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桓温(一)

    第二章 南桓温(一) (第3/3页)

许配给他,封他为驸马都尉、琅琊太守。

    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一连串的幸福来得太突然,桓温有些眩晕。没想到,这,还不够。

    仕途,最难的是那道或低或高的门槛,最重要的是跨出那或低或高的那一步。要是跨不过这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跨出这一步的人一骑绝尘,最后连人家的背影都看不见。而一旦一步跨过这道门槛,可能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路飞腾。桓温跨出了这一步,从一个连羊肉都买不起的破落户子弟,一步成为正厅级干部,还成了皇帝的女婿。跨出这一步后,一个披星戴月、卧薪悬胆锤炼出来的干部,相比较东晋那些养尊处优、生来就有官做的干部,谁的竞争力强?显而易见。

    所有的不堪和磨难,都是人生最好的历练。果然,步入仕途后,骁勇果毅的桓温,在软蛋、黏糊蛋横行的东晋官僚队伍中迅速脱颖而出,扶摇直上。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桓温交友的对象也不同于东晋其他官僚。他与东晋的另一军阀结为刎颈之交,也正是这个朋友,最终使他名震大江南北。

    庾翼,从姓上看,就知道也出身于士族大家,征西将军庾亮和晋明帝皇后庾文君之弟,其时任荆州刺史。

    庾翼还是个著名书法家,常以家鸡比喻自己的书法,以野雉比喻王羲之的书法,于是诞生了一个成语--家鸡野鹜。家鸡野鹜,比喻不同的书法风格,也比喻人喜爱新奇,而厌弃平常的事物。

    荆州的地位,众所周知。凡是割据南方的政权,荆州自古以来就是其第一军事重镇,战略CBD。庾翼能担任荆州刺史,自然是东晋朝廷绝对的实权派大佬。

    桓温后升迁至徐州刺史,与庾翼相交,可谓两大军阀强强联合。庾翼去世后,部将推举庾翼的儿子庾爱之代任荆州刺史。

    世家族势力太大,若搞成世袭更麻烦。东晋朝廷觉得有必要加以抑制,遂搞了个干部交流,大军区司令员对调,派桓温去担任荆州刺史。

    庾氏家族经营荆州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朝中多数官员为桓温在荆州任上的前景捏把汗。

    结果,桓温一到荆州,不走寻常路,快刀斩乱麻,直接以叔叔辈自居,将老朋友的儿子庾爱之赶走,控制了荆州全境。也正是自执掌荆州始,桓温开启了其传奇的征战生涯。

    到现在为止,正统的史学观点还认为,桓温一生征战是有政治野心,对其的评价贬大于褒。然而,在软骨文化盛行的晋廷,出现这么一硬骨头的鹰派,何尝不是国家之幸、民族之幸?

    桓温的战略指向,首先指向了割据在东晋南部的一个少数民族流民政权,并成就了自己的一次艳遇。

    成汉政权。这个割据政权不大,是怎么来的?先来看一下。

    301年,巴氐族领袖李特在四川领导西北流民起事。三年后,也就是304年,李特的儿子李雄在益州(今四川成都)自称成都王,306年称帝,国号成。

    李雄在位期间,蜀地政宽仁和,百废俱兴,战事稀少。338年,李雄的侄子李寿自立为帝,改国号成为汉。统治区域大抵有今天四川和云南、贵州的一部分。

    345年12月,桓温分析了当下的局势。其时,东晋北方最强的敌方势力有二,一是石虎的后赵,二是慕容鲜卑的前燕。以东晋的国力,不敢贸然北伐,而割据在东晋南部的成汉政权,可成为被统一的目标。

    作为镇守外镇的强势军阀,桓温本来是不屑于向东晋主政的那帮软骨病患者们请示的,可必要的礼节总得有。桓温还是就这次南征问题,向东晋朝廷上了表。表是上了,东晋主政大臣们却无比受伤。因为,桓温递上请示报告的同时,大军就已开拔了。

    根本不等批复。

    桓温心里非常清楚,以他对东晋主政的这帮家伙的了解,他不这样做,请示也是白请示。果不其然,等桓温的南征请示报告到了皇帝手里,朝堂上顿时吵成了一锅粥。

    绝大部分官员认为,不能南征,理由是:蜀地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路途遥远;再加上,桓温以一方镇兵出征,兵力上处于弱势,难以取胜,恐怕凶多吉少。

