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世事已千年

    第十三卷 世事已千年 (第2/3页)

外边冷风飕飕不止,苏别仍旧站在那里,合上的门,凄凄然的街道,破烂的元岁旧灯笼,是日落西山,月上枝头,古道踏别路,人心遍离愁

    次日阳光照临,碧瑕从简陋的席子上恍恍惚惚醒来,扶着泥砖地,想着是自己昨夜过于冲动,以至于现今是头痛欲裂,林语趴在他身边整整一夜,裹了张破薄被单,"哈啾!",碧瑕着凉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林语耳朵动动,迷蒙着睡眼,"碧瑕,你起了?"

    "是呀……",碧瑕搓搓鼻头,状不经意,"昨夜那人后来如何了?"

    "那戴着面具的人吗?",林语见凉席边放了一盘粉薯,猜想是老翁给他们留的早饭,挑了一条徒手掰开,大的一半递给碧瑕,"我半夜小解时透窗看了一次,他还留在那儿,靠着门外粥档的避风处闭目歇息",她一口啃掉一截紫色的薯头,含糊不清地说着话,"你说那人一路跟我们至此,到底是有何意图,不过嘛",她一手转着圈儿把皮剥下来,"我瞧着他也不像个坏人……"

    "你若是听过他的传言,便不会这么说了……",要说碧瑕对苏别没有怨恨,是假的,可讲他当真厌恶苏别到了极点,也绝不是实话,毕竟在他看来,那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生身父母,血脉相连,亲缘难断,打碎骨头接着筋,他从小到大未得过来自爹爹的关怀,于这一面甚至乎是隐隐有些憧憬,然而倔强的个性和对苏别多年不管不顾的不满、苏别名声上的那些恶行,这些缘由让他不愿承认这点,他很是别扭地压抑住自己打听更多的欲望,和玄错净心会合时一脸的心不在焉,收拾好行装,第一个跑到门前,蹑手蹑脚推开了去,外面却没有预想中的人,一片空荡荡的荒凉,碧瑕突如其来的苦涩,心下道,"我还以为他能坚持多久,不过一夜就继续他的逍遥快活去了,真是枉费我娘亲等他十一载,到了黄泉都念着他……"

    四人拜别老翁,转向城南进发,待到他们走后,角落里站出一个身影来,却正是苏别本人,苏别觉着孩子不愿见自己,翻来覆去了一整夜,从前那些往事一一涌上心头,他半生没有对自己的妻子说过一句动人的话,还亲手将她葬送,他是把给红夜的愧意尽加诸于碧瑕身上,更别提他本就认为自己对碧瑕有所亏欠,这愈演愈烈的负疚感使得他越来越无颜面对碧瑕,对啊,他一个双手沾满至亲至爱鲜血的人,有什么理由能祈求孩子原谅他,但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双脚就像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悄悄跟上碧瑕,他想着,这样也好,只要碧瑕能顺顺遂遂,遇难成祥,他就远远地看看,大约已经足够

    玄错和净心是受人之邀前来苍黄坊,林语和净心谈得颇为投合,净心便提议林语两人到坊中瞧瞧,还提到里头花草众多,说不准有失情草遗漏其中,林语念有寻到此草的机会,欣然应允,碧瑕还是时常走神到苏别之事上去,况且他以为林言并非是忘忧所致的失忆,也就没有多说,至于净心,他对小七的关照恐怕都要多过对林语二人的注目,自然不会有疑

    林语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在此重逢了林言

    在苍黄坊中庭,隔了一地的石板,阳光倾泻四射,四面砌起的砖瓦泛着清辉,四人恰恰是刚刚进到坊中,碧瑕走在最前头,他也是最先瞧见了林言,可他对林言是半点好感也无,正欲挡住林语的视线时,林语已然发觉,"二哥?",她激动不已,却仍能牢牢记住师父因着她脚伤的叮嘱,没有很快朝林言奔过去,而是慢慢地,一步一步来,每与他接近一点,她的心跳得快上一分,直到与他不过咫尺,她终于说,"二哥……",你还好吗?

    碧瑕见林语一遇上林言,简直是能将剩余的所有都扔掉,林言却对林语无情无义,心中为林语鸣不平,想着上前教训林言两句时,手上猛然传来一阵凉嗖嗖的触感,碧瑕惊得一甩手,原是小七爬了上来,小七借着碧瑕的力一跃,跳到净心肩上,碧瑕回眼看净心,净心伸手让小七缠上,平静无波一如寻常,也不知是不是劝解,碧瑕只觉得,他的话里好似藏满了沧桑无奈,"痴字无解……"

    林言是昨日和听雨齐岸一同进到苍黄坊的,听雨被林书唤去,他现正与齐岸一道在廊间游荡,林言依稀记得林语这么个人,"你莫非是?",他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模模糊糊忆起眼前人来,在他印象里,这比自个小不了多少的小姑娘曾拦着他质问闻人息,而他着急推了她一把,她弱不禁风一下就瘫倒在地,却不曾想她还认得自己,他心里到底是对那日的无礼有着歉意,面上不好表露得太过嫌弃,顶着林语满是希翼的目光些许不适,压下不耐烦道,"姑娘叫住我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四

