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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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楼可跳、无墙可撞,即使去试了,顶多也就是弄个残废而已;想找把刀抹脖子,她又不敢。最后姜寡妇还是选择去上吊-简单,而且效果好。

    这天傍晚天快黑了时,石柱才从生产队的地里干完活回家。这会社员们都该吃了晚饭,但石柱已经习惯了披星戴月。走在田埂上,他远远看见村西头几棵大树底下有个人站在那,双手举到了脖子高的位置。凭着直觉,石柱知道这是有人要上吊寻死,于是他赶紧飞奔过去。

    到了跟前,石柱才看清那人是姜寡妇,她已经踢开了脚下垫着的石头,连鞋子都蹬掉了一只。石柱见状,赶紧将她双腿抱住往上举起,又慢慢把她放到地上,边掐人中边叫道:“二荠媳妇,快醒醒!你这是做啥呢!”

    姜寡妇终于唉了口气,眼刚一睁开就哭着说:“你救我干啥?让我死掉好了,活着也没意思了!”

    石柱说道:“这是啥意思?好歹先活着,事情总会过去的嘛!你看我,都挨批斗三年了,不也没寻死觅活的么,活着总归有希望的!”

    “你好歹还有家,我呢?有家都回不了!迟早都是死,不如早点死了算了,反正也活不下去!”

    石柱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现在已经没人管她了,指望她一个人在外游荡,迟早都是个死。想到罗二荠是他最好的朋友,再想到二荠临死前的嘱托,石柱便说道:“二荠媳妇,要不,你先到唔家去坐坐,吃了饭,再商量商量怎么办吧?你一死,可就啥都没了,以后孙子、孙女也就见不到了!”

    姜寡妇本是一心寻死的,谁劝都没用,可听石柱说到了孙子跟孙女,眼睛一下子就有了神。是啊,真要死了,不是就见不到他们了么?那好歹先活两天,说不定就有了活路。

    到了石家吃了饭后,姜寡妇便坐到了季氏旁边,唉声叹气地说:“他大姑,当初真应该听你的,不去撕那标语,还跟你说了那么难听的话,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可说啥都来不及了!”

    按理说,姜寡妇可以直接喊季氏为侄女,也可以随儿女喊季氏为“他大姐”,可姜寡妇却选择随孙辈叫季氏为“他大姑”,这说明姜寡妇已经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很卑微的地位,但这也说明,此时姜寡妇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二娘,其实俺也有责任,俺知道那标语不能撕,那天要是硬把你手拉住就好了!”季氏看到姜寡妇挨批斗,她心里头也不好受,何况这只是不识字惹的祸,并非真的是什么“反革命”。

    这时石裕氏问姜寡妇:“孩子,今后有啥打算?你看,我都九十了,还没见个死。以后呀,不要再去干傻事了!”

    姜寡妇说:“石老太太,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了,谁想去寻死啊!可我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孩子,别着急。要是不嫌弃,你就在这里先住几天,咱想想法子!”别看石裕氏已是老眼昏花,但在石家,这点小事情她还是能做主的。

    第二天一清早,石家人刚起来就看见姜寡妇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嘴里似乎一直在哼着歌,仿佛这个世界旁人根本不存在。石裕氏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犯了痴病,遂到她跟前轻轻说道:“孩子,天亮了,该起来了!”姜寡妇这才抬起头,恢复了正常。

    接下来几天,石家人每天早晨都能看见姜寡妇坐在那,嘴里哼着歌,但没人听懂她哼的是什么。

    这天石柱走到她旁边,卯足劲仔细听了听,过了好一会,终于听明白了:风吹铜铃动叮咚叮咚叮-咚风歇铜铃停叮咚叮咚声-停。这首小曲名叫《铜铃动铜铃停》,是罗二荠家哄小孩子的“摇篮曲”,很多年前,石柱曾听罗二荠哼过。

    听到这里,石家人又是一阵叹息。

    到了中午休息时候,石裕氏同姜寡妇说:“孩子,我寻思着,咱家只能管你一时,管不了你一辈子。你还得为将来打算打算。”

    姜寡妇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也知道在石家久呆下去终归不是办法,便对石裕氏说道:“石老太太,给你家添了这么多麻烦,这几天我也想好了,实在不行,就到村里找个地方搭个草棚子,能遮风挡雨就好。我也不会再去做那寻短见的事了!”

