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话 · 第二卷 一季绕梁曲
插话 · 第二卷 一季绕梁曲 (第3/3页)
绝对不行!”,正当他暗自谋划计策时,他的脚却已经带着他来到了寻欢楼内,白天的客人稀疏了不少,楼内只有绛云姐姐弹唱的小调在回荡,小天想起自己在楼内的事是瞒着辛妈妈的,站到二楼的阁楼上时,下面辛妈妈的眼神恰在沿着二楼的围廊上扫一遍,亏得小天及时记起,一下子蹲下去,隔着阁楼的围栏缝隙,看见他的次柃哥坐在下面,手里照旧捧着一盏茶,旁边就是那好死不死要他姐姐做赠礼的易欢,那两人相互之间似乎还有说有笑的,小天看得心急如焚,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次柃哥到底知不知道十七姐要被抢走了!
“辛妈妈,你这姑娘拉的什么曲子,未免也太难听了吧?”,是坐在易欢另一边的一个公子,那人将脚架在桌上,手枕在头后,外袍敞开,神情慵懒,两个姑娘束手束脚地伺候一旁,想就知是个难讨好的主子,“如今花楼的曲子,是越来越没趣了……”
“不知公子想怎样有趣?”,台上的绛云停下手中的竹弓,她这一手胡琴不说是西洲第一,但在山城也是远近闻名,她脾气一上来,直接把竹弓扔下台去,“不如公子你来献上一曲?”,绛云这一扔,一下就犯了羞辱客人的大忌讳,不过此前她在这位爷的驱使下,一连换了十几首曲子,没一首合他心意的,一看就是喝醉酒故意捣乱,辛妈妈也睁只眼闭只眼,想等着客人的酒劲过去了,她再出面调停,于是一时之间,台上台下竟是一片寂静,飞鱼此时也赶上楼阁,凑近了小天,“现在怎么那么静哪……瘆得慌……”
一边的刑九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小天正想给他们解释目前的处境,台下那位公子却已从躺椅上起身,捡起地上的竹弓,“好哇!”,他沿着阶梯走到台上,从绛云手中接过胡琴,左手还不安分地摸了一把绛云的手,举止轻浮异常,“今日我便教教你何为琴曲?”
“茂柃,你还是下来吧!你醉了……”,小天那位次柃哥在台下劝那个公子
韦茂柃走路都摇摇晃晃了,他扶着琴就地坐下,打了个饱嗝,“你不要以为只有你会曲子,我韦茂柃,从来没有不会的事,琴棋书画,歌舞茶艺,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你可要记得我给你取的名,那是‘次柃’,就是终究次我一等……”
绛云在一边冷嘲热讽,把被他摸过的手擦了又擦,都把手搓红了,“你要能弹一首完整的曲子,今夜我就陪你一醉方休!”,在花楼里,即使客人出再多金银,那没能讨得了姑娘欢心,人家也不愿陪你,当然,有身份的客人总会例外,可扬言要自己陪客,这在心高气傲的绛云那里,是鲜有的事,韦茂柃再度打了个嗝,神色有了些许清明,“姑娘此话当真?只要我弹得出一首曲子就可以?”
韦茂柃竹弓搭弦,倒也有一个架势,“这首曲子是我为这位姑娘写的……”,他向绛云勾勾手指,绛云心里却愈发不屑,然而他真就拉了起来,众人暗自听着,与他适才称为“无趣”的曲子相比,一曲拉尽,不好也不坏,但起码也是一首新曲子,众人喝倒彩的有,喝彩的也有,只有绛云听出,这家伙分明是将刚才她拉的那首曲子按音节倒过来拉了一遍,她打赌这人八成是第一回拉琴,于是就照着她刚才拉琴的手势拉起来,所以他竟然真的在认真听曲,甚至连拉琴的调子都记得一清二楚吗?
“绛云服输……”,她是言出必行之人,何况这次她是输得心服口服,故而韦茂柃手搭上她肩上时,她也作势扶了一把,闱观不明就里的各位看客纷纷道是“无趣极了”,小天那位次柃哥也总算提起十七来,他放下手中茶盏,向辛妈妈恭敬一礼,“辛妈妈,不知十七现在何处?”
“十七呀?”,辛妈妈笑得花枝乱颤,“她嘱咐了,凡是客人您来,就直接上二楼去寻她好了……”
“谢辛妈妈……”,盛次柃又是恭敬的一辑,好似这里并非青楼楚馆,而是文人墨客斗诗饮酒的茶会一般,然后便转身朝楼上来
小天混在人群里,远远地唤了一声次柃哥,盛次柃见是小天,停了向十七房间的脚步,“小天,你也在吗?”,他突然拉起小天的袖子,小天包扎好的右手露出,“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小天不想说,这是他昨儿在十七姐屋里被飞鱼向房梁上抛的扇子割到的
飞鱼也欲上前答话时,刑九却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一直往楼梯拉,小天和盛次柃的影子逐渐模糊在眼前,从二楼下到一楼,飞鱼不自觉跟着他也跑起来,两人一路过了后院,来到街上,刑九终于松开飞鱼的手,飞鱼的手腕上一圈红痕,这才反应过来,“刑九,你做什么?”
