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刺客千金贼(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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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圣帝二十年,大苍帝国覆灭,中原归一,定名大泽。
泽成王即位为帝,是为泽成帝。
泽成帝元年三月初三,夜月侯葬身于山林野火。帝甚悲,民亦甚痛。
为纪念夜月侯葬身火海之悲痛,自此每年三月初三,大泽上下举国不可生火,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乡野百姓,皆食冷食,是为寒食节。
花落又开,燕去复来。
两年后。
柏氿在一处装饰风格极为古怪的屋子里醒来。
她的记忆尚且停留在两年前山林里的那一场火。
那一天她确实是心有死志,她让她手下的军队和刺客们都奔出山林之后,自己却留在林子里放了火。
火势很大,蔓延得很快,林子里又到处都是她设下的陷阱,没人能活着离开。
混乱间有一支箭射中她的心口,伤了心脉,她又吸了太多的火烟,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在这奇特的屋子里。
这屋子里的东西不是黑就是白,墙壁上画的图腾也奇奇怪怪的,像虎又像狼,绝对不像是中原人喜欢的风格。
柏氿缓缓的坐起身来,抚了抚心口,那里的箭伤早已好了。
门扉一开,有人走进来。
柏氿闻声朝门口看去,那人一身黑衣,头上还带了个黑纱斗笠,严严实实的遮着自己的脸。
那人见到她醒了,似是微微怔了怔,随后走到她身边,放下手里的药汤碗,那说话的声音哑得厉害,“夜姑娘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夜姑娘?
柏氿挑挑眉。
自从她当了夜月侯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这样叫过她了。
这个称呼还真是……
让人怀念。
“你认得我?”柏氿问道。
那人尚未回答,又有一人从门口奔进来,扑到床边,欢欢喜喜的道:“姐姐!”
竟是小白。
小白如今终于长到了十**岁的模样,出落得水灵灵的。
“姐姐终于醒了!姐姐再不醒,哥哥就快要忍不住把那个巫医给杀了!”
“小白,”九千策走进来,淡淡道:“不许胡说。”
小白吐了吐舌。
“师兄……”柏氿问道,“这里是?”
“阿拔汗国,中原之外的地方。”九千策看着她,又道:“你中箭伤了心脉,又吸入了太多的烟,一睡就睡了两年。”
“两年?”柏氿一怔,“殷瑢现在怎么样了?”
九千策忽然沉默了片刻,半晌道:“他很好。”
说话间又有一人从门口进来,却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这少年眼神很深,隐隐的有些阴沉,左脸上还有两道十字刀疤。
戴笠人见了这少年,微微俯首道:“汗首。”
少年摆了摆手算是免了礼,径直行到柏氿床边。
柏氿见了他,当即惊得好一番怔愣,眼底渐渐泛起些许水光来,“小柿子?”
那少年听见这称呼,抿了抿唇,并不见得有多少欣喜,“夜师父,当年的温子石已经死了。如今您应该叫我,呼延察,又或者,您可以与旁人一样,称我一声,汗首。”
阿拔汗国的汗首,便相当于是一个帝国的帝王。
柏氿看着这样深沉得几近冷漠的呼延察,渐渐便明白过来她现下为何会在这里。
她离开千阳去大苍成亲时,曾给九千策留了一封信,叫他带着小白隐居山林。
那时她已经做好了打算,把天下给他,把一切都给他,再把那一日解不开的局永远带进她的坟墓里。
她一个人的罪。
她一个人赎。
用死。
九千策想来是早就看出了她心中已有死志,却也不劝她,只是不声不响的为她准备下一条退路。
她“死”之后,必然要躲着殷瑢,若是躲在中原境内,立刻就能被他的暗探揪出来。所以她只能藏到中原之外。
没有什么事情是风倾楼查不到的,九千策要挑选合适的隐匿地点,势必要查一查中原之外这几个国家元首的底细。这一查便查到阿拔汗国的汗首呼延察就是当初她在琼台收下的徒弟,小柿子。
他大概是早就与呼延察打好了招呼,一救下她之后,立刻就把她送到了阿拔汗国的王宫里来,殷瑢想找到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柏氿将自己从思绪里剥离出来,轻轻问道:“呼延察……这么多年,你过得可好?”
