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第3/3页)
由于他提到银行她受不了了吗?他曾把自己的精力倾注在一家银行,从而在夫妇两人中间造成了更大的隔膜。但那是另一家银行,就是联邦储备银行。可是对西莉亚说来,不管是这一家还是那一家,凡银行都一样。还是因为他提到了班·罗塞利?
老头死期已近。西莉亚还有几年好活呢?也许还有好多年。
亚历克斯暗自想道,她很可能比自己活得长久,就这样一年一年拖下去。
她看上去简直与猪狗没什么两样。
怜悯之情烟消云散,无名火油然而生。这是一种怒气冲冲的烦躁情绪,婚后生活失和就同这种情绪有关。“看上帝份上,西莉亚,好好控制住你自己!”
她还是一面颤抖,一面呻吟。
他恨她!她已不象个人了,可仍然阻挡在他前面,使他无法享受真正的生活。
亚历克斯站起身,粗暴地按了按墙上的电铃,他知道一按铃就会来人。接着,他以同样粗暴的动作大步往门口走去。
可怎能不回一回头呢?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曾经热恋过的女人,他的妻子西莉亚,看看她如今的这副可怜相,看看横隔在两人中间那道无法填补的鸿沟。他收住脚步,不禁失声痛哭。
这是怜悯的痛哭,也是悲伤和内疚的痛哭。刚才那一阵子怒气发泄完了,对妻子的恨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回到长沙发边,跪在她跟前,央求道:“西莉亚,饶恕我吧!喔,上帝,饶恕我吧!”
他觉得有人用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肩,接着便听见那位年轻女护士的声音:“范德沃特先生,我看你该走啦。”
“白开水还是苏打水,亚历克斯?”
“苏打水。”
在麦卡特尼医师的诊察室里,医生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苏打水,用开瓶器啪地打开瓶盖,把苏打水倒进一只玻璃杯。杯里已经盛着够喝一大口的苏格兰威士忌酒,掺进苏打水后,他又往酒里加了冰块。医生把酒杯端到亚历克斯面前,然后又把剩下的苏打水倒出,不掺威士忌酒,准备自己喝。
蒂姆·麦卡特尼身高六英尺五英寸,肩宽胸阔,象个橄榄球运动员,还有一双大手。这么一个魁梧的大汉行动倒是既敏捷又熟练。他是诊疗主任,相当年轻,按亚历克斯的猜测,不过三十五岁上下。可是他的态度和声音却显得十分老练,双鬓处那一律向后梳齐的褐色头发也已开始花白。也许是多次找人这样讨论病情的结果吧,亚历克斯一边想,一边怀着感激的心情呷了口酒。
房间里镶着护壁板,灯光柔和。房间的色调比之走廊和外边的其他房间更为素淡。靠一面的墙壁前,摆满了书架和报刊架,其中最显眼的是弗洛伊德、艾德勒、蓉格和罗杰斯四人的作品。
刚才同西莉亚见面的那一幕使得亚历克斯此刻尚无法安静。不过,那种可怕的场面在某种意义上显得已不那么逼真了。
麦卡特尼医师回到办公桌后坐下,他把椅子转过来,面朝着坐在沙发上的亚历克斯。
“我首先应该向你说明,对你太太病情的总的诊断结论同以前一样,仍然是神经紧张型的精神分裂症。你大概还记得咱们以前曾经讨论过这种病。”
“是的,这些术语我全记得。”
“尽量不再用术语跟你说话。”
亚历克斯摇动玻璃杯里的冰块,又喝了一口。酒一下肚,他觉得浑身热辣辣的。
“把西莉亚目前的情况说给我听听。”
“可能你会觉得难以相信,不过,尽管你太太的情况看上去不妙,相对说来,她倒是挺自在的。”
“你说对了,”亚历克斯说,“我觉得这种说法使人难以相信。”
精神病医生安详地自顾自说下去:“自在本身就是相对的,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这样。西莉亚现在获得了某种安全感,既没有任何要她操心的事,又不必同其他人打交道。她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愿和需要,退缩到她自己的精神小天地里去。近来她所采取的体态姿势,刚才你也看到了,是标准的胎儿姿势。摆出这样的姿势,她觉得舒服。当然,为她的身体着想,我们还是尽可能劝她改变姿势。”
“不管她是不是舒服,”亚历克斯说,“事情的要害在于经过四年第一流的治疗之后,我妻子的病情仍然是每况愈下。”他逼视着对方。
“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情?”
“不幸得很,正是这么一回事。”
“到底有没有恢复的现实可能性?西莉亚还能不能过上一种正常或者接近正常的生活?”
“从医学角度说,可能性总是存在的……”
“我说的是现实的可能性。”
麦卡特尼医师叹口气,摇头说:“没有。”
“多谢你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的问题。”亚历克斯顿了一顿,又接着说:“根据我的理解,西莉亚已成为——我想,照你们的说法叫作‘顽症病人’。她逃离现实,对于外界的一切,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顽症病人这个词让你用对了,”精神病医生说,“可是其他方面却没说对。你太太并没有完全遁世,至少目前还没有。对于外界事物,她仍然知道一些。她还明白,她有一个丈夫。我跟她还谈起过你。不过,她认为你根本不用她插手就完全能够照料自己。”
“这么说,她并不为我操心?”
“总的说来:不。”
“要是听说丈夫跟她离婚,另外娶了妻子,她会怎么样?”
麦卡特尼医师踌躇片刻后答道:“这将意味着她跟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也被割断,从而可能推着她越过边缘,把她完全逼疯。”
房间星出现了冷场。亚历克斯身子前倾,双手掩面。接着,他把双手挪开,扬起头来,不无嘲弄地说:“如果一个人要求别人直截了当回答他的问题,我想别人是会跟他开诚布公的。”
精神病医生点点头,脸色严肃。“亚历克斯,我是看重你才认为你刚才那几句话不是说着玩儿的。换了别人,我也不会这么直言不讳。不过,我得补充说明,我刚才的判断也可能不对。”
“蒂姆,做丈夫的到底该怎么办?”
“你这是一般的感叹还是要人回答的问题?”
“是个问题。向你请教。记在我账上好了。”
“今晚咱们谈话不记账。”比亚历克斯年轻的精神病医生微微一笑,接着就边考虑边谈了起来。“你是问:做丈夫的要是处在你这样的地位该怎么办?首先,当然是要尽自己的力量把妻子的病因找出来,这一点你已经做到了。下一步就应该作出决定,而做出决定的依据应该是在他看来怎么做才算公平,才符合双方——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最大利益。不过,在下决心的时候应该想到这样两点:第一,倘若他是个正派人,那么他那种内疚感很可能是经过夸大的,因为真正讲究良心的人总有自责过严的习惯。另外一点是,有资格挤进圣贤行列的人屈指可数,你我这样的人大多数生来就不是当圣贤的材料。”
亚历克斯问:“你不愿再往下说了?不能说得更具体些吗?”
麦卡特尼医师一摇头。“只有你本人才能作出决定。最后那几步总得由各人自己迈开腿去走才行。”
精神病医生看看手表,从转椅里站起身来。几秒钟之后,两人握握手,道过晚安,分别了。
治疗中心外面,亚历克斯的轿车已经发动,车内暖烘烘的十分舒适。
司机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