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骗行四大门
第一章 骗行四大门 (第3/3页)
惊之色,死死地盯着疤脸壮汉,颤声道,“你胡说,我爷爷已经……已经……”
疤脸壮汉不耐烦地哼道:“算他命大,老东西还没死!”说完朝堵在车厢门口的两个汉子摆了摆手。那两人拉开门,拖狗一样拖进来一个须发苍白神色虚弱的老人。被五花大绑的老人口中塞了破布,不能言语,可是看到坐在窗沿之上,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的少年时,眼中立刻露出激动和悲恸的神情,呜呜地死命摇头,眼角流出两行浑浊的泪水,显然是要那少年无论如何不要做傻事。
“爷爷!”少年嘴唇颤抖着发出一声悲鸣,却没有离开窗口的意思。
疤脸壮汉朝那个抓着老人的汉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伸手将老人口中的堵头给拽了下来。老人刚获得了发声说话的机会立即叫道:“乖孙儿,快快下来!”
少年呜呜哭泣,摇头道:“爷爷,我不想被卖到东洋去……”
“还了钱,他们就不会把我的小豆儿卖去东洋了。”老人颤巍巍地向少年所在的方向艰难行来,嘴里兀自不停地劝解自己的孙子莫要自寻短见。
被唤作“小豆儿”的少年只是死命摇头,只当爷爷是在哄他,当初若是有钱又何必去借那驴打滚的高利贷呢?
“爷爷不骗小豆儿,咱还有件祖传宝贝。”老人苦涩地笑了笑,橘子皮似褶皱遍布的脸上浮现出羞愧自责的神色,“那个玉坠子……”
少年愕然地张大了嘴注视着老人,还有些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一手抓着车窗,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前。
谭啸的眉头扬了扬,嘴角勾起一抹微微的冷笑,他这时已然大概认定了这群人的身份,收起了出手的念头,冷眼旁观。
“爷爷,这……这使不得,您病成那样都不许我当了这坠子,这是您的命根子呀……”小豆儿连连摇头,泪水滚滚滑落。
满脸泪痕的老人凄然笑道:“咱们一家就你这一根独苗,还有什么比小豆儿的命更金贵的?你才是爷爷的命根子啊!”
小豆儿哭声凄惨,疤脸大汉瞧准了机会,趁着少年抹泪的时机,一个箭步蹿到窗前,单手抓住小豆儿的衣襟,将他从车窗上拽了下来,朝身后甩了出去。
“啊!”小豆儿惊叫声中,瘦小的身躯腾空砸在了“瓜皮帽”的身上,“瓜皮帽”猝不及防,被小豆儿的后脑勺撞在了脸上,痛得大叫一声,一时间眼冒金星,泪流不止。
被松了绑的老人抢到疤脸汉子身前,唯恐自己的孙子遭到毒手,将少年抱在怀里,用他自己骨瘦如柴的脊背挡住了疤脸汉子,“小豆儿,你没事吧?”
有事的是“瓜皮帽”,小豆儿有他做垫子,根本就是有惊无险,只是脸色稍显苍白,挣扎着说:“爷爷,小豆儿没事,您别担心我。”
疤脸汉子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阴恻恻地看着祖孙二人抱头痛哭,毫无征兆地抬起脚踢在了老人的心窝,这一脚势大力沉,将老人踢得“哎哟”一声朝一旁倒去。谭啸一愣,暗道难不成自己看错了?眼看老人的脑袋就要撞到包着铁皮的椅腿,这一下若是撞实,少不得头破血流!他心中怀疑,脚下却没有迟疑,仿佛无意地略微移动了一下右脚,用脚背接住了老人的脑袋。
“我跟你拼了!”小豆儿见爷爷被打,疯了似的跳起来就要冲向疤脸汉子,结果才迈出一步,就被疤脸汉子的手下一左一右捉住了胳膊。
疤脸汉子反手一巴掌抽在小豆儿脸上,留下五条清晰的手指印,“妈的,少给老子装可怜,最后问你一遍,还不还钱?”
小豆儿把脑袋一挺,干脆地说:“没钱!”
“嘿嘿,那就别怪老子把你和你老不死的爷爷一起卖到东洋做工了!”疤脸汉子说完,招呼手下将二人捆上。
“慢!”文弱青年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疤脸汉子道,“欠债还钱理所当然……”他说着从怀里掏出荷包,看了看,一咬牙递到了满脸狐疑的疤脸汉子面前,“我这里有金条两根,算是替这位小兄弟还债了!”
