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花开缘一朵

    第三卷 花开缘一朵 (第3/3页)

地躲开林语那个二哥,说不定他是个茹毛饮血,还拖着猴子一样长长尾巴的怪物呢!

    闻人息往洞穴深处逃去,直到再也听不到那两人的声音为止

    周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开始害怕了,想到林语说的老虎,比起对“二哥”的害怕还更甚之,转角见到一片白光透过崖顶折射出来,像黑暗里突然亮起一盏灯笼来,闻人息急忙向那片光跑去,直到阳光照着自己,他才觉得自己脱离了险境

    其实若真有老虎,他站在光亮的地方反而更加危险

    外面的阳光越来越弱,到最后成为微弱的星光

    他不敢动,就一直待在那里,期望着林语会进来救自己

    就着朦朦胧胧的星光,他看到崖壁上似乎刻着什么字,一指粗细,竟还是朱红色

    “刑九……刑九……全是刑九?”,满满一面墙或横写,或竖写,或斜划,刻的都是这两个字,不知刻这些字的人对这个“刑九”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乱,不是疯子写的吧?还有这个颜色,不会是血吧?

    上面另外有四个小字,阴暗潮湿,长了许多青苔,已看不出是什么来了,依稀能辨出第三个字是,“负?”

    “是谁负了谁?”

    是飞花逐雪浪,鱼戏莲叶间,刑堂不问过,九载岁月迁

    “这边倒是不同……”,闻人息不敢再去看那一面血墙,这时外面的月光亮了一点,他从洞口望出,可以看到一整个月亮,洞里其他的地方也亮堂了一点,他看到一片较为工整的字迹,“林梓记山休大师,山休,原渔家郎,与其妻相识于总角之年,结发于弱冠之岁,战乱起,其妻与儿女皆死,剃发出家,有感于世事无常,天意弄人,故记之……”

    闻人息看毕,“这是什么故事?我还以为得百转千回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海誓山盟说上一堆呢,还不如娘讲的故事好听……”

    “你个小娃娃懂得什么?”,一道轻轻的声响起,如同鬼魅一般,闻人息吓得靠着墙四处张望,脚已软得站不直了,只觉得整个人忽地往下陷去,一转眼四周已不是黑漆麻乌的山中洞穴,却是一条大街

    抬头一看,是一张牌匾,“九幽一剑,天下……闻人……”

    六

    接下来这三年,也是闻人息拜在杜若松堂下的第四、第五和第六年

    闻人府里的所有人都觉得,小少爷被抓走那么一回后,真真就懂了江湖险恶,只有苦练武艺才是出路这个道理——小少爷长大了!

    闻人龙站得很远,春兰替他撑着伞

    闻人息在扎马步

    春兰道,“小少爷每天都自己来这里扎上两个时辰,听雨说,连冬姨娘也拉不住他……”

    “听雨还说了什么?”,闻人龙盯着烈日炎炎下一动不动的小身板,“像我,果然是我的儿子!”

    “听雨还说,小少爷……想练剑了……”,春兰掂量着轻重,挑出这一点来说,她知道家主想听这个,“昨天他问还有多久才能开始练剑?”

    “好哇!是真的好!”,闻人龙也是真的很欣慰,从前他觉着自己的儿子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现在看起来就像梦一样,真不知道哪一天会不会……就醒了,“不知为何……总还是担忧着……”

    “小少爷懂得家主的良苦用心,是好事,人总会想明白的,春兰觉得,家主不必在意太多,家主想想,当年家主也是这般的……”,春兰劝道

    “是啊!是这样的!春兰,还是你说得好哇!”,他想起自己当年被董婆婆打了无数的板子,只觉得岁月不饶人,好像昨天还是那个只看图画的孩童一样,“不知……董婆婆怎么样了?”

    “董婆婆知道家主惦记,自然是好的”,祠堂里的素斋是春兰天天去送的,她接着说,“婆婆待在祠堂里,诵经念佛,为闻人氏积了不少福缘……”

    “不是福缘……”,闻人龙想到什么似的,春兰也不再开口,只听他说,“是赎清了罪孽……”

    闻人息乖觉了很多,荆妈妈也闲了下来,她总说,再这样下去,她的板子都要发霉了

    每天一早,冬姨娘都亲自来后厨这里,亲自为闻人息做一锅稠稠的猪骨汤,说是小少爷还在长身子,要多补补

    闻人息总是匆匆只喝上一碗,就兴奋地往若松堂跑去,剩下的都归了听雨

    破风不想喝……

    他们偷偷去茶街的次数不减反增,每回到了那里,闻人息却是一句话都很少说,只是一边啃着饼子,一边不知在想什么,有时想着想着就自己笑了出来

    那个老板宰了之前那头,又养了头小羊羔

    破风说他脑子出问题了

    有一回,听雨不在时

    在若松堂里

    墙外一株梅,院里一棵松

    闻人息打完拳,满头大汗地坐在松下

    破风已经不用时时刻刻看着他了,闻人息在打拳,他就去练他的飞刀

    若松堂里有面木墙,上面大大小小用炭木灰画了许多圈

    闻人息擦着汗,向那边大叫着道,“破风,过来陪我歇会吧!”

