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〇五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

    第一千一百〇五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 (第3/3页)

就是听得津津有味。景天尚且记得她的笑容,双眼眯得仿佛月牙一样。

    李澜家的三个小子也都到开蒙的年纪,送去同一个书塾里好彼此看顾。景天从讲茶大堂回来,也差不多是城里书塾放课的时候,他特意绕个弯,去买了些猫耳朵、叶儿粑,顺道就去接送李家三兄弟,李氏总是为此过意不去,她说景天这样会宠坏小孩的。

    于是景天就借口去考验几个小孩,问问他们今天学了什么。

    李福是老大,也是最调皮机灵的,十句话里总被他抢先说了七句,还颇有妙手空空的天赋,有时候景天一不留神就被他把零食窃去,他也不生气,只是告诫这小子不要把偷东西当作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一旦太得意,便要吃亏。

    “今天你们又学了什么?”

    “回景叔的话,今天先生教我们背诗了。”

    “哦?背了哪些诗?可曾记住?”

    “先生教了五首,我都记下了。孟山人的一首《春晓》,王摩诘的《鹿柴》、《相思》,大李的《静夜思》和小李的《登乐游原》。”他这便年纪,说话口条清晰有序,显然是悟性奇佳。

    景天故意晾着他,转头去问李禄,“你背下几首呀?”

    “回景叔,我也都背下了。”

    小幺也连忙邀功,“我也都背下了,景叔,我想吃叶儿粑。”

    景天大笑,说叫他们背一首才行。

    春眠不觉晓

    空山不见人

    红豆生南国

    夕阳无限好

    景天听他们叽叽喳喳,忽然理悟了当初母亲的心情,这甜蜜滋味,曾却这样叫人酸楚?

    他便在街心站住了,仰头凝视故乡遥远的天穹,胸中无限的心意勃发,引得膻中的剑池铮铮作响,他霎那便遁入至精至妙的境地,许多不明的剑理豁然贯通,竟就此初窥门径,以法入道,习得神剑之意了。

    三个孩子嘴上吃了零食,嘀嘀咕咕往前走,都不曾发觉景天落后,待他们回到家时,李澜问他们可曾和景叔见面,他们才一拍脑袋叫了声不好,急忙要回头去寻。

    此时天象陡变,风云搅动,修行人都体察到渝州城里有一道精纯气机朝八方铺展,却是景天道行大进,气法境界短时间有了长足的进步,故而猛烈汲取轻灵之气,引动异状。

    李澜识得这道灵机,便叫住三个馋嘴小孩,嘱咐后厨预备一席好菜,等景天回来,自然要饮酒庆贺的。

    唐雪见原本正同豪绅们商议结社,此时也匆匆赶来为景天护法,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本是循着气机而来,却迟迟寻不到景天的人影,这气机离得近了反倒模糊不清,竟有大象无形之意。

    景天便悄然出现在她身畔,仍旧仰头望天,倒把唐雪见吓了一跳,嗔怪他使坏。

    “你这人,惯会耍机灵了!”

    “呵!吓到你啦!”景天笑容满面,俨然心情舒畅的模样。

    “你悟了什么?为何气机如此古怪,似是醇厚,又不乏轻灵,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这是什么道理?”

    “我说不出来。”景天忖度片刻,“不过应当是剑意了。”

    “倒是被你先行了一步,真个没道理,你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汉,偏得祖师青睐了。你和我说说,这次悟了什么?你学的诗剑大经,莫非是领悟太阳剑意了?”

    “不是,我,我也说不好,绝对比不上太阳剑意那般广大,但变化离奇,又隐有太阴守虚之妙。”

    “莫非是四象剑意?!总不能是洞虚剑意吧!”

    “不,不是的。”景天急地满头大汗,“我真要这么厉害,那都是云祖师附体了!”他说不出个一二,唐雪见便叫他演练一番。

    景天立即答应下来,二人御剑出城,寻了片人迹罕至的荒草地,他凝望天空,又四处打量,迟迟不肯出剑,叫一旁的唐雪见暗暗着急。

    “你倒是快些呀!”