围观众人都愣住了,就连谭啸也有点迷糊,看青年神色表情不像作伪,然而这种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委实稀罕得让人难以置信,就连那疤脸汉子也怔了片刻才犹疑地接过荷包,将里面的金条掏出来翻来覆去地又掐又咬了好半晌,确认的确是真金无疑,下意识地朝坐在地上的小豆儿瞧去。
小豆儿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转瞬即逝,猛地转身抱住了文弱青年的双腿哭道:“恩人,小豆儿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被打倒在地上的老人扶着椅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佝着腰对疤脸汉子赔笑道:“吴老大,您看这可够抵上一百银元?”隐晦的眼色并没有逃过谭啸的眼睛,这才恍然确信那文弱青年原来真是个仗义疏财的义士啊。
疤脸汉子粗眉挑起,冷笑一声还没说话,小豆儿忽地仰头叫道:“这钱只多不少!”
银元是民国三年,也就是去年初为统一全国的钱币而铸造,一面是大总统袁世凯的免冠头像,另一面则铸有面值,民间称之为“袁大洋”,重量、成色颇足,做工也很精良,渐渐有取代龙洋的趋势。银洋一元重七钱二分,如今金银汇兑大概在一兑十上下,看那两根金条的大小就算折成银元也至少有百五十,可瞧疤脸汉子的神情竟还不满足。
谭啸暗暗摇了摇头,围观的众人也都觉得这些个恶汉贪得无厌,却又怕惹祸上身,敢怒不敢言。
老人见疤脸汉子眼露凶光,抢上一步挡在小豆儿身前。“吴老大,您可别和孩子一般见识,若是金条不够数……”老人蹲身伸手去解小豆儿颈间的红绳,“这枚玉佩年前曾有人出价五百银元,只因是我们卫家唯一的祖传之物,一直不敢出卖……”说话间已经将红绳解开。
“爷爷!”小豆儿一把按住老人的手,“您把这玉佩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不能……”
“豆儿!”老人老泪纵横,将小豆儿的手甩开,“咱们卫家什么也没你的命更重!”
卫家?谭啸心中一动,难道是岭南卫家的人?抑或是这老头儿随便胡诌的姓氏?
“卫”这个姓氏虽然不是十分冷僻,却也绝不常见。
岭南卫家十年前神秘崛起,尤其最近三两年,更是做了几桩脍炙人口的大买卖,甚至有些盖过了“铁拐李”的风头,隐隐表现出了蜂字门中第一骗门的声势。
谭啸眯眼定睛观察老人摊开的手掌上的“传家之宝”,那物件是一枚雕琢得异常精细的玉印,寸许见方,下方上圆,印纽雕着一只形状古朴的卧虎,通体晶莹剔透,散发出柔和的色泽,最妙的是卧虎的两只眼睛各透出一点赤红。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就这么块破石头值五百银元?”疤脸汉子咧着嘴把玉印在手上掂了掂,“呸”了一声,“老东西,你耍老子呢!”说着抬手就要把玉印往地上摔。
“住手!”文弱青年与“瓜皮帽”异口同声地喊道。
“瓜皮帽”看到这玉印的第一眼时,那双老鼠眼就射出了强烈的光芒,暗叫一声“宝贝”!他做古玩买卖二十多年了,见惯了从宫里面流出来的奇珍异宝,打眼就瞧出了其中的奥妙。卧虎雕工精巧,造型古朴别致,体态虽小,却气势十足,玉质尽管只是常见的羊脂白,然而通体光润泽柔,最为奇特的是那两点赤红,自内而外,竟是罕见的天生玉瑕。
瑕为玉上的斑点,玉以色纯、无瑕为优,然而若是这瑕生得恰到好处,那又另有一番计较了,似这枚玉印虎纽般天生“血眼”,那简直是百年不遇的绝世珍宝!
再说此玉印的玉质和田羊脂白乃是四大名玉之一,“正气内存,邪不可干”,玉是正气、纯洁之物,民间自古便有“养玉”一说,得到了人体的精气润泽,玉器就会越发剔透莹润。“瓜皮帽”自诩是个中高手,识货的行家,一看之下,心头不禁怦怦巨跳,这枚玉印年代久远,不知经历了多少代的滋养,而且从样式上判断极可能是出自皇家宫廷的宝贝!“瓜皮帽”心中立时起了歪念,现如今多少洋人四处高价搜罗华夏的古玩字画,这件东西要是拿到英国公使瓦德西大人那里,别说五百银元,五千银元怕也不止!
古玩圈子常说一句话:黄金有价玉无价,藏金不如藏玉!
