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从军的宿命

    第八章 从军的宿命 (第2/3页)

亲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的是娟那张挂满泪痕的脸。其实娟的脸是很好看的,秀气的瓜子脸,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眼睛,此时的眼泪就从那双很好看的眼睛里流出来。父亲看到那眼泪就很生气,生气自己此时躺在床上。他一生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女人的哭,父亲生气地说:“哭,你哭什么哭?”父亲低沉地吼了一声之后,娟果然不再敢哭了。她睁着一双挂满泪珠的眼睛,惊恐地望着父亲。父亲认真地看了一眼娟,发现娟还是个孩子,细细瘦瘦的腰身,父亲此时就合上了眼睛。娟看到父亲清醒过来了,吁了口气。她站得太累了,便坐在父亲的床头,望着脸色依然苍白的父亲。

    马团长一直坐在角落里,他也在望父亲。父亲刚才醒来时,他一声没吭。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父亲救过他的命,他忘不了父亲的救命之恩,没有父亲,就没有他今天的马团长。

    那还是在辽沈战役之前,父亲那时是连长。父亲带着队伍在长白山脚下刚打了一次仗。转移到五老峰时,他们就遇到了一伙国民党的队伍。国民党的队伍正在行刑。他们要杀的就是现在的马团长,马团长已经跑过三次了,前两次他都遭到了毒打,这是第三次,国民党就准备枪毙他了。马团长被五花大绑在一棵柞树上,面前立着一排垂头丧气的兵。兵们在长官的指挥下,举起了枪,子弹上膛,正冲马团长瞄准。马团长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完了,枪一响,他就会走向另一个世界。

    正在这时,父亲带着队伍路过五老峰,他看到了五花大绑的马团长,也看到了那一排端起的枪口。父亲的枪响了,一连人的枪都响了,那一群国民党兵慌乱之中丢下几具尸体,仓皇而逃了。

    父亲命人为马团长解开绳子时,马团长以为自己在梦里。当他睁开眼看到眼前的父亲时,他才确信不是梦,自己真的得救了。他扑上前跪在父亲脚下,泪如雨下。父亲就说:“你还想当兵吗?”马团长那时已厌倦了战争,他不喜欢战争,是国民党把他抓来的,所以他一连跑了三次,可面对着眼前的救命恩人,不想说自己不喜欢当兵,便点了点头。

    后来马团长就当了父亲的通讯员。后来就当成了排长。父亲当了营长时,他就成了连长。

    那时马团长已经和母亲结婚了。长春解放时,马团长那时是营长。部队在长春休整那段时间,马团长成了纺织厂的军代表,帮助工人恢复生产。那时长春解放后,大姨就随大姨夫回乡下。母亲去纺织厂上班,马团长那时年龄不小了,父亲就对马团长说“老马,你该找个女人了。”那时马团长比父亲大4岁,马团长当时想,自己是该有个女人了。他就看上我母亲,父亲便出面对母亲说了,母亲那时还小,不懂得婚姻大事,大姨随大姨夫走了,剩下她自己。她就想,自己也该找个男人做靠山了。

    母亲和马团长结婚才3天,部队就出发了。部队一走,就是几年,后来过了长江。全国解放时,马团长回到了长春,父亲那支部队都撤到了东北。马团长和我母亲住了一段时间,抗美援朝就爆发了,马团长又随队伍来到了朝鲜。

    马团长在母亲的心里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只知道马团长是生着大胡子的男人。母亲知道自己是有男人的女人了,便在冥冥中盼那个男人回来,回到自己的身边来。马团长来了又走了,匆匆地,只留给母亲一个模糊的男人形象。

    马团长感激父亲给予他的一切。当时,马团长坐在屋里望着床上的父亲。

    父亲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马团长,父亲就冲马团长说:“你在这干什么?部队呢?我让你去带部队,不是看着我。”

    马团长嗫嗫地叫了一声:“师长。”

    我父亲挥了一下手,马团长就出去了。他在帐篷外立了一会儿,便走了。

    娟望着父亲,父亲完全清醒了,父亲清醒之后就不停地挥舞着手臂。父亲挥手时,牵动身上的伤口,血水就浸过绷带沉了出来。娟就伸出手握住了父亲的手,她在制止我父亲的乱动。父亲望一眼娟就不动了,娟的一只小手就在父亲的手里握着。父亲这次认真地看了一眼娟,突然很苍白地笑了,父亲说:“你看着我干什么?”娟见父亲笑了,她也笑子。娟就说:“师长,看你是我的任务,完不成任务院长就该批评我了。”

    父亲点点头说:“把你的手拿走吧。”

    娟从父亲的手上移开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满是汗水了。娟的脸红了红。

    父亲那次住了40天院,每天都是娟来给父亲换药,娟一看见父亲的伤口就忍不住流泪,父亲就说:“你别哭。”越是这么说,娟就越哭。

    后来父亲干脆就不说了。

    父亲躺在床上很寂寞,娟就时常来到父亲的床前跟父亲说话。父亲望着娟一张一合的小嘴,心里就觉得很温暖。很温暖的父亲突然说:“你会唱歌吗?”

