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往生

    第三百七十九章    往生 (第3/3页)

    男人是个木匠,男人爱酒爱木头也爱女人。

    男人的巨手移向精巧的盘扣,盘扣牢不可破,就象一个尽责的士兵在自己的岗位上誓死坚守。男人像一只失去了耐性的猴子一把扯开了木板的衣衫,他看见绣着荷花图案的年轮惊恐的紧贴向他,他在木板慌乱的鹰眼里看见自己心急如焚,他扑向木板,从木板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撩人的哼哼,他在木板的哼哼中迅速占领了它———他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完成别人订做的衣柜。

    木板像沉睡已久的精灵突然惊醒,它不顾一切企图从男人的巨手里抢回失陷的身体,它左躲右闪,她是如此渴望摆脱他。它的抵抗惹恼了他,他象一头愤怒的公牛撕扯着紧附于它的一切,它的双手拽着年轮就象拽着最后的命脉,年轮就这样被两股巨大的反作用力牵引,最后在清脆的撕裂声中破碎。

    他的巨手终于离开了她。很快,他的思想在他的巨手的拨弄下迅速从他的身体上退去,他就这样以疯狂地使用着锯子,刨子和凿子,以思想的肉体面对同样惶恐的它。他的巨手又折回来,更加粗暴,更加有力的强占它。他俯在它的身上,将它护在身前的双手挪至它的头顶,在朦胧的灯光里,他惊异于旁边鹰眼女人死咬着嘴唇不许自己的泪水越过眼眶的界线,她在男人酣畅的低喘声中责怪自己的无能,她看着它在他的身躯下渺小得象粒黄豆,她只能委屈它随着他的意志向前滚动。他控制着她,也控制着它。她无法阻止他压在自己的身上一拱一拱。

    天亮的时候,男人举着一块被他精心完成的组件兴冲冲的向外飞奔,他站在发白的阳光下接受他人投射的赞许的目光,他深深沉浸在鹰眼女人的目光带来的巨大幸福中,他似乎瞬间拥有了世界的一切美好。他在原地不停的旋转,越转越快就象被鞭抽打的陀螺。

    鹰眼女人在一片笑声中醒来,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感到极端的无力,门外男人的笑声好比一支支锋利的箭,箭箭穿心令她痛苦不堪。她急急欲施予报复以洗刷自己的耻辱。她发现男人遗忘在床前的鞋子灵机一动,她发了疯似的在屋里翻箱倒柜寻找某种纤小的利器。男人在鹰眼女人找到一小捧细铁钉时闯入了房间,他看见女人站在古旧的深褐色杉木柜子旁,女人的脸因他的直视而涨得绯红,他将目光缓慢的向下移,他的目光就象一把火炬,逐渐映红了女人的每一寸肌肤。女人的形象使他陶醉,他感到自己就像神派向人间的使者,解救无知的女人使她脱离白色的丑态。他望向她,他急切的在她的鹰眼里寻找感恩的表意。

    他的闯入吓坏了她。慌乱中她将握着细铁钉的手背在背后,她的手紧紧握住细铁钉,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使铁钉落出来,她越握越紧,手掌被戮出许多小洞,她感到疼痛,越痛握得越紧,她隐忍住自己的疼痛,肌肤因强烈的隐忍涨得通红。她发现他的眼睛在搜寻着自己,这使她感到害怕,身体僵硬在古旧的深褐色杉木柜子旁无法动弹。她想找个口袋将细铁钉装入其中,突然发现自己不雅的形象,她又气又恨垂下了高昂的头颅。她在他的注视下疾速走向木床,将自己的躯体掩盖在厚重的被子下。

    男人含笑从床前走过,他俯身弯腰将脸浸入盛满清水的木盆,他双眼紧闭突感阳光在某种金属上的折射,他猛然睁开眼睛看见女人的鹰眼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鹰眼女人表情神秘莫测使他感到不安,他在不安中将脚狠狠蹬入鞋内,一阵强烈的刺痛从脚底迅速传至他的全身。男人忍着巨痛装作若无其事走出了房门,晶莹的汗水溢满了额头。女人躲在被子里偷偷的笑,笑声尖酸而幽怨。男人在屋外揭开钉入脚底的细铁钉,铁钉粘连着殷红的血液散发着阵阵寒光,男人在阳光里对着铁钉止不住打冷颤。

    男人忍着巨痛走进了木具店,他拿起木推子在一根弯曲不平的木方上重复着推木的动作,随着木头刨花源源不断的从推子顶部吐出,弯曲的木方变得笔直而又光滑。男人埋头专注的推,一根紧接着一根,发了疯似的推个没完,似乎只有不停的推,鹰眼女人的形象在他脑里才能被淡忘。他惊异于鹰眼女人的尖刻,他觉得这个女人就象一把被磨利了的木刀,一刀一刀将苦痛刻在他的身上。而他的苦痛还将持续下去,他确切的觉察到以后他的生活将会被鹰眼女人完全掌握。