    “酝酿一下,酝酿一下。”景天讪笑,他瞧着春来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模样,忽然吟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他念完诗句,并指作剑,朝前点出一道剑罡,晶莹翠绿,落地发芽,转眼便成了一株随风摇曳的柳树,模样精巧,竟与实物无异。

    唐雪见没看懂他的操作,但大为震撼,“这般造化之能,不正是太阳剑意嘛!”

    “不是,不是。”景天又辩解,“我这只能算是诗词剑意,要有诗情才能出剑。实在是落于窠臼了。”

    “那也很了不起,天下诗词这样多,你自己也可以随口编几句打油诗来,只要懂得多,自然和太阳剑意也近似了!哎呀,这诗词剑意名字不好听,你换一个。”

    “那就叫锦绣剑意好咯。”景天说完自己先乐了,“我一个当铺伙计,居然学了套秀才剑法!”

    他们相视一眼,俱捧腹大笑起来。

    待二人回了逍遥客栈,李澜夫妇连连恭贺,景天饮酒后更是诗兴勃发,把自己当年在学塾攒的那些书包全抖落出来,一时间客栈的院子里奇景频出,蔚为大观。

    趁着酒兴,李澜便突发奇想,说自己给孩子起的名字虽有寓意,但未免稍显俗套,希望两位神剑门高徒能重新起名,景天一口答应下来。他想起李福妙手空空的天赋,便给他起名叫三思,希望他凡事三思而后行,二儿李禄性情稳重,便叫三省,一日三省,不可怠慢,最后的幺儿脾气温顺,只是常常执拗,便叫他三悟,人生三悟,即是得道。

    唐雪见在一旁冷眼旁观,景天是醉了,她却不醉,给人起名,那是父母师长才可,李澜夫妇未尝没有让孩子拜师的想法,只是碍于唐雪见铁面无情,一直没有开口罢了。

    她暗暗忖度,前些日子来拜师的仆从,至今没有音讯,兴许他们已不抱希望。

    待第二天天明,客栈外跪着几个年青人,却是来寻唐雪见拜师的,旁边还有几十人,也都是来找神剑门弟子,只是各有居心,一时间门外颇为拥挤热闹。

    这些客人里不乏好手,气机清晰博大,甚是醒目,景天二人自然知晓,出门前先商议一番对策,只怕来者不善。

    等他们出门,许多人便齐齐发声招呼,那几个跪着的仆婢,此时都一言不发,生怕冲撞了贵人,却听这些人里,有蜀山仙剑派的高足,有蓬莱剑派的执事,有来自昆仑仙宗的练气士,有来自西极灵域的大妖,拢共竟是七拨人手。

    这里头多是奉命来帮助筹建天下巡察的,景天二人听闻来意后,便请诸位先去讲茶大堂小坐,待他们处理了手头事务再行商榷。

    另有邪剑仙的门人,前来邀请神剑高徒与老祖论道,请帖已下,时间定在四月四,时候尚早,景天请李澜招待客人,自己先行去了讲茶大堂。

    唐雪见留在客栈外与那几个欲求拜师的仆婢相谈,这些青年人自那日被逐出门外便流落巴蜀一带,辗转千里,苦思冥想,终究是心有不甘,决意不论如何要再来拜师,不得真功不返,不成至道,粉身亦无悔。

    “你们能发此心,固然是好,但我才疏学浅,没有开门收徒的本事,你们跟在我身旁修练,平日不须以师徒相称,能学到多少,看自家造化。”

    这七个青年男女自此便跟在唐雪见身畔,平日称她为“唐姑娘”或是“唐阿姐”,虽不以师徒相称,但得传道之恩,仍旧以弟子礼侍候左右。

    这边厢景天与正道修士相见,谈及天下巡察,景天便说,“渝州百姓群情踊跃,如今已有自发结社九所,巡察范围遍及方圆千里,三郡联合,梳理灵脉,统查人口,成果斐然哪。”

    蜀山派的弟子语意欣然,“如此极好,只是成果如何?可曾查处邪神淫祠?”

    “这却不曾。”

    蓬莱执事眉头紧蹙,“实不相瞒,本派世居东海,凡俗间亦有影响,如今已逮捕神道邪修七十又六人,捣毁邪祠百余之数,如此触目惊心,料想邪法流传甚久、流毒甚广,普天下邪道修士不知凡几,何以这区区巴蜀,能如此风平浪静?”

