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芝兰淡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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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卷 芝兰淡倾华 (第1/3页)

    一

    东乔,龙脊山,龙城

    莺鸟常常和与她共侍的画眉抱怨,伺候了小主子花花一年,这位才十二三的孩子,简直和滑溜溜的泥鳅一般——一个不留神,她就给你溜到茫茫人海中去了

    “小小姐!小小姐!”,莺鸟推开人潮,踮着脚四处乱瞧,总算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榕树边瞄到了花花的身影,榕树旁摆了一个卖花摊子,各种应季的不应季的粉嫩嫩的初开花苞一簇簇栽在盆里铺了一地,一个神情憨傻,目光呆滞的姑娘,蹲在垫着盆下盛水石碟的麻布前,把脑袋向左歪歪,点点头,又向右歪歪,对着最上头那朵艳红的大芍药花,痴痴地笑起来

    摆摊的花农是个木讷的人,挽着袖子,只二十来岁,身边除却栽花的瓶瓶罐罐,还放了几对喜鹊,皆是以红绳缚翼缚爪,羽毛遮蔽下,仔细看时绑着止血的白条布,想来是捕鸟时陷阱所留下的伤

    今儿是七夕,七月初七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点河灯,放喜鹊,戴头花

    这位花农用还略带着稚嫩的语气道,“姑娘可是要……买花吗?”

    这姑娘对着他的芍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许久了……

    “花!”,正在卖花的小花农小心翼翼地试探客人的意愿时,花花突然站起,右手的小个头食指指向那朵红彤彤仿佛能把四周的夜色照得通明的芍药,一双小脚轮流踩着拍子,咧开嘴,向着人群中的莺鸟,“花花!花花!这是花花喔!”

    “小小姐,你怎么又到处乱跑了呢?”,莺鸟牵起花花的小手,花花却仍一味地盯着那朵芍药,莺鸟随之看过去,“小小姐,你是想要这朵成色不好的牡丹吗?”,她解开钱袋,没等花花回答,“老板,来个一朵吧!”

    “什么成色不好的牡丹!”,小花农火气上蹿,“这芍药是将谢了不错,可牡丹和芍药怎能将它们混为一谈?我平生最恨是以为芍药次于牡丹,肖其形却无气度者,芍药之婉约,牡丹之大气,各有千秋,芍药之气,牡丹亦难企及,芍药此花,绝不是你说的东施效颦,邯郸学步之辈!不过是龙有九子,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而已!”

    莺鸟着实没料到自己随意的一句话便惹来对方一顿说教,于花花草草一事她本就一无所知 ,会称此花为牡丹单是因三月多时她家老爷在屋里供了几盆牡丹,大约就是这个模样,现在再往仔细里瞧,还真是有些不同,这盆花的叶没有锯齿,色更深,花也小一点,“这位小哥,对不住啊,小女子不是爱花之人,只觉得这花与牡丹有些许相似,就随口乱叫,实是抱歉……”

    “也罢也罢!”,小花农语气渐软,“是我太过较真了,我看这小妹妹站了将近一个时辰,想是喜欢我的花,今日也是我第一回摆摊,来,这盆……”,他伸手拗下靠里那朵最大的芍药插到花花发端,又搬了整个小花盆塞到花花手里,“最大的,算你们十三文好了,本来也是快开过了的,拿回家细心养养,淋点水,年年都能开几朵!”

    花花抬起右手轻轻扫扫头上的红芍药,依旧是傻乎乎地笑着,“花……花花……想……”

    “一算鸿星运程嘞!二看家宅风水哟!三定前世姻缘喂!”

    花花嘟起嘴,结结巴巴想把被打断的话说完,“花花想……想要……”

    “五个铜板算一算嘞!”

    花花的眉头使劲皱得紧巴巴的,“花花想要……吃……”

    “不准不要钱嘞!”

    “花花要吃果……”

    “包您风调雨顺,步步高升嘞!”

    “哇!!呜呜……”,花花嗬地一声,摘下头上的红花,砸在地上,小花农和莺鸟阻拦不及,小花农是惜花,莺鸟是惜那条小裙,花花一屁股坐到上面,花液污了裙,花花像个几岁幼儿,大哭起来,指着只顾着自己吆喝的齐岸告状,“坏蛋,这个大坏蛋!!”

