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第四五章 (第3/3页)

:“就算他家是花钱买的地,也就那么两亩,顶多算个中农、下中农,挨也挨不到地主啊!”

    “就是啊!上来就把人家扣个地主的帽子,这样哪能行!!”罗家、姜家、瞿家等等也都说话了。

    其实大队上的很多人家都对石柱有感激之情:石柱不光在小日本下乡抢粮那次帮了村里人;鬼子投降后,饥荒那年,他还设法让地主和各个大户人家放了救济粮,让村里人挺过了灾年。他们现在都在想法帮石柱一把。

    谈书记见场面变得混乱,也有些担心起来,虽然他和代队长是大队文革小组的领导,在谷圩有定人罪名的大权,但他们上头尚有公社和县两级革委会,倘若事情闹大,捅到了上头,万一再把丁发财跟他们的私下交易抖出来,他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谈书记说道:“大家都安静了!安静了!既然对这件事意见这么大,那我们文革委员会会开个会议商议商议。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这时躁动的人群才逐渐安静下来,红卫兵也放开了石柱。

    初次抗争,石家虽然暂时取得了“小胜”,但谁也猜不到革委会会商议出个什么结果,只有那几个还在大队部里点着洋油灯激烈交锋的大队干部才知道。

    石家人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第二天天气依然阴沉,只是似乎没有昨天那么冷了。批斗大会仍在继续。

    代队长作了最后的“宣判”:“经谷圩大队革命委员会和党委研究决定,石家为富裕中农,不划为资产阶级,是我们需要争取、团结的对象。但石柱公然反抗红卫兵,故意对抗革命委员会,这是不折不扣的现行反革命行为,性质非常严重,我们要坚决同其进行斗争!”

    至于丁发财,大队干部说他本为资产阶级子弟,但检举揭发有功,功过相抵,不予奖惩。

    随后,谈书记拿起毛笔,在一个小牌牌上写了两行字-上行书“反革命分子”,下行写“石柱”。这个牌子须臾便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石柱的脖子上,它似有千斤万斤重,在此后相当长的年岁里,成了石柱身份的象征,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接下来,谈书记呼吁群众检举揭发石柱的罪行,要求所有人同他划清界限、进行斗争。

    这时,有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走上台去,几年前,他曾想借石柱家的自行车骑玩玩,但被石柱拒绝了,他便一直心有不满。“我检举揭发石家生活腐败,有小资行为。我们大队以前就他家有挂脚踏车,还不给旁人骑,这就是脱离群众的行为......”

    还没等这小青年说完,下面就有人嚷嚷道:“我看公社里不少干部都有脚踏车骑,照你这样说,人家也是生活腐败、有小资行为了?有本事你到他们面前说看看的!”

    那小青年这才闭了嘴,悻悻地走下台去。

    “还有哪个要上去说的?还有哪个?”谈书记问了好一阵子,仍然不见再有人上去。

    人群沉默了良久,忽有一个高个子“啊”的一声站了起来。谈书记见状,犹如一棵久旱逢甘霖的小草一般,高兴地问着:“好,夏良民,你有什么要检举揭发的?”

    夏良民是大队的一个“憨货”,虽然不至于痴痴呆呆,反正脑袋没有正常人正常。他站在人堆当中说道:“我要说,石家是个大‘资本家’,过着有钱人的‘小资’生活。你看唔家大儿子,还有唔妈,在自然灾害那两年,挨活渣渣饿死了,也没看帮唔家,他家还天天大鱼大肉的。唔家女人眼都哭瞎的了!”

    这些话听起来好像蛮触动社员的内心,不过社员们并不买账,“自然灾害那几年,谁家好过啊?饿死个人,那是常有的事,你往人家身上扯干嘛?你说他家大鱼大肉,你看见的?那时候连个肉星都看不见,还吃肉呢!”

    “就是,就是!夏良民,我记得你女人的眼,是她哒死时候哭瞎的吧,你说自然灾害那几年的事,怎么把这件事也放在一起的?这不是成心误导人么!”

