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3/3页)

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认得白面馍的小侉子了,他在四面受敌的云崖山坚持了两年,脑袋被日本人标价三千钢洋,龙国康不能不刮目相看了。

    龙国康私下对人说,要用自己的人格感化他和凌福荫。黄少雄觉着十分好笑,怎么想怎么觉着龙国康没啥人格。有人格会通匪分赃么?有人格会率着一军人马当汉奸么?反省往昔,他实际上并没有错,当初缴龙国康的械是应该的,在黄泛区把队伍拉走也是应该的。

    凌福荫却被那莫须有的人格感化了,常对人说自己过去如何对不起总司令,而总司令又是如何宽厚义气,不计前嫌。凌福荫吹总司令,总司令也捧他,结果,两年之中,凌福荫的势力迅速膨胀,手下人马扩编为一个绥靖师,凌福荫做了师长,还兼了绥靖副主任,原先说定的反正话题再也不提了。决定行动前,他曾试探过凌福荫的口气,凌福荫无动于衷。

    现在看来,凌福荫是聪明的,反正的时机还不成熟。就是他的计划实现了,成功地抓住了龙国康和川本,促使整个第七方面军起义也不可能完全实现。凌福荫的绥九师动不动没把握,新六军能不能听龙国康的也没把握。就是龙国康下令起义,新六军也未必干。新六军军长是米传贤,这人老奸巨猾,极有可能借机踢开龙国康,以新六军为资本,向南京政府和日本人讨价还价,从而出任第七方面军总司令。

    他错了,把复杂的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他和独立旅的弟兄们爱国,新六军和绥九师的汉奸们不爱国。尽管日本人和南京政府象堵危墙,推一推就倒,那些舒舒服服当汉奸的家伙却不敢推,都怕砸了自己的脚。这是他黄少雄和独立旅的悲剧,也是国家和民族的悲剧。这悲剧的现实,决定了他今日这场明明白白的失败,决定了864团八百男儿的壮烈殉国。

    败就败了,帐他不赖。如果活着落到龙国康手里,他希望自己能堂堂正正去死,让那声销帐的枪声,把第七方面军从昏睡中震醒……

    总觉着自己要死了。身下的草丛已印出红红的一片,把积雪都溶化了。周身疼痛难忍,象被无数大钉牢牢钉在了堤埂上。手中的枪不知飞到了何处,他对自己的生命已丧失了主权,就是想利利索索死一回都办不到了。他只能慢慢地死去,浑身的血流光而死,或者在这冰天雪地里被活活冻死。

    身后的坟丘地带还零零星星响着枪,隐隐约约能听到沓杂的脚步声。脚步声恍惚很远,象在空中飘。他把麻木的双肘支在堤埂的草地上,拼力举起沉重的脑袋,想辨明脚步声响起的方向。无意中发现,不远处一个满脸是血的弟兄正向他身边爬。那弟兄手里攥着根汉阳造,枪托在地上犁出了一道深深的凹坑。他想喊他,徒然地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那弟兄人没到跟前,汉阳造先推了过来:

    “长……长官,帮……帮个忙……”

    他挣扎着把枪拖到怀里,却没能拉开枪栓,两只手冻僵了,象硬硬的熊掌。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近乎耳语地说:

    “兄弟,留着你……你那条命……命吧,没……没准咱……咱还能看到他……他们完毬哩!”

    这时,河西方向响起了猛烈的枪声和隆隆作响的爆炸声。他怔了一下,眼泪骤然涌了出来,哆嗦着僵硬的手,向河西方向指,要那弟兄看,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

    河西的旷野上一片连天接地的白雪,什么也看不见,可他知道,河西打响了,李汉铭的接应部队来了,玉珠姑娘没辜负他的重托……

    只是太晚了,一切已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