    破风不理他,一把把飞刀射出,越来越快,收手之时,那一面墙上的三十五把飞刀排成了一圈,入木皆是三分,破风瘫坐在地上,他那用了足足三年的绑发的带子旧得断开来,披头散发着,他捡起地上的发绳,也来到松下

    “看来得再借你一条带子才行了……”,破风坐下来,把头发拢到后面

    “你找娘亲要就可以了,不用问我的……”,闻人息绑发的发绳用了两条,他解下自己的一条,放到破风手里,“嗯……破风破风,你说女孩子会欢喜什么?”

    破风一边绑头发一边答他,“你怎么老是问我这些东西?从八年前,到七年前,六年前,你年年都要问我一遍,我早说了,女人心海底针,我才不懂呢!你不如问你的娘亲去!”

    “娘亲说女孩子欢喜的是‘心’……”,闻人息看起来蔫蔫的,“可是我不敢挖出来……”

    “呵呵……你‘不敢’?你不会还真的想挖吧?”,破风拿出身上的最后一把飞刀,“你娘说的是‘心意’,女人说话总要绕上半天,你这样的人,猜不透她们的……”

    《昔水刀法》是六六三十六式,破风的三十六把飞刀正应着这三十六刀

    “所以还是问破风最好了……”,闻人息笑嘻嘻地靠过来

    破风拿起飞刀,“诶诶,你别过来!听雨去后厨给你端绿豆汤了,我可不想她回来看到的是你的尸体!”

    闻人息的绿豆汤是不放冰的,只是给他喝来降降暑气

    但她还是拿了一碗冰——带给破风的……

    听雨端着汤锅从后厨出来时,迎面正好碰上了李荆,荆妈妈

    “听雨,你来一下……这是绿豆汤吧?给息儿的?”,李荆叫住听雨,拉着她就地坐下

    地上总归是不干净的,再说这里厨余剩菜积聚,老鼠蟑螂到处都是,混了砒霜毒老鼠的谷米在每个角落里都有一点,经常有“吱吱……吱吱……”声游荡

    听雨觉得这样坐着不太好,但李荆都不计较什么了,她也不好开口说

    “听雨,你想不想做小少爷的‘刀’?”,李荆看着听雨,她想听听小姑娘自己的想法

    “荆妈妈,我可以问……什么是‘刀’吗?”,听雨有点诧异,却不敢看着李荆,怕被发觉自己眼里藏着的东西,她说着自己的想法,“是……一刀一剑……天涯相随吗?”

    李荆愣了一下,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此前听雨只觉得荆妈妈的声音样貌都像个大汉一样,今天第一回听了她的笑声,含着一点沙哑,却大半是清脆的,她不经意抬头看看眼前笑着的人,这时才觉得荆妈妈其实是一个女人,一个不止会抬着木板子打破风屁股的女人

    “荆妈妈不是故意要笑你”,李荆终于停了笑声,却还是在唇边挂着一点来不及散开的笑意,“那荆妈妈再问你一遍,这回换一个问法:你想不想……嫁给小少爷?”

    这句话一说出,听雨从最先听到话语的耳朵尖开始,到耳根,一路红到脸颊上,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像一只红柿子,抓着自己的衣角,折起来打开,折起来又打开,像蚊子嗡嗡一般小声地,“我是丫鬟,我……”

    李荆鼓励她,“闻人府不是什么官宦世家,你别看阿龙他顶着个盟主的头衔,那也是一介武夫而已,江湖儿女,论的从来都不是门当户对,论的是什么?是情投意合,郎有情妾有意,还缺什么?什么都不缺了!”

    “嗯……”,听雨把头埋得低低的,她想了很久,也只有这个字可说得出口了……

    七

    “语……语,林……语……”,今年的随衣院注定要重回闻人息仍未出生前的那阵冷清

    慈慕三六年

    闻人息从若松堂出师,转由家主闻人龙亲授无形剑法,门户独立,原同住随衣院侍妾冬梅、仆人破风与听雨三人搬离

    “破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换了个屋子,你……你要是想小少爷了,随时都能来看的……”,听雨背着包袱,里面只有一些换洗衣物和帕巾碗碟一类的东西,可她看破风收拾了快一个时辰了,翻出来的都是什么呀?有整数十件衣裳是破破烂烂的,里面竟还有五六岁孩童大小的,更诡异的是听雨和他毗邻而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里面的花色她一件也没见他穿过,其他的像拨浪鼓、草蟋蟀、石子串的手链、旧书,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纷纷登场,看得听雨眼花缭乱

    “是你想才对吧?”,破风把那些林林总总的杂物堆进床底,见听雨红着脸又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留恋地四处摸摸,“想回来也未必能了……曲水谷离闻人府来回一趟少则数月,多则一年……”

    “曲水谷?为什么……我们不是只是……小少爷要‘立家’,这才……”,听雨不知道他们竟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听雨,大哥劝你一句话,老实告诉你吧……那些人不明说,其实是怕……”,破风已经走到门前了,他往闻人息住的西屋看了一会,便摆头不再看了,“怕刀取剑而代之……”

    昔水刀与无形剑本是同源,由刀改修剑不是难事,让他们离开是怕他们学去了剑招和心法

    “取而代之?”,听雨拿起包袱跟上他,犹豫了一会,“不和小少爷说一声吗?”