    屋里的笑声逐渐被一种哀伤的沉默所替代。鹰眼女人呆呆的躺在木床上凝视这间房屋,床靠房屋右侧安放,一个破旧的床头柜置于床的左侧,旁边竖着一支黑色的盆架,深褐色的杂物柜对床而落,在与床垂直的墙上有一扇小窗,房间唯一的出口紧挨着木头窗棂,窗下有一只炉子,放在炉子上的水壶正噗噗冒着热气,贴在墙上的旧报纸泛着古老的焦黄,在蒸气的作用下焦黄色的报纸正翩翩起舞,几张矮凳散放在炉子旁。鹰眼女人头顶一片阴云密布,她突然间觉察到她将在这间小房屋里荒度余生。她似乎看见她的身影穿梭其间,她的容颜在一遍又一遍枯燥乏味的穿梭中逐渐衰老。鹰眼女人感叹命运的不公,她的头脑一阵翻腾,她设想上苍在某个时刻青睐于她,她的命运因此而突然逆转。鹰眼女人微笑着继续自己的设想,可她却不曾想到,握住她命脉的某个个体正在她的腹中孕育。

    男人发现鹰眼女人的异常,她在一段时间内不停的呕,又在一段时间内不停的猛吃。她的身体逐渐发胖,脾气更加怪异,喜怒无常。男人还发现,女人的鹰眼在这一段时间里持续跃动着一种瑰丽的光,这种光随着女人越来越胖的身子在女人的瞳仁深处越来越亮。

    男人时常在酒后发呆,他愣愣地望着鹰眼女人若有所思,他思索女人发胖的若干可能又将可能一一推翻,他陷入一种迷宫式的假设中寻不到出路。男人长叹一声啜了一口酒,继而在鹰眼女人身上觅寻着答案。

    男人的长叹激怒了鹰眼女人,她觉得那声长叹在她的命运转折点上出现是一种不祥的象征,她看着男人饮酒的姿态仿佛是一个灾星将她的好运通通饮下,她三两步跨至男人的身旁一把将酒杯从男人的手中夺下,用一种满含憧憬的情绪狠狠地将酒杯摔在地上,酒杯瞬间碎成几片,在与地面接触的地方遗留下一块小小的湿痕,酒气迅速在空气中蒸腾,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浓厚的酒香。男人因此愤怒到了顶端,他咻的一声从矮凳上腾立,右手在扬起的瞬间却被一股巨大的威慑力硬生生的压回原位。他看见女人的鹰眼里同样跃动着愤怒的火焰,火焰越燃越烈似乎女人的整个身体都在燃烧,他觉得自己的愤怒之火在女人的面前象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乱发脾气,他感到一种莫明的内愧和不安,却又不肯轻易认输,他始终渴望能将仅存的最后一点尊严长久的保持下去,于是他将目光大胆的投向她,他盼望能在与她的对峙中赢得最后的胜利。他双眼死死的盯着她,并以一种凶恶的表情面对她。但很快他便发现,他酝酿已久的表情是如此不堪一击,鹰眼女人似乎是一个具有高超法术的巫师,她的目光忽明忽暗忽静忽动就象在念咒语,咒语很快摄住了男人的魂魄,使他感到胆战心惊。男人最终选择了逃离,他带着恐惧转身走向门后,从角落里抽出扫帚开始收拾满地的酒杯碎片。刹那间扫帚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刷刷声宛若惊雷一般在屋里回响,原本就很紧张的气氛在尖锐扫地声中显得愈加紧张。

    鹰眼女人看着男人像飓风一样在她面前席卷而过,然后手捧一堆碎片破门而出。随着男人的离去,房屋陷入一片沉寂。鹰眼女人感到一种解脱,她在寂静中轻吁一口长气,似乎声音再高一点分贝,便会掀起又一场风波。男人的眼神刻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她不停的回想、不停的重复着刚才发生的琐碎。男人怪异的扭动右臂、男人愤恨的眼神以及男人最后的妥协,假若男人的意念在某个细节发生一丝细微的变化,假若她自己的意念在某个细节发生一丝细微的变化,结果或许都会被改变。但现在,她胜利了,她清楚的知道这场战争的重要性,她不断的告诫自己一定不可以认输,尽管男人的目光象箭一样的射向她,尽管残酷的对峙是如此漫长,但她坚持住了,她没有被他压垮,她以她的坚强的意志力获取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她的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她以一个胜利者的高傲姿态迎接黑暗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