“我……我要给十七买簪子……”
“簪子?”,飞鱼不乐意了,“你忽然要买簪子做什么?”
刑九说得理所应当,“今日是七夕,我知道十七常年戴着的那根蛇纹木簪子是小天送她的,我也要买根一模一样的送她才可以……”
飞鱼更不乐意了,“那你自己去,别拉着我!”
“不行!”,刑九手劲大,生生拉着飞鱼就往楼外走,他说的话意思有着几分古怪,“你不能留在楼内!”
飞鱼终究拗不过刑九,七夕的街市上灯火通明,奇形怪状的灯笼挂了山城满路,穿街过巷的河道里漂流着河灯,喜鹊和鲜花摆摊四处,若是没有招客的穿着宽松衣衫的姑娘和鸨母扬着汗巾假意拉他们进楼,飞鱼一定很愿意继续逛下去,但现在飞鱼只能一边拉开来扯他们衣裳的姑娘,一边骂骂咧咧地怪刑九为何不留在寻欢楼后院找个清净,刑九却不以为然地在每个摊位前停留,他拿起一把团扇递给飞鱼,飞鱼不知他是何意,“你又做什么?”
“你不是想要红杏吗?”,刑九记得飞鱼之前说过这话,飞鱼翻过那把团扇,上头果然画了一株红杏,“我还以为你只记得十七姐姐,都把我给忘了呢……”
“嗯……”,刑九应得漫不经心,又拿起两根簪子,簪子上各绕着一条木刻小蛇,就与十七戴着的那根一样,他从袖里提溜出二肥来,问小贩,“还有没有一样的?”
小贩摇了摇头
“你买两根是想赢过小天吗?”,飞鱼靠过去,“你要三根又是做什么?是我和小天也有份吗?”
“不是……”,刑九给了钱,“没有你们的份……”
“没有就没有……”,飞鱼收好团扇,对刑九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五
入夜
江边和昨日一样,吹着清爽的风,天上的繁星渺茫无际,好似一把散乱在黑色盘子中的金沙,在月牙处堆成弧状的小山,映衬着满江的花灯,星星点点的虫火,把人间都变作了天堂的模样
飞鱼是第二回看到这样的场景,仍然为之深深着迷,莲灯顺流而下时,在那盏盏灯火里,满满藏了倒映夜空的最明耀的星辉,飞鱼脱了鞋,光着脚踏进河流的浅滩中,捧起两盏小小地窝在他手心里的花灯,对岸上的刑九大喊,“你快来看!”
刑九不理他,整个人坐进草丛中,飞鱼又叫了他一声,“你快过来,岸上比之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这里有萤……”,刑九伸袖拢了一颗又一颗萤火,隔着漫漫长风草滩,背对着河边一直唤他的飞鱼,在草绿叶杂的河滩上,一边就着河岸的高过人膝的杂草编了个草笼,一边将拢住的萤火装进去,专心致志地,“我要给十七做一盏萤灯……”,萤灯比之普通的莲灯,不知要稀奇几倍,“十七从昨儿起就不曾笑过,我想用这满天流萤换她一笑……”
飞鱼不说话了,把手里点着烛火的莲灯扔回水里,刚想上岸,夜色浓重里,远处一点明灯伴随着两个说话声闯进来,一个是中年的男声,“五妹,妹夫今夜当真不回吗?”
另一个是稍年轻的女声,“不回,今夜有新曲,我要捡几盏莲灯回家摆着,冉冉欢喜这些小玩意儿……”
“五妹不去买,反而来此处顺手牵羊,倒真是……”
“母老虎!”,飞鱼吃惊得大叫,反应快的刑九轻手轻脚跑过来赶快把他的头往草丛中按,两人在躲避的草丛中向外望去时,看清了来人正是鬼寨之前围住飞鱼与刑九的两位当家——在樵家酒馆望风的樵女和寨子的大当家段律,樵女的丈夫是个聋子,但她的耳朵却仿佛格外灵光,飞鱼刚才那一叫在这寂寂一片的草滩里似乎已让她注目于四周的动静,樵女抬手让段律噤声,悄悄往河岸边他俩的藏身之处来,一直经过两人身边,飞鱼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樵女那个母老虎发觉什么,刑九小声说,“嘘,她只是怀疑……”,他看着樵女蹲进岸边一簇草垛里,“找不到什么就回去了……”,哪知接下去樵女一个起身,月光反映着河面如镜,两人看见她的手里正拿着——飞鱼刚才脱下的那双鞋!
