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第3/3页)
这山旮旯里摸爬十多年的经验,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了一处山顶,手臂青筋暴起,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把心中的愤怒全部宣泄了出来,吼声从喉咙里迸射出,却一点一点地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最后连骨头渣子也不剩,全被这无形的黑暗、罪恶的黑暗吸收了。
回家的路上邹顺轻松了许多,好像刚才在山上怒号的另有其人一样。猛然间,邹顺发现远方路口处隐隐绰绰似有人影,但仔细看又似是幻觉。邹顺心里一紧,心想这大晚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这种地方,难不成是……邹顺越想越怕,赶忙加快步伐向家里奔去。
越接近路口,邹顺的心揪得越紧,脚上的步子也迈得越快,越大,一心向家。
路口处有一株树,乃是百年乔木,一年四季浓密如一,不因天时地势而异。树存百年,历百年风霜,经百载雨雪,年轮所记,皆为历史。见证了一个家族数代人的兴衰成败,如今已轮到邹顺这代人。
若在平时,邹顺是很喜欢这棵树的,树下也是孩子们的乐园。可是现在,晚上七八点,阵阵阴风吹来,树枝随之起舞,远远看去阴森诡异,邹顺不由得再次加快步伐,他一秒都不想待在那里。
当邹顺将要掠过那百年乔木之时,一阵笑声传来,虽然这笑声并没有恐吓的成分,但邹顺还是被重重地吓了一跳。当他思考着自己能否跑得再快一点时,身后却没有了笑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话:“阿顺,你就这么胆小吗?”这声音极是亲切,邹顺对这声音的主人也极为熟悉,他慢慢停下来,转过头,只看见箫鹏慢悠悠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向着邹顺的方向迈动了步子。
“看你在远处就已经开始害怕,我都没有扮鬼来吓你呢,没想到你还是被吓成这个样子”箫鹏一边走一边笑着说。
邹顺知道狡辩没有用,便从另一个角度切入道:“有本事我们互换情景,看你怕不怕!”
“哦?互换情景,那是不是连喜欢的人也要互换呀?可是我并不喜欢王洁那个姑娘哎。”箫鹏的语气满是玩味。
邹顺一听这话,瞳孔猛然一缩,两只眼紧紧盯着箫鹏——这个和他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玩伴。而箫鹏的目光则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纹,坦然而又自信地望着邹顺。虽然夜很黑,但两个孩子在这山旮旯都摸爬滚打了十来年,这黑夜自是不能对他们有所阻碍。两个发小的关系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微妙,稍不注意便会爆发一场战争。也不知过了多少光景,不知又有多少生命在他们对视的光景里悄无声息地逝去,在世间万物依旧运作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就这么静静对视。
最后,邹顺败下阵来。
邹顺自嘲地笑了下,“我知道瞒不过你,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是因为今天的事吗?”
“今天的事充其量只能说是证明了我的猜测,更多的是平时的表现吧。自从她来到这里,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吗?”箫鹏有些激动。
“或许吧。”邹顺含糊其辞。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箫鹏看出了他的敷衍,直接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邹顺的双眼开始变得迷惘。
“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比她高两个年级,而且你马上就要去初中了,我们都还小,有些事把它珍藏在心中就好了。王洁是很优秀,但如果你把她当成妹妹或者挚友来看的话,你会过得比现在开心。”箫鹏故作老成。
“有些事情说起来总是比做起来简单,你知道的。”邹顺有些不悦,作为自己的兄弟,他不鼓励自己倒也罢了,反倒劝自己放弃。
“不管怎样,我都尊重你的选择,并且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我。”箫鹏一字一顿地说完。
邹顺看着他坚定的神色,不发一言,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过了许久,邹顺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似乎又看见了每次打架时都护着自己的箫鹏,每次有好东西都会和自己分享的箫鹏。
当晚邹顺在日记本上记下了一句话:“我实在难以想清楚男孩子为什么喜欢女孩子,为爱吗,为性吗,抑或是自然本能?”多年以后邹顺又在他的笔记本上记下了一句话:“若不是因为性欲,其实大部分男孩子更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耍。”
自从上了六年级,邹顺每天都会写日记,倒不是为了所谓的提高写作能力,而是为了记录生活中发生的点滴,以便自己在将来再次翻阅时可以回想起如今发生的种种,事实上,这个目的确实达到了,多年之后邹顺再次看到自己的日记时,一边哂笑当年稚嫩的文笔,同时却又深深地为之动容。虽然其间的很多场景都已模糊,可是那些模糊的画面却依旧深深拨动着他的心弦。
自从那夜之后,邹顺知道,自己对王洁的感情已经完全暴露在了箫鹏眼前,不过这并无大碍,反正箫鹏是自己最好的兄弟。甚至,邹顺还庆幸箫鹏知道了这件事,因为他还能给自己提供一些建议,以前邹顺畏首畏尾不敢做的事,现在有了箫鹏的鼓励,或者说叫怂恿,也开始有了尝试。
时光一如邹顺门前溪流,静默地流了过去,并未激起一丝浪花,邹顺每天的任务之一就是去上厕所,顺便偷瞄一眼四年级教室的窗子,偷偷看一眼心上的人儿。
一次,邹顺又像往常一样挟持箫鹏去厕所,在经过那扇窗子时,发现他朝思暮想的人儿正在低头看着什么,就在邹顺准备趁她不注意多看一眼时,她像是觉察出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来,看到邹顺和箫鹏,惊愕了半秒钟,但惊愕之后,她向着他们的方向,笑了,邹顺就这么看着一朵雪莲在她的脸上绽放,那一刻,邹顺原本已千疮百孔的防线顿时灰飞烟灭,他只愿时间能够在此时停止,只愿自己能看着她脸上的雪莲死去,死后融进她一尘不染的眸子里。
转眼已是六月,遥远的火球不凉不热,就像是早晨八九点,虽然太阳普照,甚是耀眼,却又无甚热气。
这是小学的最后一程,林海音女士的《爸爸的花儿落了》,邹顺他们已然学过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文中出现的《骊歌》却在邹顺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剩下的日子不足一月,自己将和身边这些可爱的人儿永远地离开这所学校,离开这座乐园,去接受无法预测的中学生活。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但对邹顺来说,还有更为悲痛之事,那便是将要离开王洁。日后山长水远,再难见到自己心心恋恋的女孩,每每念之,无不心如刀绞,如坠冰窖。
但该来的始终会来,六月二十号,他们结束了考试,突然之间,他们就像被学校抛弃的孩子,无所适从,心里空荡荡的,茫然无措,平时上课一心想着放学,可是现在可以真正回家却又觉得学校竟是那么可爱。
邹顺和箫鹏步到学校门口,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目光慢慢地移过校园里的一草一木,高大的沙树早已被砍了头,剃了枝丫,看去甚是孤零。花坛里的花草,全是他们从自己家里移栽过来的,那个时候为了建设校园,这群孩子可没少花力气,当时邹顺扛着比自己还长的锄头在校门外铺路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是转眼已是两三年的时光,如今他们就这样被“赶出”了这座校园。
邹顺长叹了一口气,先掉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