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班恩·汉斯科:虎口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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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章 班恩·汉斯科:虎口脱险 (第1/3页)

    1

    大约晚上11点45分,在由奥马哈开往芝加哥的联合航空公司41次航班上,负责一等舱的空中小姐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她以为坐在一排一号的乘客死了。

    当他在奥马哈登机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她心里就犯滴咕:“哦,上帝,要有麻烦了。这人醉成这样。”她最怕在一等舱服务,因为在一等舱客人可以喝酒。她肯定这人会要酒,而且是双份的。然后她就得决定要不要拿给他。更不幸的是,那晚一路上风雨交加。她敢肯定这个穿着牛仔裤平纹上衣的瘦高个儿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吐得一塌糊涂。

    但是飞机起飞后,那个瘦高个只叫了一杯苏打水,而且显得彬彬有礼,此后便悄无声息。那天晚上班机里乱作一团,服务员很快就把他忘在脑后了。那是一次让人永远都不愿再记起的旅行。整个航程中你只想问一个问题——假如有机会的话——你能活着着陆吗?

    班机就像一名滑雪好手冲下山坡,回旋曲折地穿行于雷电之间。

    看着舷舱两侧密布的黑云,乘客们大声地说笑以掩饰不安的心情。

    “妈妈,上帝在给天使拍照片吗?”一个小男孩问。他的妈妈脸色苍白,笑了笑,很紧张的样子。那天晚上一等舱是班机上最忙碌的地方。指示灯一直亮着,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呼叫按钮此起彼伏,空中小姐也一直在过道上走来走去,忙于应付乘客的各种问题。

    飞机突然向一边倾斜,有些乘客惊叫起来。空中小姐稍稍转过身来,抓住椅子靠背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回头却看到坐在一排一号位置上的乘客,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天啊,他死了。这个想法飞快地掠过她的脑海。登机前就醉醺醺的……再加上一路颠簸……他的心脏……他吓死了。

    这个瘦高个子的人死死地盯着她,却没有看她。目光呆滞,动也不动。毫无疑问这是双死人的眼睛。

    空中小姐转过身,不敢再看那双可怕的眼睛。她的心跳加速,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所措。幸好那位先生身边的座位空着。不然一声惊叫,整个机舱里就会乱作一团。她决定先通知领班,然后叫来那些男同事,给那位先生盖上毛毯,阖上双眼。飞行员会一直让灯亮着,这样就不会有人用前面的卫生间。其他乘客下飞机的时候,只当他还在熟睡。

    这些念头在她的脑子里飞快地运转。她再次回过头来,想要确定一下。只见那双死寂、空洞洞的眼睛还注视着她……突然那具“尸体”端起苏打水,喝了一口。

    飞机又踉跄了一下,歪向一边。空中小姐低低的惊叫声淹没在一片惊慌的呼喊声中。那人的眼珠转了转——说明他还活着,在看着她。她心里想,他刚上飞机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有50多岁。实际上他根本没有那么老,虽然他已经头发苍白。

    她走过去,虽然身后的呼叫按钮此起彼伏叫个不停。“没事吧,先生?”她面带微笑,虽然那微笑显得有点儿做作。

    “一切都好。”高个子男人答道。她瞟了一眼插在椅背后面的卡片,知道他叫班恩。汉斯科。“很好。不过今晚的航行很不顺利,是吗?你有一大堆工作要做。不用管我,我——”

    他很恐怖地笑了笑,那笑容使她想起稻草人,颤颤巍巍地立在了无生气冬天的田野里。“我很好。”

    “您看起来(像个死人)……脸色不好。”

    “我想起了过去的日于。直到今天晚上我才明白真有过去。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又有人呼叫了,听起来非常紧张。

    “哦,你肯定自己没事?”

    “我想起和朋友们一起修大坝,”班恩说,“我想他们是我最早的朋友。他们正在修大坝,这时我——”他停下来,好像很震惊的样子,又笑了,笑得那么坦诚,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在上下颠簸的机舱里显得很不和谐。“这时我正好来找他们。我记得最后全是我一个人修的。他们把水坝修得一塌糊涂。”

    “小姐?”