    “住草棚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遮个风、挡个雨,吃的喝的咋办?孩子,我是这么想的,要是帮你寻个人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愿意么?”

    姜寡妇看了看石裕氏,不像是在说胡话。说实在的,在走投无路之时,姜寡妇自己也曾有那么个瞬间想过这样的事情,但觉得太丢人了,何况需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了。“石老太太,您说笑了,我都五十的人了,现在又挨批斗,就算是想找,谁还能要呢?!”没有更好的办法前,姜寡妇也只能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回答了,可进可退。

    石裕氏笑了笑,“孩子,这可不一定。大婶我去试一试,说不定能成。”听这话,她早就有了计划。

    又到了晚上,石裕氏在夜幕的掩护下,避开人眼,独自拄着拐杖,跟散步一样慢悠悠地走到了村东头,然后,敲开了丁发财的门。进了屋里,石裕氏并没有闲聊,直奔主题地说:“丁家小子,罗家寡妇的事情你肯定都晓得了,我且问你,要是把她说给你,跟你过日子,你愿不愿意?”

    丁发财做梦也没想到,石老太过来竟是为了这事。二十多年前,也就是解放后不久,丁发财的确曾幻想过跟罗家的寡妇缠绵一番,但那时他尚未到而立之年,想着还能找个年青点的媳妇,也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如今他年已半百,是不敢再想这些事了。

    “石大奶,您这是跟我说笑的吧?要不是我把几十年前的事刨出来,你家石柱也不会挨批斗,难道你不记恨我?”丁发财没敢把他跟大队干部的私下交易给抖出来,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两句。

    “你看我像是说笑的么?你是陷害我家不假,也许柱子命该如此吧!总之,一码归一码,我今晚是为了罗家寡妇的事来的。愿不愿意,你给个痛快话!不要跟个孙子似的!”难得看到石裕氏说话这么干脆。

    听石裕氏这样一说,丁发财说话倒有些闪闪烁烁了,“您看,我都这样了,还有啥愿不愿意的?只是,罗家寡妇虽然落魄了,也不一定,愿意跟我啊!”

    “丁家小子,这个就交给我来劝劝吧。我估计呀,只要你肯要她,她多半会答应跟你过日子的!只是......”石裕氏话锋突然一转,变得有些犹豫了,“罗家寡妇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恐怕,没法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了!”

    听到这,丁发财微微一笑,话突然多了起来,“石大奶,我都这把年纪了,孩不孩子的,我是不指望了。您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唔家老太爹没有把家业交给唔老爹,而是直接交给唔哒了?”

    石裕氏说:“里头原因我就不晓得了,只是当年我们都觉得奇怪,丁家跟柳家老爷子怎么突然跳过儿子,都把家直接给孙子当了?”

    丁发财这才说出了原因:“民国刚成立那会,有个神算先生到咱谷圩来,给丁、柳两家算了一卦,说将来两家必有一家无后,若想改命,只能孙承祖业。因此唔哒刚成亲时,唔老太爹就把家给他当了。柳家也是这样的。现在柳家人丁兴旺,想想必是我丁家无后了。天意如此,不必勉强。只要能找个暖被窝的,我也就知足了!”

    石裕氏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经过她一番撮合,丁发财和姜寡妇竟成就了一段姻缘。自那以后,姜寡妇不再是姜寡妇,也不兴叫姜氏,而是变成了姜大丫。。

    光棍娶妻、寡妇再嫁,即便是在旧社会也是常有的事,在新社会里更是无权阻止。但姜寡妇自然是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各方的反对和白眼,甚至是辱骂和唾弃,不过她都觉得无所谓了,能安安稳稳地有个家才是最重要的。

    说也奇怪,自姜大丫跟了丁发财后,她那间歇性的疯病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