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悟

    第三百八十二章     悟 (第2/3页)

们没有再谈太多的话。林金荣的腿部肌肉开始累了。他们花了几小时--大约三小时--才爬上了那个长悠悠的河谷。时间已届下午的尾声,日光渐渐转为琥珀色,而巨大的峭壁阴影也开始斜曳在河谷里那些干燥的大卵石上。但这些阴影不但没有让林金荣害怕,反而再一次让林金荣心生那种似曾相识之感。"鸭子"都是被安排在最显眼的地方,它们通常都是由两片扁平的石头迭在一起构成,有时最上头还会有一块圆形小石头,当装饰之用。这些由先前登山者所留下的记号,其目的是让人在巨大的河谷里往上爬的时候,可以省去一或两公里的路程。往上走这段时间,那条轰鸣的山涧一直跟在他们旁边,只是宽度愈来愈窄、水声也愈来愈细。现在林金荣已经看得见,这山涧是从河谷顶部那块大山岩(现在离林金荣们约一英里远二个黑色的大凹口上流出的。

    背着一个大包包在大卵石之间跳来跳去,要比想象中容易许多。只要你抓得住韵律,就不用担心会踩空摔倒。每次往回望,他们身处的高度和远方群山环绕的地平线都会让林金荣张口结舌。刚才他们歇过脚的那片漂亮的绿茵地,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阿登森林的小幽谷。之后,路更陡了,太阳也更红了,积雪也开始出现在一些岩石的阴影处。没多久,河谷尽头那块大山岩就逼临他们上方。这时,林金荣看到坤格把背上的背包扔到地上,手舞足蹈地招林金荣到他的位置。

    "好了,我们可以先把装备卸下。爬到大山岩后面的浅溪和营地就只剩几百米的路了,我还记得位置。你不妨在这里休息休息,甚至打个盹,林金荣则先上去探一探。林金荣喜欢一个人在山上闲逛。"

    好吧。于是林金荣就坐了下来,把湿袜子和湿内衣脱掉,换成干的,然后盘腿休息,吹口哨吹了大约半小时;这是一件怡人的差事。坤格在半小时后回来告诉林金荣,他已经找到营地。林金荣本来以为那不会有多远,但结果他们又在陡峭的大卵石河谷里跳跃了几乎一小时,才到楼大山岩后方的台地。又走了两百米左右,林金荣就见到一块巍然耸峙于松树之间的灰色大岩石。这里真是)片洞天福地:地上积着雪,草上也是雪迹斑驳,有一些潺潺而流的小溪,风在吹,两旁都是巨大静默的岩石山脉,还有阵阵石南的味道。他们涉水走过一条只有一手深浅、纯净得像珍珠的小溪后,就到达灰色大岩石下方的凹洞,洞里有一些先前登山者所留下来的圆木头。

    "马杭峰在哪里?"

    "从这个位置是看不见它的,但绕过那里以后--"他指着台地远方一片向右弯的岩屑坡说,一,再走两公里左右的路,我们就会到达它的山脚下。"

    "哇噻,那得又要花我们一整天!"

    "跟我一道的时候可用不着,金荣。"

    "好吧,大哥,死不了人。"

    好吧,现在林他们不妨放轻松,享受享受,再煮顿晚餐,等活宝莫利上来。

    他们把背包放下,把里面的东西统统拿出来,然后坐下来抽烟。两边的峭壁都镀上了一层粉红色,它们上面覆盖着的粉尘,都是打从无始的时间开始以来一直累积到现在的。围在他们四周的这些巉岩怪物让林金荣有害怕的感觉。