    “小小姐,你……你别哭了……”,莺鸟手足无措地安慰

    “坏蛋!亦允……亦允打他!”,花花仍旧哭闹

    齐岸被无缘无故扯进去,心里自然很不满,“干我何事我自喊我的,你自说你的,井水不犯河水……诶,你这是做甚”

    却是小花农拉住齐岸,“喂,你是没心没肺还是装模作样,你没瞧见吗”,他顿了一会,“那姑娘……是……傻子……”

    “傻子又如何了”,齐岸随便装个高深老道的样子,手指轻轻拨弄两下,“老夫适才小小向天算了一卦,这姑娘乃是恶鬼积怨转世,仗势欺人,倚着自己身有疾患卖可怜,污蔑好人,祸害人间不浅……”

    没想花花却慢慢止了哭声,拽着齐岸道,“算我要算……”

    “你要算什么?”,傻子也有生意赚?

    花花咬字不清,“树,树起火……烧死人……放火……”

    “小小姐是想问你,我家主人户前有棵百年梓木,去年一日夜里忽地起火,将树边庭院连同屋里的老爷都……的事,想是问你何人纵的火”,先前伺候花花的百灵和鹂哥也一道葬身于那日的火中,这才换了她和画眉来

    “世间善恶皆有因果相报,善事成大德,恶事成大恶,此乃常理,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念你我有此七夕夜相逢之缘份,我只道你此人是头顶恶虎,眉间有煞,偶逢祥云之气,两气混杂,当夜必是有福星坠地,真火盈空,唉,善恶终有报,善恶到头终有报啊!”,齐岸信口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把花花连同莺鸟这没傻的人都说得一愣一愣的,而后总算扯入正题,“算命钱,十五文……”

    “哦哦……”,莺鸟早忘了他先前叫喊的“五个铜板算一算”,一边应声一边往袖口里拿钱,齐岸摊开手,莺鸟正预备将钱放到这江湖骗子的手掌心里时,横向里突然一只手伸出,拦住了莺鸟

    “亦允!亦允……”,花花大叫

    来人便是南芝殿的新主沈亦允

    沈亦允此番出门是独自来寻花花的,他既忧心花花安危,又不放心别人来找,这下可好,还真是如他所料,这莺鸟也是个没用的,轻易便被人唬住了,他不是心疼那几文钱,是怕以后遇上了大事无法保花花周全,他正想出声喝走那算命人,这一看却呆住了

    这人……分明就是约二十年前已死的……

    “你……你不是尤伤,不可能!你究竟是谁?”,沈亦允手上一抖,握住了一把环形刃,向着齐岸,“扮成这样意欲何为?”

    惨了惨了,齐岸下意识牵起袖子遮脸,转身拔腿就跑,这次他是被害惨了,这面具到底按谁的脸做的问题是他根本一点都不认识这叫尤伤的人!

    师傅师叔救命啊!

    齐岸心里叫师傅,袖子伸开一道缝瞧路,却真就瞧见了他的师傅——花木瓜领着破风三人正在人群中闲逛,“师傅!”,齐岸手一遮撕下面具,花木瓜还没反应过来,齐岸“嗖”地一下躲到他身后,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裳,明显是怕极了

    “唉,师兄?我们正找你呢!”,破风打趣他,“你这是怎么了?又被人揭穿了?”

    “师傅我惨了,这回不是那些小虾米找上来,撞破我的人是……”,齐岸话没说完,沈亦允却已追到跟前

    花木瓜心下明了,拱手行了个礼,“沈少主,不……该叫沈殿主了,这着急忙慌的,是有什么要事吗?不知在下能否效劳一二?”

    “花兄说笑了,有何事敢劳烦花兄出马?只是刚才遇上一位……”,沈亦允虽一口一个“花兄”亲昵无比,客气至极,神情却疏离更有针锋相对之感,他加重语气,道,“遇上一位一位大奸大恶之徒,我正待拿他时,不留神被他跑了,现正追逐……”

    “哦,不知此人做了何种奸恶之事,连沈殿主这般心怀善念,能饶诸恶之人也看不过去,意欲除之而后快的?”,花木瓜的口气与沈亦允也是一般无二,明里恭维,暗里讽刺

    “小事罢了,这人图谋不轨,欺辱我家中仆人,要知芳华才十二来岁,心智未开……”,沈亦允一把将花花拉到前面,花花本就矮小,一双眼天真惹人怜爱,听到沈亦允这样说,她又连声附和,“对对,亦允说得对,十二岁……就是十二岁……就是欺负我……”,如此一来二去,无意间便坐实了齐岸欺辱幼童的罪名

    “那人还欲抢夺芳华受我命出行买花的钱财”,沈亦允继续胡说八道

    “对对,就是亦允说的这样……”,花花唯沈亦允是从

    目睹真相的莺鸟则是装聋作哑

    “我才没有!”,齐岸大声争辩,而后捂住嘴,骗子也是有尊严的,哪由得他们信口胡说,他分明是明目张胆靠着一张巧嘴的真本事骗来的,可不是那种粗鲁的强盗行径

    “啊,他……他!”,花花脸探到花木瓜身后,小手拽住齐岸的衣角,转头向着沈亦允,肯定地说道,“他!他!”