呼延察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还有一些陌生,也有些别扭。
呼延察听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淡然而近乎冷漠的道:“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随后转身朝旁边那戴笠人吩咐:“你去给夜师父做些中原的饭菜来。”
“是。”戴笠人恭敬的退下。
待那戴笠人退下之后,呼延察似乎是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处理,没坐多久便也起身离开。
九千策担心小白会吵到刚醒来的她,过了一会儿便牵着小白一道走了。
那戴笠人端着热乎乎的饭菜进屋时,便看见柏氿一个人百无聊赖的靠着床围子合眼小憩。
那人走到床边俯身替她拉高被子,柏氿察觉到动静,迅速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瞥见那纱笠之下伤疤狰狞纵横的脸。
戴笠人见她睁开了眼睛,立刻便站得远了一些,将床头热腾腾的饭菜朝她面前推了推,“夜姑娘快趁热吃吧。”
柏氿垂眸掩下眼底思绪,执起筷子夹了口菜尝了尝。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柏氿当即用力抓住那戴笠人的手腕,道:“辛兰,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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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阿拔汗国的宫殿里又多了一位客人。
程昀挠了挠脑袋开门走进屋里,“小柏,你这么千里迢迢的把叔叔我召回来是要……”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抬头却发现这屋里的人并不是什么小柏,而是一个女人,一个正在换衣服的女人。
这女人刚脱下上衣,那肌肤上有许多狰狞的疤,密密麻麻交错在一起,仿佛树林里层层叠叠的树枝。
她的头上戴着纱笠,看不清面容。
这一刹的相遇里,那女人似乎是被他突然的到访给惊得忘了动作,程昀却一眼认出来这人是谁。医者要认出一个人来可以有很多的方法,认出她,对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他找了她将近十年。
他想了她将近十年。
十年,多少个无言的夜晚,他坐在山头或是树下,抚着酒葫芦,想着她。
风动枝摇,叶涛涛,翻卷如浪,沙沙的响。
叶底有鸟清啼,叶上春阳暖软。
一刹对望很短又很长,仿佛越过天涯和生死,一刹之后,程昀不等那人反应过来,迅速大步走上前去,将她用力抱在坏里。
……如果知道有一天你会这样弃我而去……
……那么我一定会在故事的最开始……
……就像现在这般……
……紧紧抱住你……
他抱得很紧,怀里的人挣扎起来,“你……流氓!”
对了,就是这个反应,她的声音虽然有些变化,但就是这个反应没错。
程昀笑了笑,眼底却有一些红,越发用力的收紧了手臂不让她挣开,“辛兰,我好想你……”
辛兰有些气闷,厉喝道:“流氓!你放手!”
程昀却只是低笑,埋进她的颈边,嗅着她的香,道:“辛兰,我喜欢你。”
辛兰一怔,接话道:“做的菜吧?十年没吃过了很难受是吧。你放开我,我一会儿去给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程昀突然又将她抱紧了些,“不只是你做的菜,还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最想吃的,也是你……”
辛兰顿时烧红了脸,挣扎道:“流氓!你走开!”
“我不走,说什么也不走。”程昀忽然将她抱起来,直朝床榻而去。
辛兰惊呼一声捂住胸口,动作间她头上的纱笠掉下来,露出她那样疤痕交错的脸。
辛兰忽然尖叫着捂住了脸,“你别看我!”
程昀将她放到床上,压上去,把她的手腕按到两边,随后,缓缓的吻上她脸上的伤,一条一条,近乎虔诚的描摹过去。
她曾经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跌下去,崖底树林很密,树枝也很密,密密麻麻交错在一起,虽是救了她,却在她身上留下了这样深刻又丑陋的印记。
她想将自己遮起来,却被程昀按着手腕动弹不得。程昀一点一点吻过她的脸颊,眼睛,额头,鼻子,而后又抚着她的唇,道:“丫头,我错过了你整整十年,这一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放你走。”
言罢他便吻了下来,占着她的唇,探进她的天地里,那动作深而柔,仿佛微风之下的海,一浪一浪将她卷进去,从此再无法逃脱。
海浪一般的翻覆里,她看见他撑在她的上方,额角沁出了些许薄汗,那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藏了火,抚在她脸侧的掌心也很烫,灼得她无所遁形。
“丫头,”他俯下来,抱住她,贴着她的耳边,低低的道:“我会医好你,一定会医好你……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其他人,而是,为了你。”
为了你,所以,一定会医好你。
程昀见到辛兰的时候,柏氿正坐在廊椅上托着下巴看呼延察练习射箭。
他如今是汗首,自然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但他现在不过才十四岁,习武的事情也不能落下,这少年帝王的生活,简直比她当年做夜月侯的时候还要忙。
那么乖巧懂事的小柿子啊,如今长大了呢……
柏氿眸光含笑,想。
羽箭破空,携着迅猛的气劲“笃”的一声钉在靶心。
“正中靶心!”柏氿笑眯眯的鼓掌,“小柿……呼延察真棒!”