    林语并没有在意他说的话,只一味地专注地盯着林言,如同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一边的齐岸早早就察觉了林语眼里的倾慕,那情绪过于明显,就只当事的林言未曾发觉,齐岸是知晓了林言对听雨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但也绝不赞成林言在听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瞧着林语一个劲地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中无法自拔而林言已经快要磨光耐心,齐岸决意由他帮林言照看好这朵来之不易的桃花,毕竟以林言的臭脾气,除了林语还有哪个姑娘会瞎了眼的看上他,齐岸咳嗽两声,见林言扫了他一眼,方才娓娓道来,指着林言,"我这位师弟,嘴笨不会说话,也没有多少眼力见儿",林言斜斜瞥他,他不以为意地回望,"你呀,总该先问问这位姑娘贵姓,如何称呼啊?"

    林言在外人面前总也不好拂了师兄的面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你姓什么?我怎么叫你为好?"

    林语心里溢出阵阵苦楚,明白他是完完全全忘却了她,"我和你是同姓,我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家住林中村,村在林中,所以姓林,你叫林言,我唤林语,是千言万语,心口难开……"

    林语一番话思念绵绵,情深义重,但在林言,简直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急忙摆手,一连后退几步,"不不不你认错了才是,我是暗门中人,亦是闻人府的人……",他现今只想尽快摆脱林语,唯恐再生事由,"我自幼在暗门长大,除开上次和今次,从未有见过你,而且我也不是什么林言,你可以喊我……喊我小椰子……"

    这话一出口,齐岸几乎是"扑哧"立时笑了来,林言一直牢记这个烟给他取的名字为耻辱,怎会将这事与听儿风师兄和齐岸细说,然慢慢想,至今为止,这竟是他唯一能说得出口的仅仅归属于他自己的姓名,林言跨出右脚过去踩了齐岸一下,齐岸吃疼,却笑得愈加放肆,到后来捧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你就算灵光乍现,现到没了,也不至于起个这般的破名吧?"

    齐岸无意之间已是明挑了林言在说谎,林语也早探出林言的心虚,她与他相处了那许多年,有些事情又怎会认错,她笑了一笑,就像在说什么调皮的话一样,"你骗不着我的……"

    林言愣了一刹,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了,憋得极为难受,他以为自己不会因为听儿以外的姑娘动容,可他突然发觉,他亦不想眼前这个小妹妹泣涕,或是用这种凄凉的神情看着他,就仿佛经年以前,她许是也在他心里占过一席之地一般,他不自觉软下声来,"你……你莫要哭就好了……"

    甭管林语是不是心甘情愿热脸贴林言的冷屁股,碧瑕总之是看不过眼了,在他看来,林语个性温顺,长相不错,要什么样的人找不着,偏偏还在为一个混蛋耽搁,碧瑕一时宁愿是林语跟自己抢药倾,也好过对这段孽缘梦寐不忘,他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只想把林语从对林言存的那些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拉出来,然而他向前才刚刚冲了一大步,身后的玄错却突然双手合十,双眼紧闭,手里飞快地转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碧瑕脑子一顿,艰难地甩甩头,那撇多出来的长发垂下,他半跪到地上,费力地回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不满,对着净心和玄错,"你们两个……是成心想看林语自取灭亡吗?"

    净心不语,只是瞧着碧瑕,那双眼仿佛堪破红尘,无情也无欲,玄错仍旧闭目诵经,对碧瑕的话置若罔闻,不因他有半个字的触动,碧瑕嘲讽地移开目光,原地运功,企图抵御净心的佛咒,但却仅仅是徒劳,不到一息,他的嘴角开始漫血,整个人摇摇晃晃,净心走上前去欲相搀扶,被他一只手摆开,净心摇摇头叹气,"师叔的意思是,有些执念得她自己学着放下……你若相阻,反而是毁你二人的情谊……"

    "笑话!",碧瑕正眼也不睬他,"我和林语的情谊,不管她哪个哥哥来都冲不散!"

    另一处,林语尚未留意到碧瑕这边的状况,林言却为自己矛盾至极的心理弄糊涂了,他一方面想远离林语,专心致志地候着他的听儿,一方面又不舍得林语伤心难过,权衡之下,他从身上摸摸索索寻出从花花那里偷的那棵失情草来,想以此补偿上回对林语的失礼,"呐,给你的,你可晓得这是何物?"

