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烂柯

    第三章 烂柯 (第3/3页)

已经死去了……其实这也是很难分辨的吧?或者呆在城镇里的人,偷偷地把我杀死了,那你岂不是该怀疑这城镇里所有的人都可能是冕下了吗?毕竟有足够的时间让一切成为可能呀。”

    天顶的荧光缓缓地闪耀,极远在年轻人的背后捉弄荧虫。

    年轻人想起了他最近才领悟到的一个真理。

    “流浪的人会被时间所遗忘。”

    “这是句有意思的话。”

    彘首第一次有兴致地、认真地看了看这位它并不相识的外乡人:

    “过去的时间是不可追及的,未来的时间是虚幻的,唯一能确认的难道不是只有当下吗?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您在讲述中,在幽冥与琼丘之际说到了第二次的日出,这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恍然惊醒过来。

    日出的概念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因为太阳从未落下去过,更毋论落下后再升起。见过这个景象,只有横穿了幽冥的死或生号一行人罢了。

    这是只有在球体表面的世界居住过的人才拥有的知识。

    他说:

    “就是某个标志,标志着新一段时间的到来,便好像云遮蔽了太阳,又散去一样。”

    “那么现在是不是云第二次遮蔽了太阳,又即将散去了呢?纵然一切相似,其实已经是你口中的‘第二个日子’了呢?”

    彘首平静地说道。

    “我曾经把圆石从半圆形的轨道往下推去,结果我发现圆石好像具有某种神秘的真理,总是回到无限接近于原本高度的程度上,假设把斜面再放缓一点,圆石仍会回到无限接近于原本的高度。天上的云朵也是如此,如果细细考究的话,云不可能无限的伸展,就像石头一样受限制的在一定的世界里缓慢地变动,那么只要继续运动下去,就一定会遇到与过去的某一天无比相近的天况吧?但到底已经不是同一天了。后来,我就在想,也许宇宙也是这样子的……也不过是大点的石头,或者有限的天地里的云。”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顾川平静地答道:

    “我现在有点想知道你是如何变成这样子的,你有这么多想法,是你自己一直在考虑这一切吧?”

    彘首看上去有些为难,他说:

    “这事说来话长。镇里的人有没有和你讲过,我过去乃是一个背井离乡的流浪者?”

    “他们说过。”

    彘首便道:

    “里面是有缘由的。我的故乡是个缺水的国家,我一直在寻找水源。外地的人们曾经常叫我……”

    “寻水……”

    年轻人喃喃道。

    但他知道眼前的人绝不是他记忆里的寻水。纵然有点联系,他也绝没有记得顾川了。

    彘首也不吃惊,他的经历不比顾川上天下地横渡幽冥,但也曾见过太阳东升西斜。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是的,寻水是我在外的名字。我花费了许许多多的功夫,才找到这里。我给自己定下的使命就是寻找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等找到这里后,我就决定回去通风报信。只是太阳悬天直照的峡谷,在那时天已变了。我所在的部落已经被更大的部落吞并,也可能只是换了统领,这我并不清楚,因为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我已经谁也不认识了,只记得语言、音乐与符号罢了。而我自己也沦为了阶下囚。当时新部落的巫祭认为我的行为是有罪的,要求他们处我极刑,贬为奴仆。”

    彘首略过了无关紧要的刑罚部分:

    “后来有幸,部落遭到了来自外面世界的攻击,他们架着会飞在天上的怪兽,用一种会喷火光的长棍子,杀死了当时的统领。我便与其他几个探索客一起逃出了,一起来到了这里生根发芽。”

    顾川长久不言语。

    彘首寡淡悠闲的笑容,既不像人,也不像彘,反倒像是吸风饮露的仙人,已经远离了尘世。它淡泊地说道:

    “再后来,便是现在,现在过的日子很长了。有时候,我会感觉过去的时间非常虚幻,也许我的世界其实就只有那么一个屋子的大小……外面世界其实并不存在。毕竟人能看到的世界也不过在这方寸之间。这方寸之间的事情,人尚且无法全然知晓变化,这方寸之外的广阔宇宙就更没法知道了。也许……你只是神刚刚才造出来的,为的是提醒我世界很大这件事情的。这是不是也说不准呢?”

    说完,他看到年轻人的面色,知道年轻人并不认同自己,便往外叫了一声。红鼻子老头打开门,说:

    “外乡人,讲完没有啊!到时间了!”

    顾川拉起还在无忧无虑捉虫的极远,在老头的带领下,沿着原来的路走出石窟。

    结果没走一会儿,彘首房间传来微弱的铃声。老头听到这铃声,意识到不对,立刻大叫了一声,匆匆告别,往彘首所在的房间回跑去了。

    年轻人猜测这是彘首大限将至了。

    稍一会儿,老头开始敲钟,许多村民开始往石窟聚集。

    他也不管,只自顾自地走到晷塔的边上。

    石窟的地势比村镇稍高。从这里远目,能够见到夕阳与夕阳下的大水。绯红的云朵悠然地漂浮在水中,好似水面倒映出了另一世界。

    第二天的夕阳和第一天的夕阳是一模一样的。不过他可能再见不到川母、河岸、山桃他们了。

    出发的时候,他不知道。

    过去他所熟悉的一切均已消失,只有陌生的人还在这里生活。

    极远又拉了拉他的衣襟,年轻人侧首看他。

    它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不是又很难过呀?”

    年轻人说:

    “倒也不是,我只是在想我们难道还该往南走吗?”

    极远懵懵懂懂地问道:

    “不往南走,还能往哪里走呢?”

    那时,云在水上涌起,逐渐遮蔽了落下的太阳。为了彘首聚集起来的人已散了。红鼻子老头躲在屋子里抹眼泪,他看到年轻人在黑暗中往晷塔的方向走,大声地提醒道:

    “小心啊,别掉进石窟里啊!”

    年轻人笑道:

    “不会是随波逐流掉下去的,而一定是自己走过去的。”

    话音未落,他便张开了自己身后透明的翅膀,右手拉着极远飞入空中,很快来到了晷塔面前。它的表面是日积月累千万年沿附的物质,外来的种子落入尘埃里,也长出了鲜花。

    “又见面了。”

    年轻人说罢,左手伸出绌流,轻易地切开晷塔表面的岩石,一路向内,直抵触到比岩石更硬的玻璃的边缘。

    他毫无保留,往内一推,玻璃便发出了损坏的声响。

    这声响惊动了红鼻子老头,他惊诧地带灯跑出屋外,但已经看不见那两位外乡人的人影,只见到晷塔上一个明显的洞口。

    洞口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半透明的某种东西。

    这老头一时忘却了悲伤,一路小跑到晷塔的底下,一不小心,双脚踩上碎玻璃扎出了血。他骂骂咧咧地捡起这种玻璃,透着玻璃凝望黑沉沉的天空,以为自己寻到了世界最奇异的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