    “对不起,先生——我得去招呼别人了。”

    “好,你去吧。”

    她转身离去,很高兴那昏昏欲睡、死人般的眼神消失了。

    班恩转过头望着窗外。飞机的右翼一道霹雳炸天,乌云就像一个透明的脑壳,里面塞满了坏主意。

    他伸手摸摸马甲的口袋,一个银币也没有。他真希望能找到一银币,哪。泊一个也好啊。它迟早会派上用场的。若不是在这27000英尺的高空颠簸飞行,随便到那家银行都能换来一大把银币。如今用那种政府意欲废除的脏兮兮的铜币什么也买不到。狼人、吸血鬼、星光下蠕动的万物中,你最渴望的是银色,纯正无形的银色。你需要这种颜色去跟怪物搏斗。你需要……

    他阖上双眼。飞机剧烈地摇摆,上下颠簸。周围一片混乱。

    不……是钟声。

    是钟声,没错。开学还没到一个星期,对学校的新鲜劲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于是你盼望了整整一年,才又听到那象征自由的钟声。

    班恩。汉斯科坐在一等舱里。在27000英尺的高空穿行于风雨雷电之中,望着窗外。他感到岁月的壁垒在一层一层地剥落。可怕的和美好的记忆一齐浮现出来。他心里不停地重复:上帝,过去的回忆啮噬着我。

    不经意间,日子又过了一天。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在风雨交加的伊利诺斯西部高空1985年5月29日代替了5月28日。千尺之下辛勤劳作的农民正在酣睡,做着发财的美梦。在这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谁知道有什么东西出没在他们的谷仓、地窖、农田。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个夜里老天发了脾气,天空中狂风呼啸,电闪雷鸣。

    但是在27000英尺高空,当飞机又平稳地驶人晴朗的天空时,班恩听到的是钟声。班恩睡着了。阻隔在现在与过去之间的那道墙彻底消失了。仿佛一个坠入深井的人,他像个穿过时间隧道的旅行者跌入过去的岁月。落啊,落啊,穿过1981年、1977年、1969年,最后来到1958年7月。到处都是灿烂的阳光。在梦里他看到的不是阴霆笼罩的伊利诺斯,而是27年前的一个阳光灿烂的7月里的缅因州德里镇。

    钟声。

    学校的钟声。

    学校。

    2

    放假了!

    钟声回荡在德里小学上空。听到钟声,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道格拉斯夫人,一个一向很严厉的老师,没有阻止他们。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孩子们!”孩子们的欢呼声静下来之后,她叫了起来。“大家最后再静一静!”孩子们中间一阵骚动,中间夹杂着几声抱怨。道格拉斯夫人的手里拿着他们的成绩单。“我希望我没问题。”萨莉回过头兴致勃勃地对坐在后排的贝弗莉说。萨莉聪明、漂亮、活泼可爱。贝弗莉也很漂亮,但是那天厦午她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她低着头,闷闷不乐地看着自己的平跟鞋,脸颊上有一道淡黄色的伤痕。

    “及格不及格我他妈的根本不在乎。”贝弗莉说了一句。

    萨莉显出一副蔑视的样子,似乎在说有教养的女孩不会说出这种话。然后掉过头和格莉塔聊起来。班恩觉得萨莉是因为听到宣告学年结束的钟声,心情太好才主动跟贝弗莉说话。萨莉和格莉塔出生在富有之家,住在百老汇西区。而贝弗莉住在洛尔大街的贫民窟。洛尔大街与百老汇西区相距一英里半,但是即使是孩子也知道就像地球和冥王星之间相距遥远,两者之间差别悬殊。只要看看见弗莉身上穿的廉价套衫,肥肥大大的裙子,破旧的鞋子你就知道两者之间的差别有多大。但是班恩还是更喜欢贝弗莉。萨莉和格莉塔有漂亮的衣服,或许还每个月烫发,但是这些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即使她们每天都烫发,她们也不过是一对骄横无理的家伙。“