“怎么办?”,飞鱼抓着刑九的手不放
“嘘……”,刑九却只是一味叫他不要出声
“哇!”,距两人躲藏不远处,忽地站出一道身影来,着实把在场四人都吓了一大跳,一个一条长辫垂至腰下,光脚踩着湿漉漉的泥巴,身着农家衣裳,手里拿着个小木匣子的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来,火光照映着她沾满泥灰的脸庞,她饱含歉意地对樵女和段律,“两位是在找我吗?”
樵女看着她的光脚丫,最终点了点头,“不知姑娘深夜在此,是为何事?”
那姑娘举起手中的匣子,那是一个刻着许多复杂花纹的小匣,刑九在火焰照出的光芒下看了一眼,便再移不开双目,她踩着坑坑洼洼的泥地向樵女二人走来,“我捡到这小匣,想把它打开来,便躺在这想办法,谁知一想就是一天一夜……”,她摸摸瘪下去的肚子,“我叫韩茸茸,姐姐可有什么吃食能与我的吗?”
“我出来得急,没带什么银钱……”,樵女看是个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心里的戒备低了不少,还好心劝她,“小姑娘,那个匣子想是需要一把钥匙才能打开,你可回捡到它的地方仔细找找,或许就在附近……”
暗处飞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韩茸茸却已从这边看到他二人的身影,还看到飞鱼与她一样光着脚,她是一贯不穿鞋的,她觉着脚踏土地,是连地气,于人身有无限益处,她还觉得,医者,医心为上医身为下,所以远赴千里来到西洲寻一种名叫失情服下能散尽七情六欲的传说中的药草,她对着手中高提着那双鞋的樵女,“姐姐可把那双鞋还给这位公子吗?”,她拨开飞鱼面前的草,抓住飞鱼的手把他拉起,飞鱼赶紧松开刑九的手——能少一个人被发现是一个
没成想刑九立刻站起来,一只手把飞鱼重新按回草丛,还一把抢过韩茸茸手里的匣子,夺路而逃,段律见此情景,赶快绕路到前方将他拦下,樵女在后面也跟过来,把韩茸茸护在身后,“小兄弟,别来无恙,看你长了一张君子的脸,却做这偷鸡摸狗的营生,快点把匣子还给韩姑娘!”
段律也道,“看在你曾放过我兄弟一命的份上,今天我只要你手中的匣子,还有告诉我那小贼的下落,我就饶你一命!”
刑九却紧紧地捂住匣子,“这匣子是我的!”
他没有想到会在此处找到族中七宝的奇玄匣,不过既然找到了,他就得把它带回族中,绝不能落入他人手里
韩茸茸拉拉樵女的袖子,“姐姐,那匣子并非我所有,是我捡的,所以……”
“傻姑娘……”,樵女弹弹韩茸茸的脑袋瓜,“就算不是你的,那也不是他的,他可知道如何开这匣子吗?”
“我知道!”,刑九道,“这匣子的锁孔千变万化,上一回拿什么物什合入这孔中锁起,就将这物什再合入就行!”
“哦,那你说说上一回是什么东西合进去的?”
“是水!”,刑九一气之下把底都摊了,“小叔将它浸入水中,把七宝之一的忆苦锁了进去!”
“你有何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话?”,樵女继续吸引他的注意,段律趁机从后面一下钳住他的脖子,刑九的手一松,匣子骨碌碌沿着河岸掉入河里,刑九捉住段律的手,一个翻身挣脱开来,樵女继续拦在韩茸茸面前,刑九飞身扑进水里,“忆苦不能碰水的!”
“卡啦”,匣子应声而开,飞鱼趁樵女和段律都在留意落水的刑九,打开流光,上前打晕制住了韩茸茸,樵女回过头来,才发觉刚刚一口一个“姐姐”喊自己的小姑娘做了人质,刑九带着空的已经打开的匣子爬上岸来,他所说的忆苦已然不见了踪影
“你……你放开那个小姑娘,她是无意被……”,樵女劝告飞鱼的话还没说完,刑九一下打掉飞鱼手中的流光,把韩茸茸推回樵女身边,飞鱼捡起流光,握着被打疼的手,“刑九,你疯了吗?”
“小叔说过,不能牵连无辜之人……”
“小叔说小叔说,你什么时候能听我说一句,我……”,飞鱼看了刑九半天,终于还是弃械投降,“好吧,是我错了……”
段律深知,自己今天并未佩刀,刑九也未佩剑,若是对方只刑九一人,那还有丁点胜算,如今二对二,这边还捎了韩茸茸这么个拖油瓶,朝樵女使了个眼色,两人倒退着,很快离开了河岸,刑九“呼”地从袖里拿出刚才一直紧紧抱着的那盏草藤萤灯来,“还好没坏,不然十七该生我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