若是换成十年前的小柿子听她这样夸奖,一定会笑弯了眉眼就差没跳起来。
呼延察听了却只是神色平静的抽出第二支箭,搭上弓,盯着靶心,淡淡道:“今日外头的风有一些大,夜师父不回屋休息么?”
柏氿唇角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了一些,感叹道:“你小时候那么喜欢黏着我,现在换我黏着你……不可以吗?”
呼延察直直的盯着靶心,没有看她,“十年,夜师父变了很多。”
当年那么冷漠锐利的一个人,如今却总是在笑,唇角笑着,却笑不进眼睛里。
柏氿垂眸轻叹:“自然是会变的……小柿子会长大,夜师父会老啊……”
生死关头走一遭,眉未白,心已老。
从此笑看人生,最是豁达,最是孤寂。
最是……沧桑。
呼延察抿唇,霍然松手,箭出,仍旧正中靶心。
“十年前琼台的那一把火,我一直记得。”呼延察从箭篓里抽出第三根箭,缓缓道,“当年,那位杀神世子殿下将我点了穴,扔在女儿墙后,您在宫墙之下,看不见。”
他说得很平静,柏氿的脸色却微微一白。
呼延察缓缓拉开了弓,盯着靶心的眼神渐渐露出些微的杀气,仿佛前方箭尖所指的,并不是靶心,而是某人的心脏,“我趴在女儿墙后面,听见您说……”
“温怀时,琼台亡了。作为主君,你,殉国吧。”
凉风忽起,惊了思绪。
往事如红铁烙印烫在心底,越是回忆,越是……恨。
羽箭猛地穿透靶心,钉在靶后树干,箭尾轻颤,枝丫轻颤,颤落一地刚冒出芽的新叶。
“当年我父君负您良多,所以我不怪您。”呼延察放下手里的弓,“但是,殷瑢,我绝对不会放过。”
柏氿看着这样冷漠的他,怔在凉风里,不知该说什么。
“殷瑢屠我琼台,作为温子石,我不会放过他。”呼延察道,“泽成帝执政两年,暴虐无度,不听谏言,凿河开山,民役甚重,百姓不堪其苦,多奔至我汗国逃难,难民侵扰我汗国子民许久,作为汗首,我更不会放过他。”
“他为什么……”要暴政?
柏氿的话还没有问完,又听他道:“当年您把中原的天下交给他,他没有珍惜。琼台的子民苦,千阳的子民苦,所以,我必杀他,杀他的方法我已经想好了。”
柏氿顿了半晌,问:“是什么?”
“泽成帝前一阵子大肆选妃,选妃的阵仗弄得很大,仿佛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一般。千挑万选选出了一位千金小姐,不日便要成亲。泽成帝很重视这场婚礼,特意邀了中原之外的国家元首前去参宴。”呼延察从袖口里掏出一封大红的请柬,递到柏氿面前。
柏氿沉默着接下,请柬上写了几个字:“帝宴,喜,诚邀汗首赴宴。”
这字迹她很熟悉,她曾在那样一段孤独的岁月里,独自窝在寝殿的一角,就着昏黄的烛光或者窗外的月光,一点一点抚着信笺上那些字字句句,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读着,哪怕是时至今日,闭上眼,她仍旧能想起他那样俊雅的字迹来。
柏氿抚着请柬上的字,呼延察继续道:“我会让我的军队扮成我的随从一起入宫,趁着这个机会去盗他的国,您也会跟我一起去。”
“我为何要去?”
呼延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只要您服下药,修补好经脉,恢复功体,您就是天底下最顶尖的刺客。绕过守卫森严机关重重的大泽皇宫,混进洞房里杀一个人,偷一条命,对于您来说,不会是什么难事。您去偷了他的命,我在外派人控制泽成帝的手下,里应外合,大泽,不会再存在了。而且,这是伤亡最小的方法。”
“若是我不跟你去呢?”
