孩在溪中,从一块大石头,跳到另一块大石头。

    他的手全是冷汗,来福枪有些滑溜,差点掉了。正在这时候,那只在他左边奔逃的公牛,离他不过一、两公尺远,很快就掉头冲过来。用它毛茸茸的头,试图去抵西斯可。可是西斯可非常灵敏,很快跳开。那野牛的牛角,不过摩擦一下马的脖子。这一冲撞,差点把邓巴中尉撞下马背,如果跌了下来,一定会摔死。可是,这只野牛仍然紧紧跟着,甚至跳过另一头正在奔逃野牛的背部。

    中尉慌了,他把枪放低,朝那头野牛开火,这时那野牛又要冲上来,用头抵住西斯可。这一枪射得很差,但子弹也射入这头野牛的一只前腿,它的膝盖扭曲,这头牛翻了一个人筋斗。

    突然,他发现周身都变得空荡荡的。野牛群听到枪声,吓得奔得老远。他勒住马,这一回,西斯可有了反应,也停住了。兽群奔跑的隆隆声,也远去了。

    当他正注视那一大群野牛,逐渐远去时,他看到后面一群狩猎者也赶上了。这些赤身课体的印第安人,骑在马上奔跑,就像许多软木飘浮在深海中,他出神的看了好几分钟,看着他们扬起滚滚黄尘,拉满了弓,箭矢飞出,接着一头又一头的野牛倒了下去。

    不过几分钟光景,他又折了回来,想亲眼看看他所猎的猎物。只想确认一番,因为大狂喜了、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不过是比刮胡子还短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7

    刚刚站在这头野牛旁,觉得这动物真大,但死了,单独地僵硬躺卧在短短的青草上,看起来似乎更大些。

    就像参观展览的人一般,邓巴中尉慢慢的绕着那只牛尸打转。他在巨大的牛头前停了停,伸手握住牛角,拉拉看。牛头好重,他伸手把整只牛摸一摸;肉峰高起的地方,有浓密的毛,接着牛背的线来往下斜,臀部的毛细滑柔软。他在指尖握住成穗状的牛尾,小得有些荒谬。

    他绕回几步,中尉又蹲在牛头前,捏着下巴垂下长长的胡子,使他想到将军的山羊胡子。他心想,这头牛可能在牛群中,是属于领袖级。

    他站了起来,又退了一、两步,仍然仔细端详着这只野牛。这么大的动物,竟能存在,实在是件美丽又神秘的事。何况这一群,就有好几千头之多。

    他想:说不定有上百万头。

    取了这条牛的性命,他一点也不感到自傲,也没有悔恨自责。不过,总感到一种肉体感觉到什么,他能感受到胃在蠕动,甚至听到胃咕咕叫了。嘴里开始掉下口水。好几天来,没吃过一顿饭餐。现在注视着这一大堆肉,才意识到自己真饿了。

    狂烈的猎杀行动,不过十分钟光景就结束了。野牛群抛下死去的牛尸,这时已奔逃得无影无踪。猎者把猎物拖了回去,老弱妇孺们,带着炊事用具,在平原等着他们了。他们的声音,透露着兴奋,使邓巴感受到,好像某种宴会要开始了。

    突然,飘发跟着两名伙伴策马奔来,洋溢着成功的喜悦。他跃下那匹大马,脸上挂着微笑。中尉注意到,这名战士的膝盖下面,有一个伤口。

    但是飘发却没有注意,他走到中尉旁边,仍然开心地笑着。当他挨近中尉身边时,他拍拍他的背,好意的和他招呼。

    他愉快大笑,把一把沉重的刀子,交到他手里,他用苏语说了些什么,又指指那牛尸。

    邓巴干站着,羞涩地看着手中的刀子。他无助地微笑,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做。

    飘发在一边喃喃说了些什么,他的朋友听了大笑。他拍拍中尉的肩膀,接回那把刀,然后一个膝盖跪在邓巴猎来那头野牛的肚子上。

    他神色自若,悯熟地拿着那把切肉刀,朝野牛的胸部,深深割了下去,双手加把劲,拖着刀背,剖开一只牛。当内脏都露出来时,飘发伸手到腹腔中探索,好像一个人在黑暗中感觉什么。

    他找到他要的,辛苦拉扯一番,原来是一块很大的牛肝,托在双掌上。他把这当奖品,给那看得呆呆的中尉。邓巴小心翼翼接了过来,但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鞠个躬,又把那块肝,恭恭谨谨奉还回去。

    自然,飘发有些不高兴,但他知道这个白人不懂得印第安人的规矩,也就不予理会。他也学他鞠了一个躬,将那犹有徐温的肝,送到嘴边,在边缘咬下一块。

    然后这名战士,把这块肝传给他的朋友们,邓巴在一旁紧紧注视看,每个人都咬下一口生的肝吃下肚。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好像那是新鲜的苹果派。

    现在这一小群人,有的站着,有的骑在马上,都围着邓巴的野牛。踢鸟也在那儿,还有站立舞拳。她和另外一个女人,已经开始剥牛皮了。

    飘发把那块大家都咬过的牛肝,再度交给邓巴,他再次接了过来。他呆呆的拿着那块牛肝,目光一一看过每一个人,看着这群人中,哪个人脸上露出放过他的表情。

    可是没有,没人帮他这个忙。他们都沉默地注视着他,期待着。他明白,如果再把牛肝传给别人,那就大傻了,甚至踢鸟也在等着。

    这时,邓巴只好拿起牛肝,送到嘴边。他告诉自己,咬一口牛肝,多容易啊。但就像要他吃一匙痛恨的青豆,那般困难。

    他只希望自己不要呕吐出来,他咬了一口牛肝。

    那生牛肝好软,人口即溶。当他阻嚼时,注视着地平线。有一阵子,邓巴中尉品尝着生牛肝,心中万分讶异,几乎忘了眼前沉默的观众,脑海中浮现出令他惊异的讯息——

    这牛肝真好吃。

    他不假思索又咬了一口。脸上很自然微笑了起来,并把那块生牛肝再传给他人。

    他和其他猎人们一块狂欢,合唱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