    "它们好静!"林金荣说。

    "可不是,老兄。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一座山就是一个佛。想想看它们有多大的耐性--千万年来就这样坐着,默默为众生祷告,祈求我们可以完全摆脱苦恼与愚昧。"坤格拿出茶叶,撒了一些在一个锡制的茶壶里,然后又生了一个小火(太阳还没有小山,还不用生太大的火),靠着一根插在大石头堆里的枝条,把茶壶悬在火上加热。一会儿工夫,水就开了,他把热腾腾的茶从茶壶注人了两个也是锡制的杯子里。水是林金荣从小溪里打来的,冷冽纯净得像雪和天堂的水晶眼睑,因此,它泡出来的茶,也是林金荣有生以来喝过最纯净和最解渴的。它会让你想要一喝再喝,会为你的胃注入一股温热。

    "现在你应该明白东方人对茶的激情了吧?"坤格说,"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本《茶经》吗?据它形容,第一口茶会让人愉快,第二口会让人喜乐,第三口会让人静谧,第四口会让人陶醉,第五口会让人狂喜忘形。"

    "对,就像老朋友一样。"

    他们挨在它扎营那块大岩石非常庞然,有三十英尺高,底部也是三十英尺宽,近乎一个完美的正方形。岩壁上长着些扭曲、斜倚的树木,从上方窥伺着他们。岩石的基部从下向上弯出,形成个凹室般的空间,所以说如果下雨的话,他们将可获得部份的遮蔽。"这块大块头是怎样会来到这地方的?"

    "说不定是冰河退却的时候留下来的。看到那边那片雪原没有?"

    "嗯。"

    "那就是冰河的遗迹。但这块大岩石也有可能是从一些古老得超过想象的史前山脉滚落到这里的,或是侏罗纪地底大爆发时从地底迸出来,落在这里来。金荣,你明白吗,你坐在这个地方,可不是一间柏克莱的咖啡厅,而是世界的起始和结束之地。看看四周的佛是多么的有耐性,他们正在无言地看着我们。"

    "你说你曾经一个人来过这里?"

    "对,一待就是几星期,就像缪尔一样。我会在石英岩的岩脉之间爬来爬去,不然就是为营地做些花束,或是赤身露体走来走去、唱唱歌和做做晚餐。"

    "坤格,我要向你致敬。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小猫和最了不起的人。上帝可以为证,我说的是真话。我真高兴可以从你身上学到那么多。这个地方也让我感到敬虔,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我是个常祷告的人,但你知道我用的是什么样的祷告词吗?"

    "什么样的?"

    "祷告的时候,我会坐下来,在脑子里把我的所有朋友、亲戚和仇人一个接一个想一遍。我想他们的时候不会带着任何的情绪,不会有爱憎、愤怒或感激,什么都不会有,就只是单纯的想着他们的样子和说类似以下的话:'坤格和尚,他同样是空,同样值得我爱,也同样具有佛性。'接下来再想另一个人和为他祷告:'大卫,他同样是空,同样值得我爱,也同样具有佛性。'当然,我并不会真的把他们的名字说出来。当我念到'同样都有佛性'"这句话时,我就会想到他们的眼睛,就像你盯着莫利眼镜后面的蓝眼睛一样。'同样都有佛性"这句话就是自自然然会让我想到他们的眼睛,而当你想着他们的眼睛时,你就会突然看到他们的佛性,即使对方是你的仇人也是一样。"

    "了不起的祷告?金荣,"说着,他就从身上掏出笔记本,把林金荣说的祷告词记下,难以置信地摇头。"非常非常了不起,我要拿它去给我在日本认识的僧人看看,金荣,你这个人真不错,唯一的毛病只是不懂得来像这样的地方透透气,而任由这个世界的坏东西把你淹没,让你恼火……虽然我说过比较是可憎的,但我现在说的却是事实。"

    他把保加麦、两袋脱水蔬菜和其它需要的材料倒到锅子里,准备黄昏时再加水加热。之后,他们开始等待莫利的吆喊声。但左等右等,吆喊声始终没有出现。他们开始为他担心。

    "我最怕的就是他在大卵石河谷跳跃时摔断了腿,那他就会孤立无援。一个人来这里登山是很危险……我是一个人来过,但我可是个中好手。是一头山羊。"

    "我开始饿了。"