    他觉得贝弗莉比她们好……好多了,尽管他一辈子也不敢说出日。但是有时候,比如在深冬暮色四合的时候,当道格拉斯夫人喋喋不休地讲着数学公式时候,在那些觉得学校的日子漫长无边的时候,他就会用眼角偷偷地看看贝弗莉。他的心时而痛苦绝望,时而又欢快明朗。他猜想自己是对她有好感,或者是爱上她了。所以每次听到收音机里播放《地球上的天使》,听到“亲爱的,我永远爱你”的时候,他就不由得想起贝弗莉。哎,多蠢呀!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从没说过。他认为胖男孩只能在心里爱着漂亮的女生。要是他告诉别人自己的想法,别人会笑掉大牙的。要是他告诉了贝弗莉,那她会笑话他,没准还会讨厌他。

    “叫到你的名字时就快点过来。保罗……卡拉……格莉塔……卡尔文……茜茜……”

    当道格拉斯夫人叫到他们的名字,孩子们一个一个走上前来,领取成绩单,慢慢地走出教室……穿过大厅,蹦蹦跳跳地朝敞开的大门跑去。有的骑自行车,有的轻快地跑,有的假装骑着马,还不时地拍拍大腿制造出马蹄得得的声音,有的勾着肩膀,边走边唱:“我已经看到学校燃烧的熊熊火光……”所有的孩子都跑进炎炎的夏日,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西姬……弗一克……班恩……”

    他站起身,偷偷地看了见弗莉最后一眼,走到道格拉斯夫人的讲桌前。班恩虽然只有11岁,但是有些过于肥胖,走起路来两条粗腿蹭得裤子沙沙作响,屁股一扭一扭,肚子颤颤巍巍的。虽然天很热,他却穿了一件又肥又大的运动套衫。他总是穿运动衫,因为他为自己高高隆起的胸脯感到难为情。过了圣诞节再开学后他一直穿着妈妈送给他的常青藤联合会的套衫。六年级的贝尔茨。哈金斯取笑他:“晦,兄弟们!瞧圣诞老人送给班恩。汉斯科一件什么礼物!一对大xx子。”

    贝尔茨笑得前仰后合。还有别人,其中还有几个女同学。当时地上要是有条缝儿,班恩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悄无声息。

    从那天起,他就只穿运动衫——棕色的、绿色的、蓝色的,全都肥肥大大。一向自负的他第一次感到被羞辱得无地自容。如果那天贝弗莉也在那里嘲笑他,他想他一定会死掉的。“很高兴你在这个班学习一年。”道格拉斯夫人说着递给他成绩单。

    “谢谢您,道格拉斯夫人。”

    “谢——谢,道格拉斯夫人。”教室后面有人阴阳怪气地学他。

    肯定是亨利。鲍尔斯。亨利留级到五年级。班恩觉得他还得留级。

    道格拉斯夫人发成绩单的时候一直没叫到他的名字。这就说明有问题。想到这里,班恩就感到十分不安。要知道如果这次亨利再留级的话,班恩得负一部分责任。

    上个星期期末考试的当中,道格拉斯夫人通过抽签的方法给他们重新安排了座位。班恩恰巧挨着亨利。考试的时候,班恩用胳臂把卷子捂得严严实实,头埋得低低的,趴在桌子上认真地思考那些问题。

    星期二数学考试进行了一半的时候,亨利隔着过道悄声说:“让我抄点儿!”