“您没得选择。”呼延察冷漠神色不变,“辛兰和程昀在我手上,九千策和小白也在我手上。今早用餐的时候,我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巫毒。中原的药解不开这毒,程昀不了解巫药,他想解毒,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不过您放心,这毒三个月之内不会发作,只要您杀了泽成帝,他们就不会有事,天下的子民,也都可以脱离苦海了。”
春阳很暖,叶底还有鸟儿在歌唱。
微熏的风拂在脸上,柏氿却觉得很凉。
呼延察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夜师父,您回屋收拾收拾东西,不日便要启程了。”言罢转身离开。
柏氿独自枯坐了半晌,半晌之后,缓缓低头捂住了眼睛。
泽成帝二年,帝册立帝妃,帝喜,宴请天下。
泽成帝非常重视这一桩婚事,就连新娘喜服的布料和样式都要亲自挑选。
成亲的那日正是风和日丽的天气,蓝天蔚蔚,白云悠悠,红妆,如火。
泽成帝行到新娘的花轿前,眉眼含笑,缓缓伸出了手。
宫人掀开红绸轿帘,新娘娇羞的将手搭进泽成帝的掌心里。
泽成帝垂眸看向她的手。
纤纤玉指,甲色丹红,这丹红的指甲有些长,保养得很好,抚琴可以,若是用来握刀……
泽成帝忽然沉下了脸色,猛地将这新娘甩开。
新娘被甩到地上,众人一声惊呼,尚未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泽成帝又凛然拂袖,赫然怒道:“把这穿了她嫁衣的女人拖出去腰斩!把这被弄脏了的嫁衣扒下来,烧了!”
没人知道泽成帝说的那个“她”是谁。
一众惊忙求饶声里,泽成帝扒掉自己身上那与新娘成对的喜服,颇为嫌恶的丢到地上,根本不管前殿宾客如何,兀自穿着中衣大步走进洞房里。
洞房里静得厉害,只有红烛的火苗微微跳动着发出些许声响。
他沉着脸色走进这洞房里,红烛,金樽,锦被,画栋雕梁,一切如常。
殷瑢却忽然一笑。
很多年以前,她扮成他的新娘刺杀他。
很多年以后,他设了一个喜宴等着她来杀他。
她却好像已经腻了假扮新娘的戏码,早早的便埋伏在了这洞房里等他。
“你终于又肯见我了……”殷瑢含笑说着,似是很欢喜。
柏氿隐在房梁暗处,眸光忽然晃了晃,像是有水光迅速泛起,又被强忍着逼回去。
“我差一点就要娶了别的女人……”他朝着她的方向,缓缓张开手臂,“你可还愿意让我,抱一抱你?”
雕花朱门关得很严,风荡不进洞房里,桌上的烛火却猛地一摇。
柏氿从房梁上扑下来,眼见着便要扑进他的怀抱里。
殷瑢扬起了唇角。
忽听噗嗤一声轻响,有一柄薄翼短刀,直直没入他的心口。
一刀,穿心。
……有天下人为证,你若是还敢再去娶别的女人,那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一刀把你杀了,一刀穿心,让你连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血水从伤口里溅出来,湿了衣襟,柏氿眼底的水光也跟着迸出来,润了满面。
“为什么不躲!你为什么不躲?!”
殷瑢低低笑了笑,他似乎是很疼,连带着那笑声里竟有几分微颤。
“我说过……”他俯身拥住她。
“……若有一天我当真负你,那我等着你亲自来取我性命,届时,我绝不反抗……”
柏氿微震,惨白了脸色,“你别说话,也别乱动,我……”
“……嘘……”殷瑢轻轻伸出手指点上她的唇。
柏氿忽然便止了声,那眼角细流却止不住的拼命涌出来。
生命的最后一个瞬间里,他抚着她的侧脸,轻轻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我终于……又拥抱到你……”
鸟儿从树梢上振翅飞起,越过天上血红的日轮。
殷瑢那抚在她脸侧的手,蓦地垂下。
柏氿一僵。
她像是僵了很久,又好像只僵了一瞬。
僵怔间,忽有破门之声传来,门外金黄的阳光霍然照进微暗洞房。
呼延察在这阳光里走来,身后跟着他麾下的军队。
他指着她还有她怀里的尸体说:“拿下。”
立刻便有侍从大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拖走他的身体,拖得血水蜿蜿蜒蜒,延伸至刺眼的光线里。
悲痛到极致,柏氿竟连武力也忘了用,只是徒劳的在侍从手底下拼命挣扎,“停下!停下!小柿子!你再让我看看他!你再让我……”最后看看他……