“瓜皮帽”眼珠乱转,一时间好像有无数只手在抓挠他的心肝脾肺,死死地盯着疤脸汉子手上的玉印,思忖着怎样才能把这东西搞到手。
文弱青年认真地注视着疤脸汉子道:“吴老大是吧?鄙人秦自成,这东西你若是觉得无用,我愿意出二百银元买下来。”他指了指玉印,“只是我现在身上没有这么多钱,家父在民国政府当差,可否等到了京城,容我去取钱?”
疤脸汉子看了看手中的玉印,半信半疑地望着神色严肃的青年问道:“你是说你打算用二百银元买这块烂石头?”见到青年点头,他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荷包,“那这两根金条?”
“这是我替这位小兄弟祖孙二人还债的,自然是你们的了!”
“嘿嘿,想得美啊!老东西可是说五百银元都不卖呢!”疤脸汉子眼珠一转,似乎看出来眼前这青年人是真心想买自己手上的这件东西,而且看人家世殷实,竟坐地起价,一句话便将价码提到了五百银元。
青年眉头皱了皱,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好!我就出五百银元!”
“一千银元,少一分也不成!”疤脸汉子狮子大张口。
谭啸原本做好了看戏的打算,只是他对这位仗义的文弱青年颇有好感,见他要点头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皱眉轻声道:“怎么有股子尿骚味?”
疤脸汉子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扫向自言自语的谭啸,眼底冷光一闪而过。谭啸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对方凌厉眼神中的威胁。献出传家宝的老人背对着谭啸看不清他现下的神情,干瘦的身躯却是轻轻地抖动了一下,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谭啸的眼睛。
谭啸的话并没有引起青年的注意,迟疑了少许,那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好!依你!”
“嘿嘿!小子你真当老子是十三点了?”疤脸汉子一下子变了脸,一脚踹在了青年的肚子上。喜形于色的青年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尽便突遭袭击,“哎哟”一声闷哼向后退去,偏又被小豆儿抱住了一条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疤脸汉子咬牙阴笑道:“老子要真跟着你去了,别说银元,恐怕这两根金条也要回到你手里了吧?”
青年又疼又气,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谈得好好的,这汉子为何说翻脸就翻脸?“瓜皮帽”心中大喜,他刚刚还在心疼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飞了,没想到机会来了……
“瓜皮帽”鄙夷地瞥了脸颊涨得紫红的青年,心想也不知道你小子是真精还是假傻,这年头谁敢和官府做买卖?尤其是混黑道走江湖的,这汉子要真是进了官府的门,别说一千银元,能不能活着走出那扇门都是未知数呢!
“这位好汉果然是机智过人!”“瓜皮帽”谄笑着朝疤脸汉子挑起拇指,见后者露出得意的笑容,趁机指着他手中的玉印道,“小人也做过几年玉器生意……”
最终经过讨价还价,火车进站时“瓜皮帽”用八百银元买下了这枚玉印,掏空了身上所有的现银和银票,却丝毫不觉肉疼,反倒是满脸喜色,把那玉印藏在胸口捂得严严实实。
车至北京站,颠簸了数日的乘客蜂拥朝车外涌去,谭啸拿着轻飘飘的藤箱与喜不自胜的“瓜皮帽”侧身而过时,自言自语道:“这尿骚味里怎么还有股子烧酒味?”
“瓜皮帽”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顾不得人多手杂从怀里掏出那枚玉印,迎着初升的旭日光芒仔细端详了片刻,脸色陡然大变,“叮”,玉印从他的手中跌落,摔成了无数碎片。
两点赤红玉瑕是朱砂与渗透力极强的乌龟尿和着烧酒点上的,玉印则是白滑石雕琢后粘上了玉粉做旧,手工虽然精巧些,但放在平时,以“瓜皮帽”的谨慎和眼力绝不至于上当。
当他反应过来去寻找小豆儿等人时,入目是无数攒动的后脑勺,哪里还有半点踪迹?
看着小豆儿扶着他的祖父随着人流越走越快,然后与疤脸汉子一行人会合后转而消失不见,谭啸轻轻吹了个口哨,没想到在火车上居然亲眼目睹了蜂字门设局。在他眼里,这局布得算不上精巧,但是对目标的选择和心理、时机的把握拿捏得火候十足。
想起那个小豆儿,谭啸忍不住微微一笑,虽然是骗行,那小姑娘倒是颇有几分江湖风骨,临下车时居然趁乱将两根金条塞回了懵懂青年的身上。
没错,少年其实是少女,谭啸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们还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