    娟就给父亲唱歌,唱《小黄花》:

    小黄花,开满地,

    满地的黄花在哪里,

    就在春姑娘的眼睛里,

    ……

    父亲听着那歌就睡着了。

    40天里,娟每天都来看父亲,娟还从山里采来一大束金达莱放到父亲的床头,父亲嗅着那束花香,看着眼前的娟。

    后来娟固执地爱上了父亲。父亲似乎也爱上了娟。后来我才知道,眉就是娟的女儿,当年在医院产房里母亲生我时,就是娟把我接生到这个世界上。生我那天早晨,是娟把我抱到父亲的眼前。

    父亲似乎有了爱情之后,他心里开始惦记娟,以后经常来医院看娟。

    三

    表姐死的那一年是1976年夏天的事。那一年是中国多灾多难的一年,几位著名的伟人也分别地离开我们,还有那震惊中外的唐山大地震。后来就是华国锋一举粉碎“***”。表姐的死和这些著名的事件比起来,渺小得不值一提,但在大姨家还是一件大事。

    得到这个消息时,大姨夫正蹲在地上抽烟。大姨夫这几年老得很快,自从表姐疯了,马驰被枪毙,大姨夫就整天不说一句话。以前大姨对他说点什么事,他还答应一声:“嗯哪。”现在的大姨夫似乎成了一件机器,干活、抽烟、吃饭、睡觉。大姨再和他说什么话时,他不答,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尊重大姨的吩咐干就是了。大姨夫转眼就老了,脸上的皮肉粗糙又松弛,两眼混混浊浊毫无光泽,头上的头发白了大半。那时大姨夫才50刚出头,50刚出头的人不应该这么老相的。

    大姨夫听说表姐死时,他就半张开嘴,两眼半天没转动一下,夹在手里的烟仍然着,一直烧到了他的手指,半晌。他反应过来,哆嗦一下,把烟头扔在地上。

    大姨却出奇地平静,她望着窗外绿化起来的远山近树,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死了也好,早死早享福。”大姨虽然这么说,我看到大姨的眼角先是红了,接着便盈满了泪水。

    大姨夫蹲在地上拼命地咳嗽。不一会儿,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大姨夫呜咽着说了一声:“老天爷让我快死吧。”

    表哥那一年也18岁了,上唇已生出了黑黑的一层茸毛。下地回来的表哥,听到表姐死的消息,“咣啷”一声把锄头扔在了地上,屋里屋外地走了几趟。我一时不知他要干什么。最后,表哥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嘟嘟”地灌下去,一屁股就坐在了门槛上。不一会儿,又站了起来。

    大姨夫仍蹲在屋里拼命地咳嗽。大姨夫咳嗽的样子让人看了非常难受,上气不接下气,纤瘦瘦的身子缩成一团。大姨就说:“让你少抽烟你就是不听,你要抽死啦。”

    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听到大姨夫的咳嗽声。那时我高中就快毕业了。1976年的时候还不时兴高考,仍向各大学选送工农兵大学生。我知道我就是学习再好,大队也不会送我当工农兵大学生。那时父亲仍在新疆,再加上大姨夫又当过国民党。轮遍村里上下所有的人也轮不到我头上。我有些沮丧,一天到晚正为自己的出路伤神。我最坏的打算就是和表哥一样,下地劳动当农民。

    大姨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行你就去当兵。”“能行么,我能去?”我疑惑地对大姨说。大姨看我一眼说“到时想想办法,不行就送礼。”我的心很沉重。

    大姨夫仍拼命地咳嗽,愈来愈重了,大姨夫这时就憋住一口气,说:“都怨我呀,是我拖累了你们。”说完了拼命地咳嗽,大姨就抢白大姨夫道:“你少说两句,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大姨夫就不说话了,仍是咳嗽。

    大姨夫出事那天是个夜里,天很闷,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很晚了,大姨夫仍没回来。我们早就吃完了饭,各自忙各自的事了。没有大姨夫的咳嗽声,我一下子觉得家里少了什么。大姨似乎也有些魂不守舍,就冲表哥说:“你到邻居家看看,你爸咋还不回来。”表哥没好气地说:“他啥时候串过门。”表哥虽然这么说,还是出去了,半晌,垂着头就回来了。回来的表哥冲大姨说:“队长说,我爸收工时看着和大伙一起回来的。”大姨就疑惑,唠叨着说:“这个老不死的,收工不回家,死哪去了?”

    半夜的时候,别人家都熄灯睡觉了,大姨夫还没有回来。一家人都有些急,我冲大姨说:“大姨夫身体不好,是不是病在哪里起不来了?”

    大姨就说,“找找看吧。”

    大姨、表哥和我,打着手电,分头去找。田边地头,旮旯犄角都找到了,也没有发现大姨夫的影子。大姨回来时,拐到放杂物的小棚子里转了一圈,大姨出来后就说;“坏了,那瓶敌敌畏不见了。”自从表姐喝了敌敌畏之后,大姨一家人对那农药有了一种心理上的排斥,这么多年从没买过那玩意儿。前几天,闹了一场虫灾,大姨家后院有两棵苹果树也起了虫灾,就买了一瓶,用了一些,剩下的,就让大姨随手放到了杂物房里。

    大姨说完这些话,脸色惨白如纸,目光死呆呆地盯着眼前的什么地方,道:“你爸是不想活了。不想活的人,九条牛都拉不回来,你爸一准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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