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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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周的礼拜六,从一早就下起雨来。我八点钟起床,打扫房间。泡了杯即溶咖啡加土司当早餐裹腹之后,开始准备出门。
把口述做成笔记对我来说是外行。虽然听说过,但是当这种事落到自己头上来,就只有茫然不知头绪。
只要把他所说的记下来就好吗?还是把录音机录下来的东西随时整理好呢?用稿纸吗?是用报告纸还是笔记本呢?铅笔就可以了吗?还是用原子笔比较好呢?
我想空手去不太恰当。考虑到最后,我把报告纸、笔记簿、各式各样的笔、橡皮,连浆糊、胶带全部装进纸袋。我甚至准备把日英字典和英日字典都带去,后来想一想应该没有这个必要吧。总之,我全身上下充满了奇妙的紧张感。当然信太郎对工作说明不够清楚也是原因,但我不了解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我在脑中想像着,不知片濑夫妻家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是像俱乐部一样的洋式楼房?从大门口玄关的地方有像山坡一样的小径,四周则遍是修剪整齐的草坪。
一踏上玄关就可以在空气感到芳香剂的味道。黑色有光泽的门上接着狮子形状的青铜扣环。一扣下去就咚咚响,其他什么也听不到。
然后,门终于开了。出现一位一脸干练瘦削的女佣。女佣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和常在洋片中出现的豪邸的佣人一样,在纯白色的围裙上打着蝴蝶结。
她带我通过玄关旁的待客间,请我等一下。房间摆着红色真皮的沙发,墙壁上有鹿头标本,还有版画整齐地挂在墙上。镶着玻璃窗的大型橱柜上着黑色的漆,里面摆着高级洋酒,还有擦得亮晶晶的杯子,像是量好距离一样整齐并列。在静到连耳朵都发痛的寂静中,只微微地听到时钟滴答的声音。
我十二点半整到达了东横线的都立大学车站。因为纸袋被雨琳湿的缘故,在站台上走的时候,纸袋的底部破了,里面的东西好像全部要掉出来一样。所以我在公共电话亭内打电话给片濑时,不得不把纸袋连同湿琳淋的雨伞和背包一起抱在胸前。
是信太郎接的电话,他颇吃惊地大声说:“已经到了吗?”
“不好意思,我到得太早了。”
“不、没关系。早到一点都没关系。好、这样。我马上开车去接你。在车站的剪票口等,不要淋到雨。”
信太郎开的是一部看起来像是水果颜色的谈绿色的车。是刚发表的欧洲车款,外形相当美观。当时还没有量产,只不过在一部分的爱好汽车的车迷中有口碑。当然,对车子一无所知的我,是到后来才知道这些的。
当我看到那部四人坐、流线形的、闪着照后灯的车子停靠在剪票口旁的路边上,又看到在驾驶座的信太即时,不知为什么那么慌张起来。车子距我所在的地方不过十公尺,没有必要撑伞,我却为了不淋到雨而想打开折叠伞,没想到怎么样也打不开而紧张起来,或许是面对信太郎这样亲自来接我这个不过是打工的学生而感到畏怯,也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表现而急切地想采取毅然的态度吧?
总之那一刻,抱在胸前的纸袋完全掉在地上。文具呀、笔记本呀散了一地。通过我身边的人都“啊”地叫出声。
信太郎下车往我这跑过来。他往下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觉得很好笑地“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还想是什么东西掉了一地呢,你连这些东西都带来呀。”
我以微笑作答,弯下腰来收拾散乱着一地的东西。信太郎也马上过来帮忙。
当他捡起胶带时,用很顽皮的语气说,“小姐,我想请问一下,你带这个来到底要干嘛?”
“我想或许会用得着呀。”
他仰头大笑。大块的喉结在我面前上上下下滚动。
信太郎穿着蓝色中仔裤和一件雪白的棉质衬衫,看起来相当年轻。不管是谁都会以为他和我同一代,或者比我年长一点的学生。我有点混乱,因为想像中应该在挂着鹿头标本的待客室出现的雇主,实在是打扮得太随便了。
一上了车,信太郎突然开始滔滔不绝说起自己想要翻译的书。完全没有谈有关天气啦、我个人的事啦、还有其他的琐事。
“可以说是一种情色小说。”他说,“但是和色情小说可完全不同哦,如果大胆地说的话,可以说是异色爱情小说。文体相当美。你也是英文系的,我想你对伊利沙白王朝的詹姆斯王朝的戏剧应该有接触。这本小说,是有受到那个时代的影响,带有异色的、恶魔的气氛的,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写现代小说的新人的作品。完成的话,搞不好可以说是一种崭新恋爱小说的诞生而引起话题呢。”
“小说的名字是什么?”