她没能把话说完,呼延察忽然用帕子蒙住了她的口鼻,奇异的香气飘进她的鼻子里,连带着视线和神智都迅速混沌起来。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个瞬间,她听见他说:“夜师父,您若是敢自尽,那么大泽上上下下的所有子民,还有您的那些小伙伴们,都会给您陪葬。”
泽成帝二年,帝死。大泽并入阿拔汗国,是为汗泽。
花开叶茂,春夏交际。
燕子衔着小树枝筑进巢里。
蝴蝶收翅,点足立在花上。
枝叶掩映,草地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小太阳。
明亮阳光斜斜的照进一间上了锁的小屋子里,呼延察命下人取下了锁,他推开门,缓缓走进去。
屋里没有什么东西,空得厉害,柏氿坐在地上,听见他开门的声音,缓缓的转过头来。
三个月。
她被他囚禁在这里三个月。
柏氿抬头看着身前漠然而冷酷的呼延察。
她眼底的眸光很淡,也很凉,仿佛是千山深雪,覆了所有的生机。
“你就不能……让我去见见他么?”她低低的道。
现在去黄泉之下,或许还能追上他。
“我可以让您去见他,却不是去黄泉。”呼延察道,“我给您备了一匹快马,您去定情崖看看吧,去过之后,是生是死,您自己决定。”
柏氿一怔,当即起身奔向屋外金黄耀眼的华光。
乌发随风轻扬,丝丝缕缕,从呼延察的肩边飘过,他抿着唇,没有回头去看她离开的背影。
金黄日光倾斜着照进这空空荡荡的屋子里,莫名便泛起几分冷白。
呼延察抬手抚了抚自己左脸上那道十字刀疤,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日琼台的大火。
那天,尊贵孤傲的杀神世子殿下站在他跟前,缓缓拔出腰边长刀,说:“你父君已经死了,现在,轮到你了。”
一刀挥下,血染宫墙。
他的左脸上被划开一道很深的口子。
“这一刀,为她。”世子殿下道。
白光一闪,他的左脸上又是一痛。
“这一刀,为你。”世子殿下甩尽刀上的血,“从此世上再无温子石。中原之内或者中原之外,随便你去哪里。我等着你,来复仇。”
一晃经年,再见时他是泽成帝,他是阿拔汗首。
两年前那一次隐秘的会见,他和他下了一盘棋,讲了一桩旧事,成了一笔交易。
“……夜师父心里的坎她自己过不去,那么就得由您来跨过去……”
“……当年您夺了我的国,杀我一次,救我一次,”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如今换我窃您的国,杀您一次,救您一次。”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袋巫药,放到泽成帝面前,“巫医秘药,可将人心从左换至右,颠倒肺腑,过程会很痛苦。您……敢试试么?”
“但试无妨。”泽成帝笑。
“大泽若是要与阿拔汗国合并,”他又道,“沿路穷山峻岭,将来免不了要开山凿河以通贸易,民役劳苦,想来会在后世留下骂名一片,这个暴君,您当不当?”
“很多年以前我与她说过……”泽成帝看着窗外月光,“我只想做她一个人的暴君……如今,为她,我当。”
那一日的月光有些阴白,像极了今日这屋子里的光线。
呼延察抚着脸上的刀疤,心里想或许当年深谋远虑的世子殿下早已预料到他和她将会闹到这般田地,所以便在这棋局之外,留了他这枚备用的棋。
斜阳,微风,鸟清啼。
呼延察负手。
从此以后天大地大,随他们闹去吧……
他可不会再插手了。
山林,狭道,马蹄急。
林中二人并肩而立,一高一矮,默默目送着道上那人一路远去。
“哥哥,姐姐跟别人跑了,那哥哥怎么办?”小白道。
九千策看着路上那一路四起的风尘,面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二十年。
他陪了她二十年。
前一个十年用来守护。
后一个十年用来告别。
风尘渐散,九千策转头看进小白水灵灵的眼睛里,忽然扬唇极浅一笑。
“哥哥会有自己的生活。”
小白眨眨眼睛,抱住他的手臂,仰着头笑道:“小白陪你。”
山巅,树下,花成海。
风荡过山头,草花微摇,如浪似涛。
松针落下枝头,花瓣扬到天上。
天空蓝广,白云渺渺。
目之所见,唯花草树木天云而已。
柏氿怔在这空旷的山巅上,忽听身后有人含笑问道:“在找什么?”
蝴蝶轻飞,花蕊微颤。
她迅速转身。
半晌,一笑。
“找你。”
【全书完】,你寂寞,小姐姐用电影温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