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思公子兮未敢言

    第十四章 思公子兮未敢言 (第3/3页)

 她嘴角噙上了一点笑意,仿佛仍沉醉在那遥远的魏晋风流中,一缕轻叹宛如清风般流出:“我甚向往之。”

    杨逸之淡淡一笑。

    月光在他飞扬的长发上洒上点点光晕,将他清绝天下的容颜衬托得亦幻亦真,浑然不似俗尘中人。水气升腾变幻,他的衣衫在月光下看上去宛如落雪一般,不染片尘。

    他轻轻伸出手,修长的指间,一道光晕正在默默流动。

    那一刻,夜风屏住了叹息,明月也惶惶退避。

    天地万物,仿佛都不胜他的光芒。

    他淡淡一笑,手中的光芒如烟花般消散风中:“今日月华未盛,不宜出剑。明日此时,候楼仙子于莫支湖畔。”

    嵩山,少林。

    少林寺的钟声仿佛是天宇中唯一的声音,在少室山上回响着,传入昙宗大师的耳朵。他听得有些出神。近日江湖纷涌并起,涌现了数十少年英豪,如同绝世奇葩,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映照起来,他就显得有些老了。

    相传了千年的少林寺,本应是江湖的中流砥柱,但现在,又有谁看得起他这个少林方丈?他禁不住叹了口气,若不是天罗教横扫武林时,将少林寺的经典一扫而空,少林寺何止于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武林盟主的位子,又怎会让杨逸之夺去?

    昙宗大师想起四年前初见杨逸之的情形。那是一个大雪的冷天,他拿了块硬馒头,给了一个饿晕在山下的少年,他当时并没有道谢,吃完之后,就继续向南方走去了。

    四年之后,这少年居然重返中原,凭着一柄剑,击败不可一世的天竺高手遮罗耶那,赢得了武林盟主的称号,连昙宗大师都心悦诚服。

    当然,他服气的是这少年的武功,可不是他的地位。

    在他眼中,这武林盟主的位子,只有他,这少林寺的方丈才配做。

    这是昙宗大师的心事,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他是个高僧,所羡慕的并不个人的荣誉,而是少林的荣耀。能够让少林寺重新成为天下第一大派,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心愿。为了这个心愿,他甚至可以做任何事。

    但是,现在的他,却什么事都做不成了,因为,失去少林寺七十二绝艺之后,少林功夫一落千丈,就算以他的颖悟,也不过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准而已。

    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怎么数都有几十人,这样是远远不够的。

    昙宗大师的真气随着暮夜的钟声运转,一直到秋夜的露水,将他的袈裟浸满,方才收功,缓步向后院走去。他每天入睡之前,都要去后院的水井前再坐禅两个时辰。他如此勤勉地练习功夫,冀图某一天能得悟大道,重新创出七十二绝艺来。

    他甚至是用苦行的方式,来祈祷佛祖的垂顾。

    古井四周布满苍苔,井前湿滑的青石上,摆了个破旧的蒲团,此外什么都没有。当他跨近古井的一瞬间,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原先的那个苔痕苍苍的井沿上,竟然浸出了道道水迹,一直浸透了前方的蒲团。

    一井秋水仿佛突然满涨,在冷月清辉的照耀下,淌出一汪淡青色的光华,在井口正中熠熠地聚结,蒸腾起一团三尺大的水雾,还在无声地转动。

    水雾的中间,赫然是万千干枯的乌发,绵延缠绕在一起,隐隐蠕动着,仿佛活物一般。那乌发卷绕在一起,没有一根透出水雾的外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卵形。突然,水声一动,清波流溢而出,那团乌黑的巨卵从中间剖开了两尺长的一条裂缝,露出一个宛如婴儿般的头颅来。

    隐约可见那头颅被一丛嶙峋的骨头撑起,浸在水雾之中,缓缓地蠕动着,仿佛在从漫溢的井水中吸取赖以生存的养分。而那张宛如婴儿的脸,苍白异常,也秀丽异常,青玉般的肌肤,映着淡淡的月光,仿佛笼罩在一层拂动的水光之中。

    只是这秀丽的头颅旁边,还挂着另一个拳头大小的头颅。

    那头颅委顿变黑,仿佛是一团早已腐败的毒瘤,与旁边那清丽的面容对比,更显得诡异可怕。

    这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就这么盘在井口,等昙宗大师一进来,冷电一般的目光,如利刃般直刺在他的脸上。

    昙宗大师自诩禅功精湛,被这目光一照,竟不由自主地一寒,仿佛心底所有的秘密都被看透了一般。

    日曜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道:“昙宗大师,你不用害怕。”

    昙宗大师忍住心头的战栗,提声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日曜轻轻“嘘”了一声,道:“悄点声,我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

    昙宗大师冷笑道:“妖魔鬼怪,故弄玄虚!还不快滚,否则我用佛法除了你!”

    日曜沙哑的声音冷冷道:“你不相信么?那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水声哗哗,乌发裹缠而起的黑卵忽然从中间分开,一只萎缩了的手臂伸了出来,上面拿了一枚白色的令牌。她缓缓松手,那令牌发出几声脆响,落在了地上。

    昙宗大师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惊呼道:“昊天令!”

