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不知不觉十五年

    第六百五十一章 不知不觉十五年 (第3/3页)

:“你就是个棒槌。喝醉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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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坑里,淹死,吃撑死,都随你。”

    郑大风说道:“走了走了,钱以后肯定还上。”

    黄二娘突然问道:“又要出远门?”

    郑大风说道:“不算太远。”

    那座莲藕福地,说近,近在落魄山,说远,其实也远。

    黄二娘低了嗓音,“还没吃够苦头,外边到底有什么好的?”

    郑大风转过头,笑道:“曾经在书上见过一句话,黄四娘家花满蹊,其实不如黄二娘。”

    黄二娘问道:“就不能不走?酒水钱,欠着就一直欠着。”

    郑大风摇摇头,还是走了。

    妇人一直看着那个勾肩搭背的汉子渐渐远去,早早就有些看不清了。

    郑大风到了杨家铺子,是临时帮忙,早慧的师妹苏店,和那个不开窍的师弟石灵山,如今都去历练了。

    当下铺子只有个杨家子弟在那边看着生意,郑大风如今脸皮厚多了,哪怕依旧不受师父如何待见,反正只在前边铺子待着,不去后院烦他老人家就行。

    临近铺子,郑大风便悄然震散一身酒气,进了铺子,年轻伙计在那边打瞌睡,听见了郑大风搬动小板凳的声音,醒了就继续睡去,杨家子弟,烦这郑大风不是一年两年了,都不爱沾上关系,一个看大门的光棍汉,出了趟远门,在外边丢了半条命,灰溜溜跑回来继续看大门,能有多大出息?如果不是杨家老太爷说过几句不轻不重的言语,郑大风这种邋遢汉,都别想靠着与后院老头的那点关系,来铺子这边搭把手。

    杨家这些年不太顺遂,连带着杨氏几房子弟都混得不太如意,以往的四姓十族,撇开几个直接举家搬迁去了大骊京城的,只要还留了些人手在家乡的,都在州城那边折腾得一个比一个风生水起,日进斗金,所以年纪不大,又有点志向的,都比较眼红心热,杨氏老太爷则是偷藏着心冷,不愿意管了,一群不成气候的子孙,由着去。

    老太爷唯一的底气,就是后院杨老头的那个药方。

    但是这笔买卖,整个家族经手之人,就三个,刚好是三代人,没了青黄不接的忧虑,很够了。

    子孙一多,当家做主的,就喜欢给那些真正有出息的更多,没钱的就养着,饿不死,能挣钱的,只会更有钱。

    郑大风搬了条板凳坐铺子门口,晒太阳不花钱,不晒白不晒,山上赏花赏月,山下市井凑热闹,是两种好。

    郑大风抬头看着太阳,万事青天都看见?

    就这样看了很久,打小就是这样,看久了,也不刺眼,没啥感觉,后来郑大风学了拳习了武,就不去多想。

    郑大风收回视线,拍着膝盖,“去年盼着今年好,今年还是破棉袄。今年念想明年好,明年”

    柜台那边年轻人嘀咕道:“吵死个人。”

    郑大风转头笑道:“死了没?”

    年轻人瞪眼道:“你怎么说话!”

    郑大风一脸疑惑道:“不用嘴巴,难道用腚啊?”

    年轻人一拍桌子,“郑大风,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郑大风笑了笑,抬手虚按了几下,耐着性子说道:“小点声,咱们老百姓的桌子,要么是用来搁饭碗的,要不就是放香炉的,其余做什么,都不打紧,例如那算盘,就无所谓。所以别拍桌子,天地神灵皆不敬,要不得啊。”

    年轻人讥笑道:“你少他娘的在这里胡说八道扯老谱,死瘸子烂驼背,一辈子给人当看门狗的贱命,真把这铺子当你自个儿家了?!”

    牛角尖扎人,都不如刀子嘴戳人来得厉害。

    只不过郑大风与人切磋最多的,不是与师兄李二的问拳,还是这嘴上功夫。

    小镇百姓不多,唯独这嘴把式高手最多。

    泥瓶巷,杏花巷,那都是人杰地灵,高手辈出。

    只说那个闷葫芦陈平安,在那段少年岁月里,也就是没出招,其实这门功夫,日复一日,都在攒着内力呢。

    郑大风立马乐了,苏店太倔,石灵山太憨,总算来了个会说话懂聊天的,得劲得劲,郑大风搬了凳子靠近些门槛,笑呵呵道:“杨暑,听说你总爱去铁符江水神庙那边烧香?晓不晓得烧香的真正规矩?别的不说,这种事情,这可就要讲究讲究老谱了?你知不知道为何要左手持香?那你又知不知道你是个左撇子,如此一来,就不太妙了?”

