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世事已千年

    第十三卷 世事已千年 (第3/3页)

滞任由她摆弄,林言只见阴阳生手肘上深深扎了一根银针,"将针扎入十数个特定的穴位,以内力外化为线,连上便能掌控自如",小茄子对着林言晃了晃食指,阴阳生的右手突然就上下摆动了一下,小茄子得意起来,"五年不见,我可是长进了不少,再瞧瞧你,怎么还是那个老样子?整日里跟在你家听儿后面游荡……"

    林言和小茄子凑在一头就是互相贫,两人拌嘴拌了半天后,总算想起各自都有着正儿八百的事要干,齐岸更是已经在外等了好久,哪里容得他们慢慢叙旧,何况林言与阴阳生本该素不相识,又怎会促膝而谈,闭门迟迟不出,如今这一趟恐怕会惹上有心之人猜忌,就在林言刚刚掩住门心里盘算着替小茄子想好一个怎样的借口才是时,迎面听雨自林书的房门中走出,齐岸夹在中间,左顾右盼,躲到林言后面明哲保身

    林书和阴阳生的两间小房恰恰相邻,听雨刚从林书口中得知了破风的死讯,一时气急攻心,眼红了一圈,脸色都是煞白,她又是个凡事藏在心里独自默默承受的人,林书所预料的她的冲动丝毫没有,听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骨朵儿将被押往幽冥岛由岛主处置的结局,虽心下恨不得骨朵儿被碎尸万段生不如死,虽心知岛主顶多赐她一丈白绫甚至顾念师徒情分留她全尸,虽有那么多不甘,可她仍是听到了这讯息不过一瞬就已决心为了大局压下汹涌而来的恨意,这是林书所没想到的,"我到底是看小了你……"

    "听雨不敢居大……",听雨下意识将林言牵过来护在身后,不知不觉,渐行渐远,闻人息下落不明,破风葬身异乡,她身边的人竟只剩了林言一个,听雨用身子把他与林书隔开,反是问道,"不知家主可知,刀为何为刀?"

    "是听雨糊涂了,家主是半途接了这九幽,有些事又怎会知晓?",听雨看着林书欲说什么的模样,打断他未出口的话,"听雨本名听儿,童稚父母双亡,得冬姨娘垂怜入得府中,自幼便学着如何做一把刀,《昔水》第一句便是‘往昔水清波',下句未有续,然而往昔终究是逝去,如今早已是污泥浊水,不堪入目,做一把刀须得懂得事事以剑为先,摈弃其余不必要的所有,听雨既是家主的刀,只能说天命如此,听雨……实是个认命的人……"

    林言还未从听儿主动碰了他手的幻梦中醒来,便闻得听雨一番妥协,他是个敢捅破天的急性子,哪看得过听儿屈服于林书,"听儿,你不许这样,这世上哪有什么定了的命数,若是可以,算是天涯海角我也陪你去……"

    "你……",林书凭着双耳听出了来人,他是眼盲,可林言不是,林言却始终没有认他,林书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你……你们走吧……",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明白林言方才那些话里的东西,只要沫沫还活着,他其实并无理由怪罪听雨……

    听雨却不顾林言,揖手半跪在地,"刀主听雨,愿后半生效忠家主,至死不悔……"

    自此,听雨弃了她今生唯一一次逃离闻人府的机会

    六

    清清冷冷一片银光遍地,闻人府祠堂前的那一大簇青竹一如既往,在微波拂动下簌簌作声,苍劲挺拔的枝叶被轻轻摇晃,洒下凉凉,天幕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灿烂,周围黑漆漆的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自苗千里仙去,祠堂已有数年无人居住,却是值此夜半之时,一道身影闪电般掠过,一朵枯萎已久的小花随之飘飘然而下,落在墙头,仔细一看,这花儿虽干干巴巴,却一丝皱痕都寻不出,可见是被藏得极好极细,那人连平素里悉心护料的信物的遗失都不曾察觉,或者是根本没空顾及,便狼狈不堪飞似的向城外奔去,闻人氏的坟山在城外不远,此人就是往这处逃窜,月儿从浓云后显出半张素脸,空幽幽,静寂寂,照出来人的模样,但见一袭紫色衣裙被染血通红,显然这人已受了重伤,是一个青春不再的妇人,眉目中风姿尚存却是略有疲态,眼里含着一股对人世深深的厌倦,山中阴风阵阵,一排排大小不等的坟包,长满了青青野草,这些无一不是曾叱咤一方风云的人物,个个到头却还是青冢灰,黄土枯,而沧海桑田过,世事已千年,只道是前缘南柯一梦,不知是今朝仇怨未消,恩情未了,人难再少

    浮华一生守,是非转头空

    苏离看着天边弦月,一轮明亮自乌蒙蒙中透出,企图给这一夜注定黑暗的人世以光明,然而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她的眼皮渐渐合上,忆起这一生所有,可笑的是她做过的选择,竟然没有一个,足称得上是未曾后悔,她清楚,时辰已经到了,后面来人的飞跃声临近,在这样的悄悄然中格外清晰,苏离扶着那座墓碑,时光飞逝,人垂垂老矣,她完全地闭上眼,放任自己摔下,一头撞上去,头破血流,**横溢,墓碑上,“闻人龙”三个字殷红如那天的满地飞花,姹紫嫣红,落雨菲菲,又归尘土

    他说过此生唯我,可他娶了一个又一个,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恨不得他,还恨不了那些个贱人吗?