    日曜虚弱的笑声不绝:“你倒很识货。但只怕连你都不知道这四天令是做什么用的。”

    昙宗大师吃力地将目光从这枚令牌上抬起来,望着井口这团氤氲的水雾,以及水雾中闪变的黑影。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欲望:“请施主赐教。”

    日曜挪动了下身子,更加舒服地伏在水面上,秋风窸窣,周围的树木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片片阴影:“四天令合起来,是一幅藏宝图。藏的是天罗教的秘宝!”

    昙宗大师摇了摇头,有些鄙薄地道:“这个秘密谁人不知?只可惜天罗宝藏早就被人掘起了!”

    日曜摇头道:“你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两年前,天罗教仗着天罗秘宝横行天下,后来天罗教殒灭,那些宝藏便依旧被埋了起来,不但没有少,反而多了天罗教两年来新搜集来的秘笈,包括秘魔之影的炼制方法,当年从少林寺掠走的七十二绝艺跟武当、崆峒、峨眉的剑谱。”

    她这段话还没说完,昙宗大师的目光就变了。如果说刚才他的目光只是贪婪,那现在就是堕落。他已经受够了失去全部秘笈的痛苦,现在突然有个机会,能够获得更多的秘笈,也难怪他会失常。

    他突然出手,一把将昊天令抓在手中,举到面前,仔细地看着。那令牌洁白晶莹,犹如白玉。

    价值连城的和氏璧,也没有这般诱人的光泽。

    昙宗大师看着看着,仰天爆发出一阵极为得意的狂笑。

    日曜歪头看着他,眼睛中光芒微微闪烁着,似乎有些嘲笑的意味,淡淡道:“天令一共有四枚,如今,玄天令在杨逸之手中。你既然对他有恩,要过来应该不难。只可惜加上这枚,你也不过才两枚。”

    昙宗大师身子一震,突然扑了上来。湛湛的月光照得小小禅院宛如白昼,更照出他的双目一片赤红,但他还是不敢靠近井口的那团雾气,激动地叫嚷道:“给我!给我!”

    日曜怜悯地看着他,仿佛天上的神魔,看着为欲望而折磨的凡人。

    她淡淡道:“另外两枚令牌,都在华音阁主卓王孙的手中。”

    昙宗大师的身形突然顿住。因为他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卓王孙手中夺得任何东西的!相反的,若是卓王孙知道这两枚令牌在他手中,只怕他马上就会有杀身之祸!

    他凝视着手中的令牌,一时冷汗涔涔而下。

    日曜悠然地看着他,突然道:“我可以帮你夺得苍天令、炎天令。”

    昙宗大师身子又是一震,他惊喜地抬起头来,声音都禁不住有些结巴:“只要能夺得苍天令、炎天令,弟子……弟子……”

    日曜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不要你的,只是少林寺曾于我有恩,我不忍见它衰败下去。但我只能指点一条路给你,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昙宗大师急忙点头。

    日曜道:“我说过,你曾于杨盟主有恩。”

    昙宗大师又点了点头。

    日曜道:“江湖上人尽皆知,天罗宝藏已经不在,因此,聚齐四天令之事,便没有了什么实际利益,而只是统一武林的一种象征。至于这象征之后的秘密,除了你我之外,却没人能知晓。”

    昙宗大师跟着点了点头。

    日曜道:“而无论杨盟主还是你们这些正道,都急欲除掉华音阁,是不是?”

    昙宗大师再点了点头。

    日曜道:“所以你可以进言杨盟主,再开天下武林大会,约华音阁主,共商武林大计。明里是以两枚天令博其另外一半,胜者便可拥有全部四枚令牌,暗里却是正道与华音阁正邪交战,战败者气焰大挫,接下三年必定没有什么作为了。杨盟主以武林安危为己任,想必会被你说动的。”

    昙宗大师脸容一阵扭曲,用力握着那枚昊天令牌,怒道:“你叫我又把它交出来?不行!”

    日曜哼了一声,道:“不舍其小,何得其大?你若只有两枚,跟没有有何差别?何况四天令流传日久,声望甚高,如今华音阁与武林正道又恰好各执其二,拿做正邪交战的彩头,谁都不会起疑心。等正派夺得之后,你便悄悄记录下来,自行去挖掘宝藏,岂不快哉?反正他们又不知晓其中的秘密!”

    昙宗大师怦然心动,紧紧握住昊天令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可见心头交战之剧烈。他突然嘶声道:“那华音阁呢?卓王孙若是不来,又如何?”

    日曜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变得柔媚起来:“相信我,我会安排好的。”

    昙宗大师额头上青筋暴起,一直蔓延到太阳穴,青筋连鼓几鼓,将他的脸色压得通红。他终于大吼道:“好!”

    日曜满意地点了点头,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秋月晕波,那雾气凝成的光团向古井深处隐退而去,微微水声渐渐平息,禅院中又恢复了寂静与空虚。

    昙宗大师手握着那枚昊天令,坐在蒲团前的石地上,一直坐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