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君王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君王事 (第3/3页)

上官不过月余既返颇为诧异,但也自然急忙好生招待。

    不多时,杜衡与贺庭兰皆已换作平时便服,同顾楚二人于后堂桌前团坐。只是经过刚刚途中之事,彼此间本该有良多话语的众人却皆默不作声,教屋中气氛变得极为微妙。

    “少卿,夕若姑娘。”

    半晌,终是贺庭兰脸色稍异,率先将四下沉默打破。

    “二位或尚有所不知,此次我等所以能全身而退,归根结底其实非战之利。而是……而是朝廷业已决意媾和,对金人所提条件悉数答允。”

    乍闻此话,少卿二人心中不觉俱是一懔,然还未及开口,贺庭兰已将几盏温茶分别递到跟前,苦笑之余,涩然感叹道:“朝廷遣宗室前往金营和议,许以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郡,连同银帑牛马无数。金军这才答允罢兵北归,两家就此言和。”

    贺庭兰话音未落,旁边杜衡再也忍无可忍,“啪”的一掌拍在桌面之上,额上青筋饱胀暴凸。

    “自古君辱臣死,如今圣上蒙此奇耻大辱,竟至逊位!我身为人臣,又是行伍之列,上不能解君父之忧,下不能保黎民社稷!弃城失地,丧土辱国。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便教我死在疆场之上!总也胜过如现下般憋闷来气!”

    既从二位兄长口内得知详情,少卿心中着实五味杂陈。转而又见杜衡眉宇忿忿,原本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竟眼看着便要落下泪来,遂在兄长手背上拍了几拍,强颜欢笑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中原地大物博,自古英雄辈出。即便受了这些鞑子暂时之辱,但只要一振作间,将来便定能一雪前耻!”

    楚夕若神色恳切,亦在一旁劝慰不迭,“不错。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这次虽是败了,可下回却必能扭转局势!到时三军齐发,犁庭扫穴,也正是杜将军这等英雄豪杰报效国家之时。”

    杜衡听罢二人所言,心中虽略觉好过,思来想去却仍旧难以咽下胸中一口恶气。两眼充血,愤然大声道:“这次我奉上命率军,前来江夏修整三月。待回京之后定要奏报朝廷,秉明我等死战之心,尽早再同金狗决一死战!”

    “大哥!”

    渠料杜衡此话一出,贺庭兰反倒忧形于色,等到踟蹰良久,才堪堪横下决心道:“依庭兰浅见,此战虽注定非打不可,但也绝不能急于这一时半刻之间。”

    “哦?你说,这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杜衡面孔一沉,目光更灼灼逼人。贺庭兰指端微颤,到头来还是鼓起勇气,对三人开了口道。

    “本朝武备松弛,此乃自太祖肇立创国之初便一直流弊至今。纵然痛定思痛,即刻改弦更张,也非得三年五载,才能稍稍初见其功。而在此之前,那也唯有韬光养晦,韫椟藏珠,断断不可轻言战事,否则……”

    “住口!”

    贺庭兰所言,虽是中肯之谈,可杜衡如今一意求战心切,更念及昔日两军阵前诸多死难袍泽,又如何还能冷静处之?不俟兄弟把话说完,登时霍地站起身来,愤然声色俱厉。

    “你身为朝廷命官,同样也受皇恩深重。平日里既食的是君父之禄,怎的临起事来竟这般推三阻四?”

    “还说什么三年五载?哼!若是当真等上三年五载,难不成便要陛下苟且忍辱,向那些鞑子俯首称臣么?”

    “大哥!你……你先听庭兰把话说完!”

    贺庭兰一时大急,脸色亦倏地转作惨白。他伸手去扶兄长,却被杜衡猛然间一把挣开,情至深处,更不由当众洒下数点英雄泪来。

    “庭兰我来问你!你可知当日宗帅在军中得知媾和之事,以至心中忧愤交加而亡。临终前所留最后一句话语,那又究竟乃是什么?”

    见二弟默不作声,杜衡又强忍悲恸,咬牙切齿道:“当时我便在帐中,亲眼看他老人家于弥留之际怒视敌营,口中连连高呼过河二字,终于呕血数斗而亡!你……你们文臣贪生怕死倒也无妨,只是却绝不可再来掣我们的肘!寒了军中将士们的一颗杀敌之心呐!”

    “大哥!咱们兄弟间无论有什么话都可坐下来说,何必非要动这样大的肝火?”

    少卿满脸赔笑,连打圆场之余,又朝楚夕若暗暗使个眼色。两人好拉歹拉,这才勉强教杜衡重新在桌前坐定。

    杜衡满腔愤恨难弭,索性又仰起头来,将手边浓茶一饮而尽。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贺庭兰两片脸颊微微泛红,面对兄长当前怒不可遏,陡然竟不知是从何处生出股莫大勇气,颤巍巍嗫嚅唇齿,笃定决绝道。

    “国君含垢,天之道也。当今天子固然乃是天下臣民之主,可正以其为天下臣民之主,便自应对此有所担当。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能行。如若不然……又怎配身居高位,食尽万民膏脂供奉?”

    “你可知单凭刚刚这话,便足以教你的脑袋没上十回八回?”

    杜衡言辞冰冷,反倒较适才更加吓人。他默默然凝视二弟良久,又把那杯盏再度拿在掌心,而后猛地朝地上一掷,顿教残片崩飞,满地水迹淋漓。

    “大哥二哥!咱们兄弟许久未见,今日总该先谈些快意之事,何必为这些劳什子搅了兴致?”

    少卿一席规劝,杜衡已实难听进半句。念及三人结义之情,虽忍住并未多说,却也觉再无多留必要。当下二度起身,复对众人抱拳行礼,就此头也不回的迈步出了门去。

    “少卿,夕若姑娘。这……这绝非我之本意……”

    贺庭兰面露苦涩,目送着杜衡走的远了,这才幽幽低语道:“大哥急于报这奇耻大辱,我心中自然好生理解。适才责我贪生怕死……我也决计不会怪他。只是依照当前两国强弱而论,即便当真复开战端,两军交锋所在也势必将在宋境之内。”

    “等到那时赤地千里,血染山河……百姓生计本就艰难,不知又有谁人会为他们善加打算,自这乱世之中谋取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