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远行

    第一章 远行 (第3/3页)

,又不肯一起出来,只有看她娘家人帮不帮了。之前,有本地债主开始上门,好在每次她都不在家,没受到惊扰,我劝她搬到一个好朋友以前住的一套小屋里住下来了,债主们不会知道那个位子,就算遇到了也不认识她。这次她住在娘家暂时行了,我怕她羞于开口,以前就叮嘱她若有么事来了一定要娘家人帮忙接应一下,她说晓得的。老婆是个勤苦好强的美女,一起生活了二十七年,最后竟被我彻底拖崩溃了,我们将近一年没得心情过喜事,甚至很少能安心说一下话,等住下后想办法接她出来。妹妹们家里大概谁也不敢因我的事去打扰,三妹夫的弟弟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重案中队中队长,小妹夫也是不轻易惹人但也不怕哪个的人。父母亲还住在老屋,父亲退休后就带母亲回来帮自己看守堤外坡滩上的白杨林,因为过度劳累前年得了肺癌,两次死里逃生,病情刚稳定下来,而今小表哥在那里当村支记,照顾得了,妹妹们每个双休日会去陪他们一天的,这个习惯不会变。

    嗨呀,别的事暂时也想不清楚,等安定下来了再说,人到极处想好事,就想刚才那个凉亭想金子吧。其实有人晓得我和金子的事,小老表方平的一个朋友有一次在酒桌上就含糊证疑似地对我提到过,我装糊涂坚决否认了。金子是我高中下学那年当民办老师时家里介绍的一个对象,当时她十五岁我十七岁,她很喜欢我,两年后我们还是分手了,诱因是她在乡村供销社上班期间发现了我写给那里乡村中学一位女老师的一封情书,那位女老师和她是朋友,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就告诉了她,其实女老师已经谈了个朋友,只是两人有点合不来,结果是金子嫁给了这个女老师的男朋友。十二年后,有一次和大黄回街上做客,办事的那家人就住在她家斜对面不远,那是暮春的一个晴天,正午太阳暖和,人穿单衣服都有点热了,我坐在门口看见一个高挑丰满的女人穿着淡黄色长连衣裙袅袅娜娜地从远处那头的街口走过来,就问大黄:这个女的是哪个?大黄说:你故意问的吧,是金子啊。我哦了一声,一直注视她转弯进了院子,之后要大黄摸到了她的手机号,装作发错了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我和她就有了联系。一次老婆回娘家去了,我和她连续晚上通话,到第三天晚上我的手机打停了,就用屋里的座机,结果座机也打停了,我准备第二天缴费的,哪晓得中午下班老婆拿出了座机清单,问我是么回事,老婆还当着我的面给金子打了电话,我照实说了,告诉老婆和金子之间没什么事要她放心,用老婆后来的话说“你还用一部没花钱的新手机安抚了我呢”,金子也给我电话,要我把老婆哄好,不要弄出事来了。当年国庆节我把金子约到长沙,我对老婆说想出去玩两天,金子对屋里说去妹妹那里过两天。我们开两个房分开住的过了两夜,第一夜根本没事,两人话都说得少,当面了还是像做伢时一样羞涩,谈了两年朋友两个人连手都没拉过呢;第二天出去游玩,金子给了个机会,我这才晓得她有多好。当晚去了她房里,我说:“跟你在一起好舒服。”金子说:“你真憨,不然我就是你的,我本来就是你的人呀。”金子说那两天是我们的蜜月,以后就顺理成章了。我打电话她如不忙当天就搭车赶到县城,有返程班车她回去,没有我就陪她;金子一个人来县城办事就打电话我。每年相聚几次,两个人都很满意舒心,这期间金子总说“我本来就是你的人啊”,我好感动。两个月前和一帮同学回小镇街上做客,晚上吃饭喝酒后有些唱歌去了有些回旅馆里打牌,我既没兴趣唱歌也没钱打牌,就独自上街闲逛,天上没得月亮天气也冷,到了一个可以上堤的清静路口,给她打电话,她很快接了,惊喜地问:“你是不是来做客没回去?”我说:“嗯,你在哪里?”她说:“我刚跟别人出来唱歌。”我问:“方便见面吗?”她说:“好啊,去哪里呢?”我想了一下说:“我到堤上渡口那个凉亭里等你吧。”她说:“好。”我到了那里准备抽第二根烟,电话来了是她,听到她的两个声音,手机里一个,不远处的人影一个,还有高跟皮鞋咚咚咚的响声。我走上去,人影摇闯过来有点迟疑地问:“是你吗?”我说:“你来的好快。”她很快咚到了跟前小声说:“老子手机一挂就往这里来了。”我把手机放进荷包,抓住她要抬起的那只手一带,她也扶上来。一会,她低头贴耳地轻笑说:“哎呀,这样我好冷。”我说:“跟我去宾馆吧。”她双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说:“不行啊。”我没说话,过了片刻,她贴声说:“去我家吧。”我抬头亲了她说:“你莫太为难了啊。”她闭上眼睛轻声说:“我屋里出差去了,我也想规矩跟你说一会话。”我进门,她穿着睡衣,蹲下来拿一双棉拖鞋替我换上,屋里暖和,窗帘拉好了,客厅只开着小壁灯。她问:“你洗澡吗?”我说:“先在宾馆洗了出来的。”就去坐在沙发上想先抽根烟适应一下,她哦了一声往卧室里走,快到门口了没听见我起身,就扭头看我,说:“你有点不习惯吧?”我看着她低头一笑说:“嗯。”她回身到我跟前伸出双手说:“来!”我站起身,她望了我的眼睛说:“我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呀。”我们就像失去了想象力的快乐物体,至少是她,好长时间房间里异常安静,只剩有节奏的细微幻听。过后她问:“你的事怎么办?”我抽了口烟说:“我可能会出去。”她眼里一涌,捏过烟抽了一口说:“要是我,不会让你到这地步。”我从她手里拿过烟,摸了一下她的眼睛,说:“我还是回宾馆吧。”她说:“嗯。”出门之前她塞了一扎钱我,说:“这些你拿着用,有事随时联系我啊。”我说“嗯,我晓得的。”她又说:“想不通做不到的事就不再瞎想瞎做了啊好人!”我说:“嗯。”这次回来,我跃跃欲试地想就是不联系她,一是怕给她带来麻烦,二是怕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而心酸。想到这里竟然一阵迷茫了,心说这不行,就看前面堤坡两边。左边是江滩,开垦成鱼池和树林的部分爽心悦目,其余部分长出杂矮的灌木和灰目躁眼的漂草,芦苇混在其中也又弯又细,一派荒芜缭乱,看来天数和人力不可或缺啊,而我呢?