    齐岸这下反应极快,袖里掉出一片绿叶,一闪之间将衣裳那角裁开,不顾前面是哪玩命地只管跑,“噗通”一声,一脚踩空,掉进湖中,“师傅!师傅!”

    末了众人呆呆地看着齐岸在水里“扑棱”激了几下水花,一湖的河灯翻了十数个,花木瓜终于回过神来,“差点忘了,这孩子根本不会水啊!”

    二

    翌日夜,龙亭

    龙亭在龙脊山山顶处,俯瞰东洲大陆,为前朝宰相陶苙亲自督工建造,风吹雨打,至今已有三百年

    南芝殿有七百年史,传闻是前朝初立时所建,为的是庙堂中的人在江湖中也有些许地位,仗着这便宜,后来便渐渐在商贸处独占鳌头,前朝亡后,南芝殿日趋衰微,太祖以南芝殿为前朝余孽,扶持辛夷宫与之对立,而九幽旬顺应民心,在洛城一战中投靠太祖,里应外合助太祖除去九幽存这一心腹大患,于是九幽势起

    这场宴席场面并不大,至少与林言想象中的相差甚远,一是赴宴之人不算太多,只有百十来个人,都散在龙亭四周,甚至远不如闻人龙仙逝当日前来凭吊的人多,二是太无聊,他听着沈亦允念叨了半天,也没明白他想讲什么,还不如一旁一直拉着齐岸端详来端详去的花花有趣,三是——按花木瓜的话来说,是最最重要的,菜式单一,两三个菜干巴巴连碗汤都不配,荤少素多,一桌下来也不够他垫垫肚子的

    沈亦允端起茶盏,“亦允是戴孝在身,此番设宴,能得江湖上诸位朋友赏脸光临,无以为报,只能以茶代酒,亦允敬众位一杯!”,沈亦允一杯饮尽,把盏掉个头,果真是一滴不剩,四周人皆说,“新殿主客气了!”,而后满饮此杯

    “亦允得众位朋友赏识,承了南芝殿殿主这一虚衔,本应虚心受教,但亦允以下举动绝非为了争权夺势,只是盟主意外去世,九幽易主,此乃武林大事,杜若松叛主弑主,至今在逃,杜若松原是流落江湖的浪子一个,幸得暗门苗长老赏识,收入门下,心下必是感激万分,唯命是从才对,但现如今他做出这等事来,暗门却始终没有回应,何况,如今九幽剑还存在曲水谷之中,九幽是武林重器,万不可落在狼子野心之人手里,亦允谨在此,请暗门五长老——花兄代暗门,给死去的闻人兄一个说法,给武林一个说法!”,此话长篇大论,拐了山路十八弯回来,花木瓜一句就概述下了,“我呸,我还道是意在闻人府,原来却是故意引了我暗门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拔饭,“哐啷”把碗往桌上一放,打了个饱嗝,“沈亦允,你别以为老子不懂你在打什么歪主意!”

    花木瓜端了一杯酒下肚,借着酒劲说话愈发没有顾忌起来,“咱们且不论若松是不是真的弑主一事尚待查证,你明里暗里不就是说若松是受了我们门主的命宰了闻人龙那小子吗?那好,我告诉你,我们暗门是擅暗器,但行事向来是光明磊落,敢做敢当,才不是你这种肖小可以任意抵毁的!”

    暗门门主董素行与闻人龙有旧怨,据说是与董素行之妹,即闻人龙发妻早死之事有关,但暗门同闻人府交情却是不浅,这也是为何九幽剑历任大多寄往曲水谷三千洞窟的由来

    “花兄这脾气可真是好生大呀!”,沈亦允慢悠悠放下手里的茶盏,拿起架在饭碗上的筷子,夹了一片菜叶子,细嚼慢咽,好似完全没有介意

    花木瓜每到生气时肚子就会饿,于是他哗哔哔又扒了一碗饭,把碗一放,“我看你的脾气也不小嘛,你说若松杀了盟主,我还道你是弑父夺位呢!你披着那片孝衣是做戏给谁看呢?”