    "失……失情草!",林语叫出声来,手几乎是颤抖着接下那棵药草,她是真没想到,这一趟来苍黄坊的临时决定,不仅让她找回了林言,林言还把解他毒药的失情奉上,林语兴奋之余,第一反应便是惯了和碧瑕分享,扭头却发现碧瑕整个人于中庭地上,筋疲力尽,晕晕乎乎,向一边倒去,"碧瑕!",林语顾不过林言,就连忙跑去,这回是紧张得连腿伤都忘却了,以至于一下摔到碧瑕身旁,刚好接住碧瑕倒过来的身子,碧瑕头枕在林语身前,林语急了,"碧瑕你别睡,这是发生了何事,醒醒,快醒醒……"

    趁着林语离开,林言几乎是立即掉转头,拔腿就跑,一路到前厅和中庭相夹的客房处,两个小房的门呈凹进去的形状,林言藏到那个凹穴里,往廊间探头探脑,齐岸也追过来了,喘着粗气一来就劈头盖脸,"混小子溜那么快做甚,我都快赶儿不上了……"

    "吱嘎"一声从两人身后响起,原是门被打开了,犊儿从门里端着吃剩的饭食走出,与呆在门口的林言来了个大眼瞪小眼,林言伸手自然而然地抢过犊儿手里拿着的托盘,把犊儿堵在门里,强硬道,"这回可算是逮住你了,之后我想来想去,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相似之人,你就是小茄子,对不对?"

    这边林言一通闹腾,屋内的阴阳生早已察觉,她用着那悦耳却又令人恶寒的声音道,"犊儿,带他入内,另一位公子就请屈尊在外等一会……"

    "领命……",犊儿移开步伐,给林言让出进门的位置,林言对那诡异的声音心生好奇,大着胆子进去,只见里面阴森晦暗,门窗禁闭,日光被阻拦在外,屋内连油灯也不点,蜡烛也不燃,貌似有蜘蛛丝缠绕四周,爬虫窸窸窣窣,魅影处处飘荡,白色的纱帐无风自动,鬼音作响,林言吓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靠近身边唯一的活人——犊儿,"小茄子,你怎么受得了在这鬼地方啊?"

    五

    犊儿并不多加理会,从后背一把将林言往前推去,林言跌跌撞撞到了屋内,一张画着血红色彼岸花的屏风横在眼前,那朵曼珠沙华就摹在屏风右下,鲜艳欲滴,如阴曹地府的使者,勾魂摄魄,林言畏畏缩缩打量四周,蹑手蹑脚来到后面,只望到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背影潇潇,长长的衣摆垂到地上,披散着青丝宛如结了一层厚重的凝霜,镜里的半张脸掩着瞧不清晰的面具,那人站起身来,林言结结巴巴,"这般……装神弄鬼,你……你大约便是阴阳生吧?"

    "你果然哪,还是个胆小鬼……",阴阳生嗤笑一声,"这般看来我的担心实在多余,你仍旧是五年前那个跳梁小丑,也不知你这种德行,五年前如何入得了师父的法眼……"

    林言从刚刚进来就觉得这个人好生熟悉,尽管隔了一张面具,那股子感觉仍旧挥之不去,他盯着她的眼睛瞧了老一会儿,阴阳生也大大方方随他看,林言忽地一拍手,明悟了那莫名的情绪源自何处,"你……你是……"

    "你把自己祸祸成这样,恐怕就连最亲近的人都认不来了,我到此之前听说阴阳生脾性古怪,六亲不认,怎么也没猜到是你……",林言端量屋内,恐慌害怕顿时一扫而空,"要不是你那双瞳眸里的影子丝毫不变,我怎么想得出?"

    "阴阳生的确是如你所说那样,我不过是稍稍借用了她的身份罢了……",那人揭下面具,一张花花绿绿的脸庞,到一边盛水的铜盆里掬了一捧子水,把颜料洗干,露出原来那脸来,仔细一瞧,这人竟才是真正的小茄子,小茄子揶揄道,"好久不见啊……"

    "确实……每每与你相见,似乎都不是那么愉快的回忆……",林言到床边随意坐下,完全不在乎这是个女儿家的屋子,也许在他眼里,对面那人根本就不能说是一个姑娘,她就是个披着姑娘外衣的乳臭儿,"那真正的阴阳生去哪了?"

    小茄子不语,只朝犊儿挥了挥手,犊儿慢吞吞走过来,小茄子一下把她按到高椅上,郑重其事,"既然阴阳生是犊儿扮演,那犊儿便不就是阴阳生假装了吗?"

    "也是……",林言端得是一本正经,"那你到此处究竟是为何?"

    "我与你讲了,你可别对外到处乱说",小茄子不满地撇撇嘴,"我此来是为我师兄了却凡缘,芸香山中人除非自愿下山,否则都是要由山中弟子出手,斩断红尘因果,灭尽人间欲想,我师兄柚子,本名柳悠然,儿时为我师父救上山,是此次苍黄坊凶犯骨朵儿的亲子,骨朵儿予他生身之恩,我便代师兄还她人情,以此绝念……"

    "当初选阴阳生纯是因她总是神秘兮兮带个面具四处晃悠,独来独往,交游不广,我只须戴上她的面具,再模仿她的举止,往舌下含颗易言珠,便无人看得出来,这易容术我也是初学,变化需要对人脸极为熟悉,而我又只熟自己的脸,我怕放她到别处会被不相干的人发觉,所以将她易作我的模样藏在身边,并用傀儡术控制于她,总之是区区一个侍女,即便神情木讷了点,姿态笨拙了点,旁人也不会过多留意……"

    "傀儡术?",林言不解,"这又是何物?"

    "是我所修习的功法的分支……",小茄子淡定自若拉起阴阳生手上一截袖子,阴阳生双眼无神目光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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