    班恩扭过头来,看到亨利瞪着黑黑的眼睛凶狠地看着他。亨利长得人高马大,因为干过农活,四肢粗壮发达。据说他每个星期在地里至少干30个小时的农活,锄地、种植、掘石头、砍柴、收庄稼。

    亨利在学校是个小霸王。曾经因为殴打四年级的学生而被停学两周。那时班恩真希望亨利被学校开除。但是两个星期后,亨利又大摇大摆地回到学校,脸上还有挨打的痕迹。不过从此没人再敢招惹他。

    当他低声威胁班恩帮他作弊的时候,三个想法飞速地掠过班恩的脑海。首先,如果道格拉斯夫人抓住亨利抄袭他的试卷,他们两个都得得零分。其次,如果他不让亨利抄,那亨利过后肯定会报复他,将他毒打一顿。

    毫不奇怪,这些都是孩子的想法,因为他还是个孩于。然而,这第三个却更加复杂——近乎成人想法。“没错,他会报复我。不过最后一个星期我可以躲着他。如果想办法,肯定躲得过去。过了暑假他就忘了。对,他是个笨蛋。如果他这次考试不及格,没准他还得留级。那样我就比他高一个年级了,不跟他在一个班……我比他先上初中。我……我或许会自由的。”

    “让我抄点儿。”亨利又威胁他。一双黑眼睛火辣辣的,极其威严。

    班恩摇摇头,弯起胳膊,把卷于捂得更严实。

    “我会揍你的,肥猪。”亨利稍稍提高了嗓门。他的卷子除了自己的名字一片空白。他快急疯了。要是这次考试不及格,再留级的话,他爸非得揍死他不可。“让我抄,不然我揍你。”

    班恩又摇摇头,下巴却不停地发抖。他怕极了,不过他也很坚决。他意识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敢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使他感到很害怕。虽然他不明白个中原因。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是模仿成年人心理,冷漠无情地计算,仔细实际地估算成本。这些比亨利更让他感到恐惧。他可以躲过亨利,但是他无法躲过成年期。

    接下来的10分钟里教室一片寂静。学生们专心致志地做试卷。

    过道那边又传过亨利的声音,低低的却很真切,令人毛骨悚然:“你死定了,肥猪!”

    3

    班恩接过他的成绩单,逃出教室。谢天谢地亨利的名字没有跟他挨在一起——这样亨利就不能先出教室,在路上截他。

    他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跑着穿过走廊。他能跑,而且跑得很快。

    但是他深知自己跑起来的样子一定很滑稽。于是他快步地往外走,走出书香四溢凉爽的大厅,走进6月炎炎的烈日。他仰头沐浴着阳光,感谢阳光的温暖,感谢他又获得了自由。9月还远着呢。这个夏天属于他。

    突然有人使劲撞了他一下。这一撞把他对暑假的种种美好计划都撞到了九霄云外。他站在石阶边沿猛地踉跄了几步,抓住了铁栏杆才没摔倒。

    “闪开,混蛋。”是维克多。克里斯。他梳了个大背头,头发抹得油光水亮。他双手插兜,衣领竖起来,大头皮鞋上钉着鞋钉,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班恩吓得心跳加速。他看到贝尔茨站在街对面抽着烟。维克多走过去,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就各走各的路了。班恩感到脸有些发烫。他们总能逮住你。这好像是命。

    “你这么喜欢这个地方,要在这里站一天吗?”

    班恩转过身,他的脸更烫了。是贝弗莉。马什。她那红褐色的秀发像一团云垂在肩上,灰绿色的眼睛那么迷人。她的运动衫像班恩的一样肥大,领口都磨破了。衣服太肥,看不出她的身段。不过班恩一点儿也不在乎。少年的爱来得如此强烈,任何人都无法阻挡那种纯洁的冲动。班恩也从来不想压抑自己的情感。他感到既愚蠢又兴奋,即尴尬又幸福。这种无望的情感是如此强烈,使他快乐得要晕倒了。

    “不,”他声音有些嘶哑,“当然不是。”他咧开嘴笑了。他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傻,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啊,因为学校放假了。谢天谢地。”

    “暑假……”他的话卡住了。他不得不清清嗓子,满脸鲜红。“暑假愉快,贝弗莉。”

    “也祝你暑假愉快,班恩。下学期见。”