    破风替她拿过包袱,一肩一个背好,“你想的话就去吧……我在马棚等你,他要是问我……你就说我早离开了……”

    听说要自己一个人去,听雨的脸愈加红了,转念像是想到了什么,“我……还是不了……”

    “那就跟上!快点!”,破风听到她犹犹豫豫地说不去,知道她是害羞,安慰她道,“能回来的,回来了他还能陪你!”,说着就拉起她快步往外走,一点要多留的意思都不再表露

    “不是……破风等等……”,听雨停下把破风往回拉,“你的那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都要搬出随衣院了,他还把东西留在那里,是不是有点……

    “哦,你说那些,反正……也没有用,扔那就扔那了吧……”,破风满不在乎,“烧了也无所谓……”

    满堂红芳下

    “春兰,都烧了吧……”

    春兰抱着一大捆书画从间里院出来,路过闻人龙时微微福了一礼,家主的命令她只能听从,但还是,“春兰斗胆问家主一句,家主烧了它们,以后可会后悔?”

    闻人龙背过身去,摘了一朵树上的花,“春兰,这么多年了,你应该知道……我这一生从不后悔……”,他把花扔到地上,“树也砍了吧,我想种点新的,此花既不雅亦无香,种了多年也够了……”

    春兰明白闻人龙决心已下,再拜一礼,“春兰得令……”

    大前天

    “林语……语……林语……”,闻人息正是离开若松堂却还没到间里院的日子,这几天是他三年来难得的清闲日子,破风想叫上他,和听雨三人到城外去——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出过城了,好不容易家主发了话让他随便玩,他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道嘀嘀咕咕什么

    “喂!你再不出来,我们买了烙饼就全吃了!”,破风在门口转来又转去,“我们走了喂!我们真的走了!”

    “小少爷是生病了吗?”,听雨有点担心

    “他能生的哪门子病,罢了,听雨,我们自己去,买了烙饼也不给他留!”

    听雨却不肯走,“我不放心,我偷偷去看看,破风你等我一会……”

    破风未必会忍下性子等闻人息,但听雨他一定会等的,“你快些,要不我连你也不等了……”,他坐到院前围着花丛的栅栏上,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地

    随衣院有三间屋,正中的主屋是闻人息的,西屋住冬梅,东屋是破风和听雨

    主屋和西屋紧邻,中间隔着一条一人过的窄巷,两屋各有一扇常年开着的小窗对着巷子,说是一人过,其实破风和闻人息都去试过,两人都挤不进去,到听雨时,听雨说这样玩弄脏了衣服,而且卡住就出不来了,既危险又无聊

    但听雨知道,自己能钻进去……

    她进去了,她进去前,就好像知道:这件事对她很重要,她必须这么做!

    屋里

    “林语……林……语……”,听雨听见闻人息在自言自语

    “淋雨?”,她暗自沉思,最近几年确实雨泽颇多,犹记得最后一次旱灾就是九年前的那回,此后不仅无旱,更有多地饱受洪涝之害,“难道小少爷在学百工百技之术?”

    听雨不敢妄自定论,她把头从窗户下往上偷偷伸去

    闻人息坐于席子,一张画纸铺在地上,挥笔描摹,神色无比专注,一边画一边笑呵呵地重复着那枯燥乏味的两个字,而一边的墙上,满满地挂了一壁的画,画的是肖像画,画中之人,或游山玩水,或闲钓溪边,或案盏肴核,形态各异,观其服饰,多为粗布麻衣,色偏红,画的应是女孩

    为何是从衣物看出而不是脸呢?这是因为闻人息画的画,只能看出个大概的形来,而没法辨别具体的什么,就这点书画的名堂,还是孔老夫子握着戒尺,千般万般威胁才入了他的耳

    “小少爷……是在画谁?不会是……我吧?”,听雨想着,脸又红了,是个蜜桃的模样,失声便笑了出来

    闻人息接着画,很快画完了一张,他提起画,想在墙上替它觅一个恰当的位置,终于选了一个靠近拐角处的挂钩,他挂好了,“再过三年,息儿就能娶媳妇了,嗯……你一定会说,息儿是个值得择栖的良木……”

    “他……他原来也……的吗?”,听雨的脸一点一点地红起来,

    郎情妾意,一刀一剑,天涯相随……

    “息儿想要破风主婚,息儿还想让听雨掀轿帘,想让娘和爹爹坐在一块,我们端茶上去……你说好不好?”

    听雨的脸在那一瞬褪尽血色,苍白地如同一张薄纸,摇摇坠地

    她蹲下去,额头抵着脏兮兮的围墙,没有哭声,泪却哗哗地往下流

    不知道自己哭的是什么……

    “林语……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