    以前他还在世时,苏离刻意与他形同陌路,除了循荒玉玉佩和当年红姐姐在暗门留下那串闻人府玉珠的线索同哥一起掳走闻人息一次外,她根本就没有踏足过洛城,可这并不是说她就能容忍那三个贱人的存在,所以……所以她在他的殡礼上,以蓑衣斗笠的古怪装扮稍加掩饰,不仅仅盗走了剑上的玉佩和那朵花,还从秋菊口中探听,任性下了杀手,断肢割头以泄愤,她眼睁睁瞧见鲜红在跟前淌了一路,恍然惊觉,原来这并非那日里为她所结果的那二人的血,而是她自己的,源源不绝自额上流出,那个追过来的声音停了,苏离只见到,一双白净的鞋子踏过来,那双鞋是极白极白的,白得过隆冬雪,晚秋霜,纤尘不染,可这人的心真能如它一般是一干二净吗,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最后最后,回眸最后望了望碑文上那三个大字,暗暗想: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为了气我……我知道的……

    东乔,药山

    林语和碧瑕拿到失情后,迫不及待便回了东洲,为继续妨碍药倾和碧瑕,林语又想尽办法以碧瑕须得助她炼制解药为由光明正大让碧瑕搬回了她原本的院子——和林语相邻,忘忧之解为忆苦,忘却忧愁,忆兮苦痛,林语翼翼小心将失情第三叶摘下,撕下一小块,放入配好的药液中,小火熬,一条长长羮匙搅动,这药须先蒸干水捏成丸,服用时再用水煮开,碧瑕在一旁督促着,正是到了关键时刻,元旺却突而闯了进来,大叫道,"大事!大事!出大事啦!"

    林语被他一扰,手不由自主慢下,只这一小会,小药炉里就传出焦糊味来,这一副就算是废了,林语忙着让她的二哥恢复,碧瑕急着想同药倾住到一起去,这下两人齐齐看过元旺,好似假如他不能将这"大事"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会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元旺被这两道**裸的目光盯得发慌,但仍是镇定道,“你们可知晓闻人书,风家主那个之前据说死去又无缘无故活了过来的儿子,闻人府现今的主人,这闻人书啊,可是带了一双义子义女一道入主闻人府的",元旺见碧瑕和林语神色间均并无触动,反而是蠢蠢欲动大有把他大卸八块之势,不敢再卖关子,"如今闻人书他也算是给这对儿女找了个娘亲,给闻人府找了个主母……”

    碧瑕可不在意,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说,这闻人府又得办亲事了?"

    "不可能!",林语不敢也不愿相信,当年为了她的巧儿姐毅然赴死的大哥,有朝一天会娶别的女人,她心里甚至想,是不是巧儿姐回来了,那一场山火铺天盖地席卷了整个村庄,巧儿姐连个尸身都未有留下,或许呢,或许是巧儿姐并没有死,她还活着,而大哥只是找到了她,对,就是这样,她骗得自己满怀期待,以至于都忘了不要向元旺再询问——揭穿自己,她努力冷静下来,“不知新婚的娘子是哪位?”

    元旺以为林语和他一般好奇,他一番挤眉弄眼暗示来又暗示去,弄得林语空着急了一阵过后,到底是开口了,“是闻人府中一个家生子……”,他不解地摸摸头,做出勉力思考的样子来,“我委实是不懂闻人府这些个家主的想法,龙家主往昔硬要纳一个佛口蛇心的婢女冬梅,闻人息之前又想娶一个仆从听雨,如今这位,又是要了一个丫鬟……”,他讲到这,林语的心已经凉透了半截,家生子是下人在主子家生下的孩子留在家中继续充当那人下人,来历必可考究,怎么可能是她那“失踪”的巧儿姐——她突然不想用“尸骨无存”来点明那真正的,真正的真相,元旺却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接着说下去,道,“那小娘子……”

    “名叫秋菊……”

    七

    闻人府

    闻人书和秋菊这档子亲事,没有悬灯结彩,没有笙箫鼓乐,没有大宴群雄,甚至没有寄出一纸请柬,一封书信,就草草了事,简直比平常人家的婚事还要冷淡和随意,好在闻人书虽无意张扬,得到消息的各派始终给了闻人府几分薄面,大都遣人送来贺礼,才使败了七分凄凉,添得三寸喜庆,府里与往日一般无二,只在厅前摆了几桌酒犒赏送礼的随从,以略示意,长长的走廊孤孤单单,绕着屋房一轮又一轮,通到随衣院的银杏树下,仍是旧日里的落叶翩翩,风雨不改的萧条,听雨带着林言住回了那里,转眼间距她第一回来到这儿,竟已过了十六年,这十六年罢了,便是事过境迁,时移世易,回首好像她依稀还能忆起那些,冬姨娘于银杏下的咕哝自语,破风和小少爷打闹嬉戏,她就静静倚在那个阶梯下,银杏叶打着转儿飘到她头顶,伸手拂去,岁月匆匆催人老,山河湖海,春秋大梦,转眼即逝,一时之间,竟只是无言