    她快步走下楼梯。班恩满含深情地看着她:明亮的格子套衫、飘舞的秀发、白皙的皮肤,还有在右脚上闪闪发光的一条金色脚镯。

    一个声音——一种特殊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像一个羸弱的老人,慢慢走下楼梯,站在那里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高高的树篱后面。

    4

    他呆呆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孩子们一群一伙吵吵嚷嚷地从他身边跑过。他又想起亨利。鲍尔斯,便急忙绕过教学楼,穿过操场,出了朝向查特大街的小门,向左拐去。他把成绩单揣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吹着口哨,一路小跑穿过八个街区。

    刚过中午学校就放了学。妈妈要到6点钟才回来。她每个星期五下班后都去购物。这后半天就属于他自己了。

    他到麦卡伦公园坐了会儿。他无所事事地坐在大树下,偶尔轻声对自己说“我爱贝弗莉”。每说一遍,他就感到更加轻飘飘的,更加浪漫。他还不由自主地念叨“见弗莉。汉斯科”。说了又把滚烫的脸颊埋在凉丝丝的草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朝卡斯特罗大街走去。再过五个街区就到公共图书馆了。就在他快要走出公园的时候,一个六年级的学生叫住他。“嗨,胖子!想玩球吗?我们还缺个右场守卫!”孩子们一阵哄堂大笑。班恩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脖子缩进衣领,飞也似地逃走了。

    沿着卡斯特罗大街走过三个街区,班思在一户人家门前的篱笆边发现一点意外的惊喜。一个破纸袋露开一角,闪烁着玻璃的光芒。他用脚钩出纸袋。有四个啤酒瓶,四个大饮料瓶。一共能卖28美分。

    那人家把28美分放在篱笆旁,专等哪个孩子来捡。一个幸运的孩子。

    “那就是我了。”班恩高兴极了,不知这一天还会遇到什么事情。

    他双手兜住纸袋,走了一个街区,到卡斯特罗市场卖掉瓶子。他把瓶子换成钱,又拿钱买了糖果。

    班恩兜里揣着剩下的4分钱,手里拿着糖果走出商店。他看了看手里装满糖果的棕色纸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你再这么吃下去,贝弗莉看也不看你一眼了。”这种想法令人不快,于是他把这想法压了下去。

    如果有人问他:“班恩,你不觉得孤独吗?”他会吃惊地看着那个人。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没有朋友,但是他有书,有梦想,有各种各样的模型,能摆出各种各样的房子。妈妈曾经说过他用林肯积木摆成的房子比根据图纸造出的真房子还好。10月过生日的时候,他希望能得到那套“超级模块”。那他就可以造一个真正能报时的钟和一个有排档的汽车。孤独?什么叫孤独?

    就像一个先天失明的孩子不知道自己是瞎子一样,班恩也不知道孤独为何物。如果换个新的环境,更具体些,他也许就懂了。但是孤独一直困扰着他的生活,而且将来还会纠缠他。

    就像门牙上的小辖口,每当他感到紧张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去舔。

    贝弗莉是个甜美的梦,糖果是甜美的现实。糖果是他的好朋友。

    让那奇怪的想法见鬼去吧。

    班恩来到卡斯特罗大街和堪萨斯大街交叉的路口。对面就是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实际上是两栋楼,前面是一座古老的石头建筑,后面的儿童图书馆是一座低矮崭新的建筑。中间由一道玻璃走廊连接起来。

    这里离市区很近。堪萨斯大街是单行线,所以班恩过马路之前只朝右看了看。如果他朝左看看的话,他一定会吓个半死。贝尔茨、维克多、亨利正站在德里社区服务中心附近的一棵老橡树下。

    5

    “咱们过去抓住他,亨利。”维克多气喘吁吁地说。

    亨利看到那个小肥猪快步走到街对面,肚子一颤一颤的。他打量着和班恩之间的距离,班恩和图书馆之间的距离。或许在那小子钻进图书馆之前他们能逮住他。可是班恩就会大嚷大叫。那么大人就会出来干涉。他可不想有人管闲事。道格拉斯那条母狗已经告诉他,他的英语和数学都没及格。还说,他在假期里补4周课就让他通过。亨利宁可留级。留级的话,只不过挨一顿打。但是现在正是农忙季节,让他在学校每天花4个小时补4周课,他爸非得把他揍个半死。反正什么他都认了。下午他就要好好教训那个胖小子先解解气。