    名叫杨暑的年轻人心里边有些晃荡,只是脸色依旧不屑,都懒得搭话。

    郑大风笑嘻嘻道:“十五爱那邻家妇。三十喜好别人子。五十六十他家好儿媳。杨家三房,好家风。”

    杨暑顿时涨红了脸,一把扯起那算盘,就狠狠砸向那个王八蛋。

    杨氏三房家主,确实在福禄街和桃叶巷那边风评不佳,是“裤腰带没打结”的那种有钱人。

    郑大风伸手接住算盘,“这可是你们杨家的挣钱家什,丢不得。摔坏了,找谁赔去?我是光脚汉,你是小有余财,就算朝我泼脏水,管用吗?你说最后谁赔?你如今等着去蹚浑水,去州城挣那昧良心的偏门财,要我看啊,还是别去,家之兴替,在于礼义,不在富贵贫贱。好好读点书,你不行,多生几个带把的崽儿,还是有希望靠子孙光宗耀祖的。”

    杨暑脸色转为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郑大风摇摇头,抬起一手,“别跟我干架啊,我出手没轻没重的,这一拳下去,你估摸着就要开始练醉拳,无师自通的那种。”

    杨暑就要绕过柜台,不是打架,回家去。

    突然帘子掀起,老人说道:“杨暑,你跟一个看门的较劲,不嫌丢人?”

    杨暑冷哼一声,不过有了个台阶下,还是要离开杨家铺子,只是脚步放缓,走得比较稳当。

    等到杨暑贴着大门一侧跨过门槛,最终远去,难得走到铺子前边的杨老头,来到门口,说道:“跟一个废物较劲,好玩?对方听得懂人话吗?”

    郑大风早已起身,尽量挺直腰杆。

    老人收徒,尊师重道敬香火,这是首要。

    郑大风跟随老人一起走到后院,老人掀起帘子,人过了门槛,便随手放下,郑大风轻轻扶住,人过了,依旧扶着,轻轻放下。

    杨老头坐到正屋那边台阶上,敲了敲烟杆,拿起腰间烟袋。

    很快就又开始吞云吐雾。

    细竹烟杆是别人送的,烟叶则是李槐那个小兔崽子送的,过了这些年,烟杆也从原本青翠欲滴的颜色,给摩挲、烟熏成了淡淡的竹黄色。

    杨老头说道:“一座小小的莲藕福地,就算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郑大风说道:“好歹是浩然天下。”

    杨老头斜瞥这个弟子。

    太聪明,从来不是好事。

    郑大风无奈道:“听师父的。”

    得嘞,这下子是真要出远门了。

    杨老头说道:“到了那边,重头再来。路会更难走,只不过只要路不难走,人就会多。之所以让范峻茂成为南岳山君,而不是你,不是没有理由的。”

    郑大风反正就是听着教诲。

    杨老头问道:“你觉得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给儒家开辟出了第五座天下?要知道,那座天下是早就发现了的。”

    郑大风答道:“免得大战在即,诸子百家不帮忙,反而扯后腿,窝里横。如今凭空多出一块天下,有本事就争去。”

    杨老头又问道:“知道为何独独浩然天下,最容得下道家佛家吗?说那青冥天下,儒家书院,佛家寺庙,有那立足之地?”

    郑大风神色凝重,这个问题,靠自己想,是绝对想不出答案的。

    杨老头竟是挥了挥手,驱散烟雾,问道:“曾经我骂过三教圣人是貔貅,对?”

    郑大风点点头。

    老人笑道:“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位,会率先打我一记耳光。”

    如今师父,在自己这边,倒是不介意多说些话了。

    但是郑大风反而有些怀念早年“师父话少,不过十字”的惨淡岁月。

    郑大风突然愣住。

    杨老头冷笑道:“总算想起来了?认为你不如李二聪明,还从来不服气。”

    李二曾经提醒过郑大风,好好想一想,为何师父与你说话从来不超过十个字。

    当年郑大风灯下黑,只觉得是师父觉得自己碍眼,不乐意多说一个字。

    十。

    武夫十境。

    当初自己以远游境巅峰的武夫境界,南下远游老龙城,守着那座灰尘铺子,后来遇到了陈平安,然后破境,差点,就真的只是差一点,就要连破两瓶颈,从八境直接跻身十境!

    杨老头冷笑道:“你当年要有本事让我多说一个字,早就是十境了,哪有现在这么多乌烟瘴气的事情。你东逛荡西晃荡,与齐静春也问道,与那姚老儿也闲聊,又如何?如今是十境,还是十一境啊?嗯,乘以二,也差不多够了。”

    郑大风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师父。

    不过郑大风难得顶嘴一次,“齐先生与姚老头,学问还是很好的。是我自己悟性差,学不到精妙处。”

    “我有说你悟性好吗?”