    "哎,我也是,希望他马上就到。我们四处走走,吃些雪球和喝些水来打发时间吧。"

    他们走型台地的最末端东走走、西瞧瞧,然后又往回走。现在,太阳已落到河谷西壁的后面了,天色愈来愈暗、愈来愈粉红,温度也愈来愈冷,而更多不同色调的紫,也偷偷从参差的山岩上冒了出来。天空变深邃了,甚至已经可以看得见一两颗苍白的星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声"哈呢啊噜噜"从远处传来。坤格马上跳到一块大卵石的上面吆喊:"呜呃,呜呃,呜呃"。接着远方又是一声"哈呢啊噜噜"。

    "他距离多远?"

    老天,从这声音判断,他甚至连开始也谈不上呢。他现在还没有到达大卵石河谷。

    看来,他今天晚上是怎样也到不了他们这里来的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坐在山崖边等他个把钟再做决定吧。我们带些花生和葡萄干一道去,一面等他一面啃。说不定他现在的位置要比我判断的近。"

    他们走到那块可以俯视整个河谷的悬崖上。坤格以严谨的趺坐姿势坐在一块石头上,拿出他的木头念珠祈祷。他把念珠拿在手上,用大拇指自上而下一颗一颗念珠地拈,眼睛直通通的望着前方,全身一动不动。林金荣坐在另一块岩石上,尽可能让身体保持平衡。他们都只是静静地打坐,没有说话。但他们两个之中,只有林金荣是闭着眼打坐的。四周宁静得就像一片浓烈的喧闹。因为有岩石阻隔的缘故,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听不到山涧的水流声。在这等待的中间,他们又听到了好几次忧郁的"哈呢啊噜噜",而他们也发出了回喊,只是每一次,都只觉得他的距离愈来愈远。当林金荣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粉红色的天光变得更紫了。星星开始闪烁。林金荣陷入了更深邃的沉思状态,感觉四周的山峦确实就是佛和他们的好朋友。一想到偌大一个河谷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林金荣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三,一个神秘的数字:应身、报身、法身。林金荣在心里为可怜的莫利的祷告,为他的安危以至于永恒的福气祷告。每一次当林金荣睁眼看到坤格在岩石正襟危坐的样子,都觉得滑稽和想笑。不过,四周的山峦却显得无比的庄严,坤格也是,以致于林金荣也变得无比庄严。在这种环境里,就连笑也会是庄严的事。

    天色很美。粉红色的天光都消退后,一切就笼罩在紫色的暮霭之中,而宁静的喧嚣则像一股钻石波浪一样,穿过他们耳朵的门廊,足以安抚一个人一千年。林金荣也为坤格做了祷告,祈求他未来会获得平安、快乐,最后可以实现佛性。林金荣只感到完全的严肃和完全的快乐。

    "岩石是空间,"林金荣心里想,"而空间是幻象。"林金荣有千万个思绪,坤格也是。林金荣对于他张开眼睛打坐的方式有点诧异。而尤其让林金荣诧异的,是这个热中研究东方诗歌和人类学和鸟类学和书本中的一切而且常常单独爬到崇山峻岭的人,还会突然拿出一串念珠来做庄严的祷告,"如古代生活在沙漠里的老和尚。在钢铁工厂和飞机场遍布的泰国,会出现这样一号人物,更是奇上加奇。有坤格这样的人在,表示这世界还不算太没有希望。林金荣为此而感到高兴。林金荣全身的肌肉都酸痛得要死,而肚子也饿得要命,不过,能够坐在这里和另一个充满热情的年轻人为这个世界祷告,这件事所带给林金荣的安抚,就足以胜过一千个吻和一千句柔情话。终有一天,某种永恒的东西会从银河向他们那被未被幻象遮蔽的眼睛开启的,朋友。林金荣很想把这一切想法告诉坤格,但林金荣又知道,说与不税都是没有分别的,何况,即使林金荣不说,他也一样会知道。金黄色的山脉依旧默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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