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2/3页)

站起身,把双臂向后,像翅膀一样张开。他用这种姿势冲下了山坡。他做盘旋的姿态,他做俯冲的姿态。他这样子的意思是对着向他发出抗议声的云雀说:“为什么不用这样漂亮的姿态飞翔?”

    云雀不理会他,又落回到草窠中,蓬松着羽毛,吸收太阳的暖意。

    在这些云雀看来,这个小野兽一样的孩子同样也是可笑的,他做着飞翔的姿态,却永远只能在地上吃力地奔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只笨拙的旱獭。

    这天桑吉再没有遇见新的虫草。

    他已经很满足了,也没有打算还要遇到新的虫草。

    十五根,四百五十元啊!

    他都没有再走上山坡,而是在那些连绵丘岗间蜿蜒的大路上大步穿行。阳光强烈,照耀着路边的溪流与沼泽中的融冰闪闪发光。加速融冻的草原黑土散发着越来越强烈的土腥味。一些牦牛头抵在裸露的岩石上舔食泛出的硝盐。

    走了二十多里地,他到家了。

    一个新的村庄,实行牧民定居计划后建立起来的新村庄。一模一样的房子。正面是一个门,门两边是两个窗户,表示这是三间房,然后,在左边或在右边,房子拐一个角,又出来一间房。一共有二十六七幢这样的房子,组成了一个新的村庄。为了保护长江黄河上游的水源地,退牧还草了,牧人们不放牧,或者只放很少一点牧,父亲说:“就像住在城里一样。”

    桑吉不反驳父亲,心里却不同意他的说法,就二三十户人家聚在一起,怎么可能像城里一样?他上学的乡政府所在地,有卫生所,有学校,有修车铺、网吧、三家拉面馆、一家藏餐馆、一家四川饭馆、一家理发店、两家超市,还有一座寺院,也只是一个镇,而不是城。就算住在那里,也算不得“就像住在城里一样”。因为没有带塑胶跑道、有图书馆的学校,没有电影院,没有广场,没有大饭店,没有立交桥,没有电影里的街头黑帮,没有红绿灯和交通警察,这算什么城市呢?这些定居点里的人,不过是无所事事地傻呆着,不时地口诵六字箴言罢了。直到北风退去,东南风把温暖送来,吹醒了大地,吹融了冰雪,虫草季到来,陷入梦乡一般的人们才随之苏醒过来。

    桑吉不想用这些话破坏父亲的幻觉。

    他只是在心里说,只是呆着不动,拿一点政府微薄的生活补贴算不得像在城里一样的生活。

    每户人家的房顶上,都安装了一个卫星电视天线,每天晚上打开电视机都可以看到当地电视台播出翻译成藏语的电视剧,父亲和母亲坐下来,就着茶看讲汉语的城市里人们的故事。他们就是看不明白。

    电视剧完了,两个人躺在被窝里发表观后感。

    母亲的问题是:“那些人吃得好,穿得好,也不干活,又是很操心很累很不高兴的样子,那是因为什么?”

    桑吉听见这样的话,会在心里说:“因为你不是城里人,不懂得城里人的生活。”

    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大城市来的游客就会在草原上出现,组团的,自驾的,当驴友的,这些城里人说:“啊,到这样的地方,身心是多么放松!”

    这是说,他们在城里玩的时候不算玩,不放松,只有到了草原上,才是玩。但他不想把自己所知道的这些都告诉给父亲。他知道,父亲母亲让自己和姐姐上学,是为了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为了让他们回到家来显摆自己那些超过父母的见识。

    父亲想不通的还有种打仗的电视剧:“那些人杀人比我们过去打猎还容易啊!杀人应该不是这么容易的呀!”

    “那是杀日本鬼子呀!”母亲说。

    父亲反驳:“杀日本鬼子就比杀野兔还容易吗?”

    这时,他也不想告诉父亲说,这是编电视剧的人在表现爱国主义。他在电视里看到过电视剧的导演和明星谈为什么这样做就是爱国主义。

    父亲是个较真的人,爱刨根问底的人,如果你告诉他这是爱国主义,说不定哪天他想啊,想啊,冷不丁就会问桑吉:“那么,你说的这个主义和共产主义,还有个人主义是不一样的吗?还是原本是一样的?”

    他不想让父亲把自己搅进这样的纠结的话题里。

    现在,这个逃学的孩子正在回家。他走过溪流上的便桥,走上了村中那条硬化了的水泥路面。

    奶奶坐在门口晒太阳,很远就看见他了。

    她把手搭在额头上,遮住阳光,看孙子过了溪上的小桥,一步步走近自己,她没牙的嘴咧开,古铜色的脸上那些皱纹都舒展开来了。

    桑吉把额头抵在奶奶的额头上,说:“闻闻我的味道!”

    奶奶摸摸鼻子,意思是这个老鼻子闻不出什么味道了。

    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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