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第3/3页)

一道健壮的黑色身影来到我的身前,我看到这是老怪人。

    “你说是他偷的?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小孩子堪堪能伸手够到柜台顶部的同时不拿最前面的?要知道,你柜台上最前面的面包可是一个没少呢?”我很怀念吃完面以后碗底的汤料,是面的精华所在,暖得能够让人开心一整天,就和此时的声音一样。

    “这,这。”老妇人支支吾吾的,像是被推了一把一样,嘴巴里本来没剩几颗的牙齿在此时显得十分滑稽。

    “是啊是啊,这老婆子老眼昏花的,这肯定是错怪人家好孩子了。”

    “我们走吧。”老怪人伸出温暖的大手,我第一次如此喜欢这些茧子,我的一切都被这些粗糙紧紧包裹着。

    “慢着!你这样说也不对啊,这面包就是从他裤子里拿出来的,又不是我放进去的,这是铁证你怎么抵赖,是要赖我老婆子不成?”她眼睛眯得像是月亮一样弯,缝里精明的光芒打量着老怪人的胸口,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是啊是啊,这面包是从这小偷身上掉下来的,老奶奶是为民除害呢,谁知道今天放走以后谁家会不会掉点啥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个地主的种!你心里跟他一样坏,就盘算着怎么从我们身上榨油水呢!我老太婆今天就把你这地主儿子和这小偷一同送去给省里说说,让人家青天大老爷给咱小老百姓做主!”老妇人穷追不舍抛出一颗又一颗炮弹。

    “是啊是啊,他就是那个地主儿子,大家都不知道被他压迫成啥样了,我们就该打地主才对!”

    “打地主!打地主!”人群间此起彼伏地响着慷慨激昂的口号。

    老怪人像是被闪电打中一样轻轻颤抖着,我感觉他牵我的手不再那么有力。他抬起头来缓缓看了下周围的人,眼神中并没有困惑和不解,而是充满了斗志的眼神,他用力捏了捏我的手,用仅我能听到的声音告诉我说没事的他能保护我。

    “打地主!打地主!”

    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老怪人抽出胸口别着的钢笔,放在手里看了看又摸了摸以后递给了老妇人。

    “哟!你这地主儿子还以为自己是领导呢用这么好的钢笔,怎么?这会儿知道认错了?你以为我们老百姓跟你们地主一样见钱眼开呢?”老妇人不慌不忙地拉过旁边的小椅子坐了下来,熟练地从裤子里拿出不知道受潮了多久的瓜子津津有味地嗑了起来。

    “一支钢笔换一个面包和这孩子的名声,够了吧?”老怪人压低着声音对老妇人说道,我从手里传过来的力道感觉到这句话隐藏的悲伤和愤怒。

    “哎呀哎呀!我老婆子真是糊涂,这孩子中午买的面包我都给忘记了!真是的真是的!”老妇人突然拍起来了大腿,弹簧似地跳起来。“各位父老乡亲谢谢你们嘞,是我老婆子糊涂了!”我能清楚地看见还挂在她薄薄嘴唇上的瓜子壳。

    “哎呀你这不是冤枉好人么!”人们眼见没趣,便又回到了行尸走肉的状态让出我们仨人的空间来。

    老怪人没说什么,捡起来地上的面包,牵着我就往外走,后头传来老妇人的声音“啧啧多好的派克呀!给那小子真是可惜了,卖到省里又是一个好价钱哩!”

    是老怪人先说话的。“你跟我认识的人不一样。”

    “嗯?”我头脑像刚刮过龙卷风一样还不能正常处理声音。

    “我的人际关系就像是一个罐头工厂,每一个人送进来都会被我的脑子压成一个又一个的罐头,再丢进去那些贴好了标签的竹筐里去。”老怪人松开我的手,蹲下来看着我问我:“是你拿的吗?”

    我突然哭了起来,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从来没有人问我这一句简单的疑问句,我年幼的自尊在残酷的社会油锅里来回翻滚,是老怪人用钢笔把我挑了出来。

    老怪人弯了弯嘴角,我才发现他能够微笑,而且跟三月的太阳一样照进我的心里。他伸出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说知道不是我拿的。

    “你在我家院子里的时候就可以拿那支钢笔了,可是你没有不是么?你没有带走的喜爱在今天以另外一种形式保护了你,不哭了好吗?”老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嗯!”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吸了吸气收回闯出来的眼泪。

    “你不是罐头。你身上有着我难以言说的精神,这会成为你未来仰仗的力量的,在这样没人相信你的情况下,你也要相信你自己走下去知道吗?不管会不会让自己受伤,也要认真地相信你自己。”老怪人说完便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我回去。

    羚羊是死了,阳光照射下的血肉滋润了谷底的植物,他们长得又粗又壮,总会有一天来到熠熠生辉的彼岸。

    我在那一天确定地摸到了人生光明的表面,我的心单纯坚韧,建立起独立于这个世界体系的行动规则,得益于以那支钢笔为支撑的纯粹和偏激,我必须不停地在世界上奔跑,不然的话,我怎么把这股力量传达到更多晦涩灰暗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