    “对,咱们过去。”贝尔茨在一旁煽风点风。

    “咱们等他出来。”亨利知道他总会出来的。等他一出来,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6

    班恩喜欢图书馆。即使在炎热的夏天,那里也总是那么凉爽。他喜欢那里的宁静:喜欢听图书管理员在书籍、卡片上盖章的嗒嗒声;喜欢听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他喜欢这里的光线:冬日里屋外冷风呼啸的时候,午后的太阳穿过高高的窗子斜斜地照进来;天黑了吊灯就洒下一束束懒洋洋的光。他喜欢书香的味道。每次走过成年人的书架,看看浩如烟海的书卷,他就不由得想象书里的那个世界。他还喜欢将旧楼和儿童馆连接起来的那道玻璃长廊。除了阴天,即使是冬天那里也总是暖洋洋的。儿童馆的负责人——斯塔瑞特夫人说那是因为温室效应。班恩特别喜欢这个新名词。多年以后,他负责建造了伦敦的bbc广播中心,从而引发了一场热烈的争论。那场争论永远也不会有结果。除了班恩自己,谁也不会知道广播中心只不过是竖立起来的德里公共图书馆的玻璃长廊。

    他也喜欢儿童馆,虽然那里缺少旧馆里朦胧神秘的味道。到处挂着色彩艳丽的海报。一张卡通画上画着一个正在刷牙的好孩子;另外一张画了个抽烟的坏孩子。下面写着一行字:“长大以后,我想像爸爸那样疾病缠身。”墙上还有一张漂亮的照片,黑暗的背景上点缀着点点灯光。下面写着一句名言:“思想的火花能够点燃千万盏烛光。”

    在这一片明亮祥和的色彩世界里,一张呆板严肃的海报贴在还书台上——没有卡通画、没有漂亮的图片,白纸黑字,显得格外醒目:请铭记宵禁时间晚7点德里警察局只看了一眼,班恩就浑身发冷。刚才太紧张了:取成绩单、担心亨利会报复,跟贝弗莉聊天,开始计划暑假生活,他早把宵禁、谋杀忘在脑后了。

    有几人被害至今人们还众说纷纭。但是可以肯定从去年冬天到现在,至少有4人遇害——加上乔治。邓邦一共5个(大家都觉得小邓邦死得很蹊跷)。

    博顿警长被这几宗命案搞得焦头烂额。第二天晚上城市委员会召开紧急会议,博顿警长在会上建议每晚7点钟开始实行宵禁,大家一致通过。报纸上也建议应该有一位尽心尽责的成年人形影不离地照顾小孩。一个月前,班恩的学校还召开紧急大会。博顿警长站在台上,拇指别在挂枪的腰带里,安慰孩子们不要害怕,只要他们遵守这么几条规定:不要跟陌生人讲话;不要搭乘生人的车;牢记“警察是大家的朋友”……严格遵守宵禁的规定。

    一天晚上班恩的母亲把他叫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母亲拉着他的手,盯着他。他看着母亲,感到有些不自在。

    “班恩,”母亲停了一会儿说,“你笨吗?”

    “不,妈妈。”班恩感到更加不安。他一点也不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从没见过母亲如此严肃。

    “不,”母亲重复着,“我想你也不笨。”

    她好一阵没有说话,满腹忧虑地望着窗外。一时间班恩怀疑是不是母亲把他忘了。她还很年轻——才32岁——独自一人抚养孩子的辛苦在她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她在新港的一家纺织厂的棉纱车间每周工作40小时。有时车间里粉尘太大,下班后她就不停地咳嗽。班恩为此深感忧虑。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无际的黑夜,想着如果妈妈死了,他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他想那样他就是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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