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穷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穷理 (第3/3页)
知”连着撬开了《工夫论》和《理气论》这两块砖的一部分,眼下要是把《有命论》也给挖塌了,那程朱理学这座构建了数百年的大厦,就真的有了崩坍的危险。
这也就意味着,姜星火的新学,就要在理学的废墟中建立起来了。
孔希路是名满天下的理学宗师,这时候输了,那理学就真的出现一个红色的【危】了。
孔希路的大脑高速运转着,他很清楚,姜星火找了这么久,只找到了这一处破绽。
如果这次没能成功,姜星火将很难再找到第二处破绽,毕竟理学建立了数百年,该打的补丁基本都打了,即便还有漏洞,像这种直接能造成致命伤害的也绝对是极微概率事件。
但这次不同于以往的辩经。
因为孔希路不仅仅代表自己,还代表了整个理学!
而眼下朝廷的一部分权柄,是掌握在姜星火手里的。
理学家,太清楚要怎么与朝廷相处了。
孔希路相信,姜星火的变法触犯了大多数士绅的利益,必然会走向失败。
但走向失败也是有一个过程的,在这个拉锯的过程里,如果他孔希路犯了不可弥补的错误,那么他将成为理学的罪人。
孔希路当然不允许无敌了一辈子的自己,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历史性时刻身败名裂。
孔希路的思考方式与别人截然不同,眼见着漏洞没法直接原地弥合,他也不再纠结了,直接去再建一堵墙,把漏洞给从外面堵上。
孔希路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孟子云: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诗》曰:天生杰民,有物有则,物之穷理固然无穷,然而反身而诚便已近似穷理,圣人亦是如此!”
嗯,跟“敬”一样,“诚”也是宋儒们断章取义的结果。
本来没那么重要的词语,宋儒把它发挥到了极致,叫“一字记之曰‘诚’”,也就是说人这一生当中,差别就在于诚和不诚,然后又说“百术不如一诚”,也就是一个人在任何一件事上能够做到诚,能够诚心诚意地把一件事做到极致,这都是接近于悟道的方向,所以“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当你能够用这种诚心诚意的心态去做任何事情,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通过‘诚’,你就已经接近于‘道’了。
孔希路的观点就是,事物的想要做到穷理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只要心‘诚’,那么就接近于悟道,也就是万物皆备于我矣。
换言之,颜回非常努力地学习,从来没有停止,他足够‘诚’,所以在‘穷理’上面,他虽然没有穷尽所有的道理,但已经做到了接近于‘道’。
如此一来,二程等式经过孔希路的修改再次成立。
穷理≈尽性=知天命
虽然是“≈”,虽然不够完美,但也算是勉强圆了过去,而非有根本差异的“≠”。
眼见着姜星火的凌厉攻势被孔希路转眼拆招破解。
莫说是纪纲,李至刚都有些目瞪口呆。
还能这么玩?
“以诚来解颜回近乎道,圣人位格不破.孔希路辩经能于天下无敌数十年,果然是有真本事、大能耐的,就是不知道姜星火该怎么应对了。”
黄信也是暗暗想道。
孔希路扳回一城,自然不可能再被动挨打,而是顺着这条刚刚捋出来的思路主动出击。
“凡形色之具于吾身,无非物也,而各有则焉。目之于色,耳之于声,口鼻之于臭味,接乎外物而不得遁焉者,其必有以也。知其体物而不可遗,则天下之理得矣。”
孔希路这里的“知其体物而不可遗,则天下之理得矣”,典故出自《中庸》。
原文是,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
当然了,按照理学大师们一贯缝合怪的风格,借用的典故,只是借个皮,孔希路的意思是说,人穷理,依靠的是各种感官所提供的的反馈,只要知道“体物”,那么天下的道理就都能明白了。
换个说法,孔希路是在用另一个例子,来印证他刚才给颜回打补丁的“反身而诚”,或者说“反身穷理”。
孔希路很快祭出了他的杀招:“《二程集》有言,问:格物是外物,是性分中物?答曰:不拘。凡眼前无非是物,物物皆有理。如火之所以热,水之所以寒,至于君臣父子间皆是理.万事万物皆可反身穷理,你所谓的‘先穷理,再尽性,后知天命’,岂不是荒谬至极?”
按照朱熹从二程那里获得的理解,也就是朱熹写信的原话就是“然反身而诚,乃物格知至以后之事,言其穷理之至,无所不尽。故凡天下之理,反求诸身,皆有以见其如目视、耳听、手持、足行之事,毕具于此”。
也就是说,“反身而诚”是格物致知之后之事,因为这个时候穷理已经无所不尽,或者还是从《中庸》的根子上来挖,明善是格物致知之事,而诚身则为诚意正心之功。
姜星火并未说话。
他只是觉得,孔希路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习惯性地继续借题发挥。
如果他重新回到《知命论》,或者捡起刚才的《志气说》,姜星火恐怕今日都会无功而返,因为理学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别说致命漏洞,就是能抓到的普通漏洞都不算特别多了。
只要在既有的轨道上继续辩经下去,孔希路能得到最差的结果也是平手。
可你偏偏要扯什么“体物”,那姜星火就不可能惯着你了。
或者说,在近代科学尚未兴起,与之对应的近代哲学没有发展的时候,中古时代的哲学对于物质的观测和定义,是极不准确的。
这里不是在贬低中哲或者东方哲学,而是在永乐元年这个时代,别说东方哲学还是西方哲学,对于物质的概念,都是不准确的,甚至于,西方这时候搞的那套更不靠谱,是随着科技进步才逐渐发生了转变,而姜星火同样确信,如果工业变革和科技进步出现在东方,那么东方哲学在物质的概念和定义上,一样会出现进步。
这不是在叠甲,而是实事求是地说,哲学作为思维层面的东西,是一定会随着物质层面的技术发展而随之产生发展的,而且在他的前世,明末的思想活跃程度,并不比西方的启蒙时期要差,没道理技术和相应的社会发展能跟得上,东方哲学产生不了相应的概念。
譬如辩证形而上学里,有一个物质重要区分的哲学证明,也就是物体三种性的质(没打错),而且这是一个对近代哲学有着深远意义的论题。
因为物体三种性的质,直接从哲学概念上阐述了事物的本体论、实体论和存在论中所表现出来的不同性质。
“你说的很好,知其体物而不可遗,则天下之理得矣。”
出乎众人的意料,姜星火竟然坦率地承认了孔希路的方法论不错。
李至刚眉头一皱,这不是姜星火的风格。
显然,这里面是有些说法的,至于是什么说法,李至刚暂时还猜不出来,不过应该马上就能见分晓了。
“我们也不用辩论其他事物了,就用最简单的举例,譬如伊川以柱子举例、晦庵以科举一般,你我今日诏狱辩经,便以这桃子举例吧,或许还能成为一段故事。”
然而,接下来姜星火掂量了一下自己手里剩下的半颗硬桃子,复又问道。
“那么请问,我手里的这颗桃子,又该如何‘体物’而‘得理’呢?”
看着沉思中的孔希路,姜星火笑了笑。
显然,孔希路还不明白他的问题,到底开启了怎样的一扇门。
这扇门的背后,是足以在这个世界现有的哲学框架下,另辟蹊径,为新生的幼小“科学”圈下一片广阔土壤的不可知之知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