    夏良民不服气,说道:“反正唔家穷、苦,唔家大儿子跟唔妈是挨饿死的,唔女人眼是哭瞎的!”

    下面又有人说道:“夏良民,我们都知道你家过苦日子,是好人家,不过你也不能瞎编啊!”

    只见夏良民这时才揉了揉屁股,说道:“我不是要检举揭发的,不晓得哪个小狗蛋正才踢了我一脚!我人都站起来了,要是不说点啥,那大队干部不是要处罚我啊!”

    “哈,哈,哈......”在社员们的笑声中,谈书记只好宣布批斗会结束。这会,开得似乎很成功。

    就在社员们起身将要离开时,一阵冷风吹过,天上竟飘起了小雪。不一会功夫,地上便覆盖上一层薄薄的轻纱,西北风一卷,瞬间又变得斑斑驳驳。农历十月才开始没几天,这个时候下雪,很少见。

    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之后,台上的那几个“坏人”才捞到回家。

    一到家,季氏便趴在冰冷的桌子上哭起来,这两天石家大人似乎都苍老了很多。石裕氏也气得直杵拐棍,不光是气,还因为自责,她叹气道:“都怪我!早晓得就不去种那绝种几亩地了,粮食没收多少,还闹出这事来!”

    “唔老太,你也不要来气了!”石烨安慰她道:“这也不能怪你,人家都说了,你种的那几亩地没有事。要怪就怪丁发财那狗日的,肯定是他跟大队干部串通好的,就是想报复唔哒!”

    这时季氏抬起了头,擦了擦眼泪,对石烨说:“烨,你明天一大早赶紧到你大姐家去一趟,叫她暂时不要再到谷圩这边来了,防止她家受到牵连!你自己现在一家一道了,也要注意些,尽可能和俺们这边保持些距离!”

    答应下之后,石烨便同曹妙妙返回了自己的家。

    石烨小两口成亲后不久,石家便请左邻右舍帮忙,在不远处寻了块屋基,给他们盖了三间土筋房子和一个小锅屋,房子前面很敞亮,小两口刚搬进去没多少天。一回到自家,曹妙妙关起门,竟也在那大哭起来,边哭边抱怨道:“唔哒挨批斗好几年了,我本来指望找个成分好的人家,以后小孩不受罪。没想到,你哒现在也挨批斗了,两家成分现在都不好,早知道我就不嫁给你家了!我的命怎就这么苦呢!”

    石烨这会心里也很苦恼,但他还得哄着自己媳妇,细声慢语地说:“你快别哭了,谁能晓得会出这事啊!你刚带肚子,小心伤了胎气!”

    曹妙妙这才擦了擦眼泪,看着石烨,略带撒娇地说:“人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里头难受。唔哒天天挨批斗,看那样子我心就疼,我怕这事连累你也挨批斗!”

    “放心吧,不会挨批斗的!不过,对我们两肯定会有些影响。”石烨说这话时,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在石家上上下下感觉跌入深渊之际,丁家也发生了变故:

    这天天黑透了之后,丁老太冒着寒风,避开人眼,敲开了丁发财那间小屋的门。关起了门,丁老太便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了丁发财:当初将丁发财赶出丁家的主意,其实是丁老太出的,她那个时候已经预感到国民党要垮了,但也担心共产党上台后会拿地主开刀,这才出此下策。

    “发财呀,你也不要怪我跟你哒了,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你留条后路。我让你把石家几十年前的事情抖出来,也是为咱丁家好,要不然,你也会跟柳家大儿子一样,不知要挨批斗多少回了。我今晚偷偷过来,就是想看看你。现在你没事了,我也就放心了!到了你哒那,我也好交待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找个媳妇......”。

    听了丁老太的话,丁发财也没说什么。当然,他更不会明白这话究竟是何意。

    第二天上午,邻居发现丁老太死在了床上,七窍流血,床头放着一个小瓶。那瓶里装的是毒药,还是丁老太专门藏在墙缝里的,在红小将们抄家时,它才没被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