    “花兄……”,沈亦允手一紧,生生把那两根筷子折断,他压低了声音,“请你慎言……”

    场面一度剑拔弩张,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所有人都盯着站起那两人,花木瓜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坐下,沈亦允一双眼狠狠地随他而动,他却好像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一样,照旧打了个饱嗝,然后……

    “呕~~~”

    ——他吐了……

    花木瓜左手撑着桌子,右手擦嘴,慢慢直起腰来,半是威胁道,“沈亦允我和你说……我可不会……”,然后……

    “呕~~~呕~~~”

    ——他又吐了

    果然吃得太多了……

    人群中静悄悄地不知道是谁轻笑了一声,破风扶起近乎虚脱的花木瓜,沈亦允掸掸衣裳坐下,轻咳两声,“既然花兄身体不适,那亦允也没道理再勉强下去了,各位请尽兴!”

    宴会依旧,各人都像之前的闹剧从未发生一样,该吃吃该喝喝,破风心里晓得,那沈亦允是个笑面虎,老谋深算的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他来往的也大多是这样的人,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林言理了半天头绪,最后才说,“那我们到底……还是不是幌子?”

    破风给他翻了个白眼,“沈老殿主有五个儿女,这沈亦允行五,比排头那二十年前就翘辫子的沈亦非小了十五岁,排行老二的是个儿子,襁褓中死了,老三老四是双胞胎的女儿,二十年前也和沈亦非一道死在夜犬手里,你说就剩了他一个人来,不怀疑他怀疑谁”,破风费了一番口舌和林言说清,“沈老殿主也因此怨他这个儿子,所以呢,这新殿主实是踩着他哥哥姐姐的尸骨,才换来他今日的风光……”

    “夜犬谁呀人既是这什么夜犬杀的,又关沈亦允什么事?这二人又有何干系?”,林言糊里糊涂

    “那是一个手上沾满无辜鲜血的刺客!”,破风看了他一眼,缓缓说,“一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恶人……”

    “一切人命在夜犬眼里,都是以银子来衡量的……”,破风不认识夜犬,也没见过他,“事实上,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在见到他之后活着,他的相貌,他是男是女,除了当年围杀他的几个高手——现在也大多不在了,和恶名昭著的苏别……苏别,据说是他唯一信任的人……”,破风和林言一人一边带着花木瓜坐进他们来时的马车里,齐岸作为徒弟本应第一个前来侍候的,奈何花花一直缠着他不放,破风接着对林言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懂的……”

    “我现在也能懂!”,林言闷闷不乐,转念想到听雨,“听儿呢?”

    听雨和齐岸还在宴中

    沈家是前朝遗脉,惯用一柄环形刃,相传是沈氏先祖于南方越城遇一怪石,呈环形,边缘处有天赐机关,可大可小,边缘呈尖利齿形,尝以此环套巨树,顷刻即断,而环不见丝毫磨损迹象,先祖大喜,仿此石造环,以南方越城之名,名为南越环

    花花仍旧缠着齐岸不放,好似小孩找到了新的玩意,就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地耍弄它

    “就是他!就是他!”,花花机械般向着一边的沈亦允重复这话,沈亦允正同各人道别,本无须理会这傻孩子的想法,但时而还抽空应她一句,“芳华乖,亦允知道了……”,齐岸正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拽着,定定地尴尬万分地站在沈亦允一旁,大约因他是花木瓜的徒弟,此刻却在自个师傅对头人的一旁,不明就里的人总以为其中必有各种曲折,不敢问及,然而事实却是齐岸生怕再落得昨夜那个下场,万一把这傻孩子弄哭,他到时可就千夫所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正烦恼时,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花花……”,齐岸软下声,千辛万苦从花花手里扯回一点右手的袖子,左手伸进袖袋里拿出一盏花灯来——这是他昨儿掉进湖里时抓到的,“你看这是什么?”

    “嗯……”,花花仔细看来,圆圆的,四周裁剪成一瓣一瓣的,漆成粉色,漂亮的,“花花!花花知道了!这是花花!”,花花惊喜之余,却仍拽着齐岸不放

    “那花花你看好了……”,齐岸把那花灯往上一抛,袖里流出几片小叶,一片一片划开了花托,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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