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2/3页)

的山崖和山崖上方晶莹的积雪。

    人们聚集在溪边。那里已经用石头砌起了一个祭台。喇嘛坐在上首,击鼓诵经。男人们在祭台上点燃了柏枝,芬芳的青烟直上蓝天。喇嘛们手中的钹与铙发出响亮的声音时,仪式到了尾声。男人们齐声呼喊,献给山神的风马雪片般布满了天空。

    虫草季正式开启。

    被选为纠察员的人们分头前去把守路口,全村男女都出发上山。每人一把小小的鹤嘴锄,一只搪瓷缸子。人们在山坡上四散开来,趴在草坡上,细细搜寻长不过一两厘米的褐色的娇嫩草芽。

    桑吉手里也有了一把轻巧的鹤嘴锄。当一只虫草芽出现在眼前,他也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把周围的浮土和枯草拂开,从草芽的旁边进锄,再用劲撬动,他听到草根断裂的声音,看到地面开裂,再缓缓用劲,那道裂缝的中央,胖胖的虫草出现了。他鼓起腮帮,把虫草上的浮土吹开,小心拈起它,放进搪瓷缸里。做这所有的动作,他都小心翼翼,不让虫草有最微小的损伤。过些日子,虫草贩子就要来了,他们嘴里永远挂着一个词:品相,品相。第一是品相,第二还是品相。就像校长说,第一是做人,第二还是做人。就像多布杰老师说,第一是学习,第二还是学习。就像娜姆老师说,第一是爱,第二是爱,第三还是爱。

    在山上,比起自己和母亲,高个子的父亲就笨拙多了。

    首先,他不容易看见细小的虫草芽。

    第二,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的大手对付这个小东西,也是很无所适从的样子。

    太阳当顶的时候,一家人停下来吃午餐。冷牛肉,烧饼,一暖瓶热茶。桑吉狼吞虎咽。父亲说他吃相不好。父亲端端正正坐着,一小刀一小刀削下牛肉,喂进嘴里,细嚼慢咽。饮下热茶时,更要发出舒服的感叹。桑吉不管,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吃得有些撑了。他趴在地上,数三只搪瓷缸里的虫草。他的成绩是十九只。母亲二十三只。父亲最少,十一只。

    父亲笑着说:“小东西是让小孩和女人看见的。男人眼睛用来看大处和远处。”

    母亲对桑吉说:“你父亲年轻时,寻找猎物和走失的牛,很远很远,他就能看见。”母亲又对父亲说:“可现在不打猎也不放牧了,挖虫草,就得看着近处细处了。”

    父亲吃饱了,把刀插回鞘中,抹抹嘴,翻身仰躺在草地上,用帽子盖住了脸。

    桑吉看着父亲,桑吉总是要不由自主地把眼光落在父亲和母亲身上。父亲用帽子盖着脸,耳朵却在一上一下地动着。这是他在逗桑吉玩。这相当于电视里那些人说我爱你。父亲不说,他一上一下动着耳朵,逗桑吉开心。

    桑吉眼尖,在父亲耳朵边发现了一颗破土而出的虫草芽。

    他把鹤嘴锄楔进土中,对父亲说不动不动,取出一只胖胖的虫草。

    然后,他揭开父亲脸上的帽子,把那只虫草再举在他眼前。

    父亲很舒心,对母亲说:“这个孩子不会白养呢。不像你姐姐的儿子呢。”

    他们说的是桑吉十六岁的表哥。他小学上到三年级就不上了,长到十四五岁,就开始偷东西,只为换一点钱,到乡政府所在的镇上,或者到县城打台球。他偷过一头牛,还和另一个混混偷卸掉停在旅馆前的卡车的备用轮胎,卖到修车铺,也不远走,就在修车铺门口的露天台球桌上打台球,台球桌边放一打啤酒,边打边喝。打到第三天,他就被抓到派出所去关了一个星期。

    四处浪荡的表哥常常不回家,饿得不行了,还跑到学校来,来吃他的饭。

    星期天下午,学校背后的草地上,他曾经对表哥说:“你来吃我的饭,我很高兴。”

    表哥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那你是个傻瓜。”

    桑吉很老成很正经地说:“你来吃我的饭,说明你没有偷东西。所以我很高兴。”

    表哥说:“傻瓜!那是因为这地方又穷又小,偷不到东西!”

    桑吉很伤心:“求求你不要偷了。”

    表哥也露出伤心的表情:“上学我成绩不好,就想回去跟大人们一样当牧民,可是,大人们也不放牧了。有钱人家到县城开一个铺子,我们家比你们家还穷。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敢来教训我!”

    桑吉不说话。

    表哥又让他去买啤酒。一口气喝了两瓶后,他借酒装疯:“读书行的人,上大学,当干部。等你当了干部再来教训我!那你说,我不偷能干什么?”

    桑吉埋头想了半天,实在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就说:“那你少偷一点吧。”

    表哥很重地打了他一巴掌,唱着歌走了。那天,他把学校一台录音机偷走了。再以后,学校就不准表哥再到学校来找他了。

    校长说:“学校不是饿鬼的施食之地,请往该去的地方去。”

    多布杰老师说:“你信不信我能把你揍得把一个人看成三个人!”

    表哥灰溜溜走了。多布杰老师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他对桑吉说:“你现在帮不了他,只有好好读书,或许将来你可以帮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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