    去瓜州渡口的是一条在江滩上铺得还蛮平坦结实有两个车道宽的砖渣路,近四公里长,大半截路两边是一下子望不到头看不见边的实验意杨基地,叶子落光了,树林白亮泛光。靠江那一截种的芦苇,早就收割干净了,只剩几堆枯蹦了的芦苇捆子在往停在坡岸下的一条驳船上装运,也快收工了。到码头我停车不下车,把站架放下了坐着看,等船的五男两女肯定是过日子的人,那辆面包车的司机在驾驶位躺着睡觉,是来接人的,那台小车上没人,应该是五男三女中哪个的,对江坡岸底下有人边跑边对着那艘停靠的渡船挥手喊,一下就上去了,看来渡船马上要开,到这边码头还得四十五分钟。江水应该是黄的,而今是绿的了,阳光射得江面上有的位子晃眼睛,人有些乏困,那就躺一下吧,我想。再醒来码头上人车没得了,先前要过来的那艘渡船往对岸开着已经过了江心,轻浪细声舔卷岸脚,阳光减弱了不少,我回想刚才的梦不由得恍惚了一下,看到装着芦苇的那条驳船还停在岸边,上面肯定有人,才稍微安心,又扭头望来的方向,见一男一女手里提着包和东西朝这头走,就下车拉起头盔的防护罩,到收割后的芦苇地里渥尿,鹅黄芦笋长出地面,有的尖子冒绿,又是一年了。这一摆过渡的多,只怕有十几个人,过来走亲会友办事了回去的,散开了站着蹲着说话或望江上看或低头想心思,有两台面包车三辆小车都是对江牌照,那艘渡船再靠岸应该是一个小时以后了,我取下头盔放坐板上,到江边去转。照了几张相还是紧张无聊,就顺了江边干硬的沙滩往太阳那头走着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等念完二十七遍般若波罗蜜多咒,发现自己走得有些远了,又习惯地拿出手机看,没信息也没电话,那些债主的都拉进黑名单了,别的一个也没得,我有些失望,又想这样也好啊。正要转身回去,又往前看了一眼,不远处散乱着一些骨头,头骨露出的牙齿有两颗反光,我一惊,小心走过去,果真是人的。骨骸大致上还成人形斜摊在干湿的沙面上,一件灰色裤子上套着细花帆布皮带,一件黄底花短衫,一件淡蓝色外套,是让江水卷上来后腐掉的,我浑身发慑,又默想这个可怜人也有一丝幸运啊,留下的也算完整了。我把现场一一拍过照,起身恰好看到江边一条收丝网的渔船无声地过来了,就对蹲在船上闲忙的老头说这里有一具尸骨,老头看了我一眼不作声,渔船顺着水里的丝网走了。回到摩托车跟前戴上头盔坐上车靠着点了根烟抽还是无法平静,就想到自己先前的睡梦只怕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也是这个可怜人的尘缘,告诉这些等渡的人也没得办法,兴许也和那个老头一样,最好是报个警,由警察来处理,一是看其中有没有冤情,二是警察也可以适当安置骸骨。上了渡船,让江风一吹人舒朗了一些,回望来路还是伤感。下船后骑到堤上安静处掏出手机报了警,点根烟坐着等,一会镇上派出所警员的电话来了,我就把看到的情况仔细说明,又按他的手机号码加了微信把骨骸照片发过去了。挂了手机却不动身走,可怜人啊,我目前的境况也算可怜,只能替你做这些了,愿我们在任何去处都能得到安宁,我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