    景天讪讪道,“想来也是有的,只是这天下巡察方兴未艾,再给他们些时间自有分说。”

    蓬莱执事顿时不满,“吾等敬佩贵派之高风亮节,可如今作为,却非明智之举,既然要遍索邪魔,就该行雷霆手段,召集民间门派,先从这些人查起,一经发现,上下一体擒拿,再行排查,这些邪修都是,拔起萝卜带着泥,互相总有些关联,是一传十,十传百。受他们蛊惑的凡俗之辈,更是不可理喻,俨然是邪魔风采。”

    “不知贵派是如何应对的?”

    “能杀则杀。”蓬莱执事神情平静,“不杀不足以定人心。”

    景天当即震怒,“这般行事,尔曹与邪魔何异?!是谁人给的你们这般胆量?!自比官府吗?”

    众人急忙相劝,蓬莱执事怫然不悦,“贵派这般心慈,莫非见了邪魔外道,能容得下他活人生祭,童子供奉,杀人取骨?一桩桩,一件件,这番作为,难不成还要分说善恶?要斩便斩,干净利落,杀得痛快了,这般愚夫就不敢有那歪心思!”

    景天沉声对质,“凡人何辜?譬如我景天当年,也不过是渝州城内一个当铺伙计,如有甚神功妙法摆在面前,如何能不为之心动?你要杀为恶者,而非杀有异心者,因罪愆如铁,而人心可变。身为正道,便该有此心,能刚正不阿,亦要慈心救世。”

    “说得轻巧!”蓬莱派的高功冷笑连连,“凡俗愚夫屡教不改,你又当如何?”

    景天一时语塞,此时唐雪见从门外匆匆而来,朗声答道:“天下人何须你我来教?他们莫非不知如何行事才能生存吗?肚饥要吃饭,天冷要添衣,你说凡人屡教不改,我倒是疑心,你们东海一带的生民是否学到了真本领。倘若人人修行,一来身体茁壮,二来精神健旺,不论是垦田种地,还是出海捕鱼,都是轻松自在的活计,为何要走那神修外道?你看巴蜀一带鲜有邪道踪迹,不正是因此地生民安居乐业?阁下所言东海邪修泛滥,倒是叫余不禁疑惑,究竟造成今日之局面的,罪过在谁?身为正道,贵派即入我神剑四宗法统,理当以云祖师之大业为志,祖师无敌一世,败尽六界群雄,不曾造下杀孽,如此仁道方叫天下归心,尔等后辈不思先贤用心,反倒依仗神剑妙法作威作福,待余禀明掌门,定要彻查东海!”

    众修暗暗叫绝,不曾想这英气女修竟有这般辩才,一番话叫那蓬莱执事脸上青白交加,再说不出话来。

    景天看到唐家姑娘来,傻笑了一下,又忙请她上座。

    唐雪见洒然入座,环顾四周,无不敬服的模样,她也无甚得色,沉声道,“诸位可知,普天之下有道观几许,佛寺几何?”

    蜀山剑派弟子微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佛道源远流长,凡有城池者,必有丛林,村野山间,洞天福地,不论是敕造私造,总归是不少的。”

    西域大妖化形作一虬髯大汉,抚须道,“禀唐姑娘,在我西域,佛道不兴,倒是有景教、祆教、回教等,信徒广泛,寺庙如林。”

    唐雪见颔首,“不错,我等先前只将神道视作修行界的劫数,故而只一味监察修士,却是忘了,这偌大人界,要说神道信仰,最根深蒂固的源头便是凡俗寺庙。我的几位随侍,先前流落在外,目睹佛道之士四方传教,以功法、食粮、宝物为诱,劝说乡野生民入他门墙。此番异动不可不察,诸位宜留心审慎,回报宗门师长,再行定夺。”

    昆仑潜修士先前一言不发,此时终于出言,“唐师侄,你可知,这一番话要掀起多少风波?”

    唐雪见怡然而笑,“左右是劫数,畏首畏尾何用?不若叫其来得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