    "听儿……",林言的声音把她唤醒,从听儿口中得知风师兄的哀讯,他也是无比震惊,心中亦有悲痛,谁承想择剑大会一别经年,新欢往恨俱无踪无影无迹,无处可寻,然而逝者已逝,生者还须苦生,"风师兄的事,怎么说都是骨朵儿的错,听儿若是为了他人的错处伤了自个的心,岂不是太不值当?",他本身是个不大会安慰人的,这回为了听儿可算是浑身解数都使尽了,他刻意不提及闻人息,把一切归咎于破风西去,"总之是万事有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风师兄此去……此去甚远,我等其实大可……不必追念……",他越说越离谱,只好转移话题,"我……刚才齐岸走,讲那个被我无意推倒过的小姑娘给我寄了东西,我顺手置在前面,随便支使个人替我煮了……",他想着起码把听儿拉出这个处处离情别怨之地就好,"听儿,你与我去拿可好?"

    月季正在堂前点礼,林书没有换上新装,而是着他平常服饰,他就那般静静地坐着,好似一尊雕像,那个装水的菜坛子被弃之一旁不管不顾,就连他一贯随身的两块荒玉也被解下,他整个人好像已经放弃了什么一般,由着命运将他摆弄任意

    月季这时突然道,“家主,药山大长老的三弟子让药山来人随了一缸子清酒,我记得家主不是与这位姑娘有那么一点交情嘛,倒可利用一下,让人单独回个礼,借此拉拢药山大长老一脉,从而与药山……”,月季说到这,傻子都明了了她接下去的意思,林书挥手让她住口,只道,“你不懂,她送来这礼,不为结情,是为绝义……”

    林中村有旧俗,新婚前夜必寻来一缸村中酿的酒置于家中,这酒多是从村长成爷爷那里拿,和木神节的酒一般无二,至于如何处置这缸酒,则没有一个定的说法,有的留到第二日与众村民分了,有的埋在树下等个十年八年儿孙满堂再移出,一头唠着往日那些家常一头小酌,甚至有的家中出了馋酒鬼,当晚也就喝了个精光

    如今她这一缸酒,是旧事重提,让他莫要忘了林中村昔年与他青梅竹马的林巧儿,就是在与他结青丝的前夜身死,小妹这是对他埋怨不轻啊

    自从林语得知林书的婚讯,一时之间竟是无法接受,整日整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碧瑕担忧林语,也就没有趁机搬走,于是每当碧瑕感慨,"林语可真是福薄,林言算是个痞子,闻人书和师兄又都是有妇之夫,诶,可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应上一门亲……",这时林语只有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我对那人始终只有兄长敬重之意,只不过如今却连这一点意思都被耗光了……",不知不觉林语称呼起林书,只剩了用"那人"

    林书秋菊成婚的消息传到药山的第三天,林语已经几乎接受了这一事实,不再闭门不出,本以为到了此时,碧瑕会迫不及待地提出回去与药倾同住,却不想碧瑕先行搬去了禁苑,林语等人疑惑,碧瑕却说他要安心修习武功,这几回与琥珀相对,招式明显生疏,他吞不下这口气,林语问,"可是你说的这几回,都是快一年前的事了……"

    碧瑕没有回答,收拾好衣裳物件,他就急匆匆地奔往禁苑,禁苑这处刚下了一场大雨,斜斜的檐沟淌着积水成流,乌黑的砖瓦,衬着红泥的墙,墙根下植满花草,荒凉丛生,碧瑕把门推开了来,果然,苏别就站在庭中央,对着院中一棵李树自语

    看得碧瑕到来,苏别才缓缓回过神,"你娘亲名里也有个‘红'字……",他是指,李子的外皮就是红颜色,但碧瑕口头只是不屑,"你若是真的那么想我的母亲,何不下黄泉去陪她,却如今在这里对着一棵小树囔囔……"

    "孩子,爹爹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到你这里",苏别在石桌旁坐下,这桌正是之前林语给碧瑕送饭的那儿 ,"我起初逃亡至药山,因那件护身符起初以为你师兄是你,细问才知他竟是男身,后来爹爹探听到他这护身符的来历,便想尽办法偷到此物跟来西蜀寻你,爹爹知晓,自己是十恶不赦,罪无可恕,并不祈求你的宽容,可是你姑姑她……她真的出事了,尸骨都未有找到,我与她合练一本功法,本该午时一过,我便得昏睡个半天,可你看,现今我还是清醒着,这……小离她一定被牵连进什么之中去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怕不是你们作恶多端,遭了报应?",碧瑕并没有排斥他自称"爹爹",倏地,他把手伸过去,顺起苏别一根发丝,那根发丝混杂其中,已是雪一样的白,白得让人触目惊心,碧瑕扭过头去,简简单单道,"这根,快拔了吧,看着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