我一问,信太郎看着雨刷转动的前窗玻璃说:“是《rosesaion》,直接翻译的话是《玫瑰沙龙》。怎么样,听起来还可以吗?”
“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在问这是不是你会喜欢的小说。”
“光听小说的名字不知道。”
“我刚刚说明了不是吗?我想你该有些轮廓。”
“……但是我只不过是在帮忙。”
“你不喜欢情色小说吗?”
“不讨厌呀!但翻译的是您呀,我对小说怎样想并不重要。”
我从头到尾只能勉强地应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不满。
但是信太郎并没有特别显得惊讶。他像是载着年轻女孩快乐地兜着风的年轻人一样,用很愉快的口气说:“我很高兴你来帮我。”
我心里有一箩筐的问题想问他。像是为什么不用自己学校的学生啦、为什么也不看履历表或成绩单,就这么轻率地雇用我啦、我所上的大学以校园抗争闻名的,他一点都不在意吗?但是却一个问题也问不出来。正想要问的时候,信太郎指着前方的建筑物说:“就是那儿。”
他住的地方不是像俱乐部的洋房,也不是在玄关的门上挂有扣环的住家,而是贴着白色瓷砖看起来很新、很现代的公寓。
信太郎一把车子驶入停车场就转过头问我:“你记起来了吗?”
“什么?”
“从车站到家的路呀。”
“大概有点印象吧。”我说。我撤了谎,我根本不大记得车子是怎么开到这里的。
“要是还弄不清楚的话,我再到车站去接你。”信太郎说,一面用指头绕着钥匙圈把玩。
从停车场进了电梯,到了最上面的六楼。下了电梯的地面磨得很亮,像是隧道一样的安静。信太郎站在印着六0五号的门前,按电铃。在门旁的墙壁上印有katase的英文字,是雕花的银制门牌。
一位把花白的头发盘上去的中年妇女开了门,不是那种像洋片中出现的一脸干练的瘦削女佣,而是一位身材稍微肥胖,感觉很有亲和力的老婆婆,很亲切地堆着笑容对着我点头说:“请进。”
广阔的玄关地上铺着美丽的大理石。在嵌在天花板的灯光的照亮下,就像是大饭店人口的气氛。鞋柜上摆了一只很高贵的青瓷花瓶。另外墙壁上接着色彩强烈的抽象画。但是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不调和。
信太郎像是刚从学校回家的小孩一样,把鞋子脱了乱扔,“这是老妈。”他向我介绍,“经常来我们家帮忙。哦!老妈,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马上泡点咖啡来?喝完了,可以早点开始工作。”
“咖啡可以吗?还是红茶好呢?”
“我一喝红茶就会想睡觉。今天就算了吧。矢野小姐,你要是喜欢红茶的话,请不用客气。”
“咖啡就可以了。”我说。信太郎从我手中接过湿琳淋的雨伞,挂在抽象画旁的站立衣帽架上。水滴把画弄脏了,浮出像是波浪一样的花纹。
雏子从里面走出来,身上一件让人眼睛一亮的粉红t恤,下面是镶着银色亮片的牛仔裤。她像是刚刚才睡醒一样,用很慷懒的声音对我说“欢迎”,就像和经常在家中进出的熟人打招呼一样。
“中饭呢?”
“什么?”
“吃过午饭了吗?”
我一说“吃过了”,雏子就问我“吃了什么”,还是一惯的那种很唐突的问法。像是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只是问问看一样。她猛打哈欠。
在我住的公寓附近,有一间老夫妇经营的、卖饭团的小店。在那儿可以买到便宜的寿司。那天我买了两个海苔卷和两个豆皮寿司回家吃。那就是我的午餐。
我这么一说明,雏子就“哦”一声没有表情地说:“我昨天烧了一锅肉,很好吃,你先忙,一会儿忙完了当点心吃。”
雏子胡乱地拭去因打哈欠而流出的眼泪。用眼角撇了一下紧张的我,又走到里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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