    杨老头捻出些烟丝,满脸讥讽之意,“一栋房屋,最伤筋动骨的,是什么?窗户纸破了?房门烂了?这算大事情吗?便是泥瓶巷杏花巷的穷苦门户,这点缝补钱,还掏不出来?只说陈平安那祖宅,屁大孩子,拎了柴刀,上山下山一趟,就能新换旧一次。他人的道理,你学得再好,自以为懂得透彻,其实也就是贴门神、挂春联的活计,短短一年风吹雨打,就淡了。”

    郑大风说道:“是换梁换柱,大动干戈。”

    杨老头点头道:“你以为别人的道理,真有那么好学?得拆掉原先梁柱的,是心路的大翻修,这才是修心的真正意义所在,自己与自己较劲,得熬。”

    杨老头叹了口气,“远的不说,就说那齐静春,在骊珠洞天问心一甲子,也没能想出一个‘天经地义’的大道,再看那陈平安,你觉得他自认为懂得几个道理?不多的,就那么几个。为人,我到底是怎么个人。治学,应该如何认识这个世界。修行,如何立足,在世道里活下去,如何与世界相处融洽,活得更好。就这么三件事,几个道理而已,是不是好人,积少成多,当个真正的好人,复杂吗?简单得很,可做起来容易吗?很难。”

    杨老头大致猜得出来齐静春当年的学问脉络。

    道祖曾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

    齐静春大概就是在想此事的破解之法,有可能是在试图反推回去,不是顺序,又是顺序。

    甚至齐静春所思所虑,要比这个更大些。

    可惜一切都已过眼云烟。

    郑大风问道:“那弟子?”

    杨老头反问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难道还需要师父教弟子怎么吃饭、拉屎?”

    郑大风说道:“去了那座天下,弟子好好琢磨。”

    杨老头抬起手,抖了抖袖子,摔出那座被炼化收起的袖珍小庙,老人挥了挥手掌,金光点点,一闪而逝,没入郑大风眉心处。

    郑大风纹丝不动。

    杨老头说道:“物归原主,放在我这边,不碍眼,反正不会去看,就是糟心。”

    那些金光,是郑大风的魂魄。

    郑大风站起身,弯腰抱拳,“弟子谢过师父传道护道。”

    杨老头吞云吐雾。

    郑大风立即坐下。

    就那么站着,不太恭敬。

    郑大风转头望去,没过多久,走入一个眉眼飞扬的儒衫青年,背着竹箱,手持行山杖。

    郑大风绷着脸。

    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快步走到杨老头身边,蹲下身,揉捏肩膀,啧啧道:“放心了放心了,这筋骨,依旧强健,跟青壮小伙似的,娶媳妇不过分啊。大风你也真是的,怎么当的徒弟,都不知道帮着自己师父物色物色?你找个媳妇很难,找个师娘也很难吗?”

    杨老头不计较。

    郑大风见怪不怪了。

    天大地大的,估计也就李槐敢这么对待老头子了。

    杨老头问道:“又要去披云山林鹿书院游学?”

    李槐干脆一屁股坐地上,“这还是其次,我要去与裴钱斗法,当然是斗,几年不见,我与她都积攒了好些家当,这不就约战于霁色峰祖师堂外边的广场上,一场绝顶高手过招的江湖盛事啊。她走了趟剑气长城,先前在书院碰了面,她说得收拾收拾宝贝,以后再战。”

    李槐遗憾道:“可惜李宝瓶独自游历江湖去了,万一输了裴钱还好说,要是不小心赢了她,没有李宝瓶帮忙压阵,我都怕下不了落魄山。”

    郑大风笑道:“还有你怕的人?”

    李槐点头道:“怕啊,怕齐先生,怕宝瓶,怕裴钱,那么多书院夫子先生,我都怕。”

    郑大风打趣道:“陈平安怕不怕?”

    李槐认真想了想,道:“有他在,才不怕。”

    福禄街,有远游北俱芦洲的读书人李希圣,在大隋山崖书院求学的李宝瓶,远走中土神洲的赵繇。

    桃叶巷有龙泉剑宗嫡传谢灵,去往大骊京城的魏家丫鬟桃芽,还有安心修道、治学两不误的林守一。

    泥瓶巷有去了剑气长城的陈平安,在书简湖掀起惊涛骇浪又开始蛰伏的顾璨,成为大骊藩王的宋集薪,婢女稚圭。

    杏花巷有个被誉为一洲年轻天才领袖的马苦玄。

    李柳李槐这对姐弟。

    经商的董水井。

    杨家铺子,也有苏店,石灵山。

    小镇运道最好的,往往根骨重,比如李槐,顾璨。当年老槐树落叶,数量最多的,其实是顾璨,神不知鬼不觉,当年那个小鼻涕虫,就装了一大兜。等到回泥瓶巷,被陈平安提醒,才发现兜里那么多槐叶。

    命最硬的,大概还是陈平安。

    但是这一切,昔年骊珠洞天大街小巷的孩子和少年们,一转眼便过去了将近十五年时间,能够人人各有际遇、机缘和成就,并不是顺风顺水的。

    不知不觉十五年,小镇很多的孩子,都已经弱冠之龄,而当年的那拨少年郎,更要三十而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