    只有一个官员坚称,桓温南征,定能成功。

    此人叫刘惔,桓温的发小。

    软骨病患者们愤愤然党同伐异,问刘惔何以有如此底气,准备来一场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

    刘惔淡定的回复:桓温是我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大家没事干时经常聚在一起赌博。桓温赌博的手段极精,出牌时,非一定能赢绝不出手。所以,这次南征,他肯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解释的挺啰嗦,但中心意思只有一个:桓温是个“不见鬼子不挂弦儿”的主儿。

    拿赌徒说事儿,原来是东晋的山本五十六啊!众大臣皆倒。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了。就让事实来验证吧。

    蜀道险要,天下共知,成汉主李势也就把蜀道当成了马奇诺防线,防备松弛。桓温率军长途跋涉,347年2月,大军已行至离成都不远的平原地区。

    李势得到战报后,才略微有些惊慌,命叔父李福、堂兄李权和大将昝坚等率军迎战。

    347年3月,晋军大部队到达彭模(今彭山东北),离成都只有两百里。

    成汉军属仓促应战,军情不明。大将昝坚率军到了犍为(今四川彭山东),与桓温正好走了个劈叉。昝坚不知晋军具体位置,只好率军在犍为傻等,在初战中充当了打酱油的角色,与滑铁卢战争中法军的格鲁希元帅一样,关键时刻跑偏。

    桓温则在彭模召开高级军事会议,与众将商议进军方略。会议上形成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是多数意见,兵分两路,分进合攻成都。

    部将袁乔坚决反对,提出第二种意见:我方孤军深入,若得胜可立大功,若败了就全军覆没,故必须毕其功于一役。如今,咱们兵力不占优,如果再分兵力量会更分散。咱们应该合势齐力,丢掉辎重,只带三天粮草,破釜沉舟,全力进攻,必可一战成功!

    哪种意见对?

    1272年之后的1619年,中原王朝集结全国20余万精锐部队出击东北,采取的战略即是分兵四路进军。对方只有不到6万部队,采取“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略。结果,5天之内三路进攻大军被歼,只剩一路逃回。25年后,中原王朝亡。

    没错,这就是著名的萨尔浒之战,大明与后金的战略总决战。

    分兵的危害,可见一般。幸亏东晋不是大明,桓温更不是杨镐(萨尔浒之战明军的总指挥)。桓温采纳袁乔的建议,于是只留少数后勤战士和后勤部队守驻地,亲率其余所有能战之士,组团直取成都。

    成汉李福军攻彭模,被晋军孙盛部击退。桓温和李权军遭遇,晋军三战三胜,成汉兵溃逃回成都。

    等桓温率军到成都城下,在山那边打酱油的昝坚,才发现位置判断失误,赶紧回援成都,这点儿,比滑铁卢之战中法军元帅格鲁希强,这老兄直到拿破仑被打跑,还在原地傻等。

    成都城外,晋军士饱马腾、甲坚兵利,星旗电戟、军容鼎盛。昝坚所部见了,军心慌乱,竟然呼啦一下作鸟兽散,还没开打就都溜号了。这帮只管打卡上下班领工资,一遇事儿就跑路的主儿,当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招进来的。好在都是自动离职,没好意思再找个理由要解除劳动合同经济补偿金。

    派出的三路大军,两路被打垮,一路自己跑路,李势能怎么办?亲自率军出城应战呗。两军在笮桥(在成都西南)遭遇,迎来了一场大战。

    笮桥之战,是灭汉的决战。

    困兽犹斗,晋军开头打得并不顺利。参军龚护阵亡,汉军的箭已经能射到督战的桓温的马前,晋军军心有些动摇。

    军心的重振,需要死士。桓温部下骁将袁乔力战不退,晋军士气重振,誓死反扑。成汉军支撑不住,又被压回成都城中,晋军放火烧成都城门。李势慌忙连夜逃往茵萌,最后,见大势已去,写了降表,派人送到桓温军前。成汉就此灭亡。

    桓温逐渐扫清了成汉的残余势力,留驻成都三十天后,班师还江陵。成汉主李势被押送到东晋都城建康,相比起刘聪对待投降的晋帝的残暴,李势被晋廷优待,被封为归义侯,后在建康病故,善终。这也充分说明,此时中华主流文明的传承,还在江南。

    桓温主力撤退后,前成汉将领隗文、邓定等又趁机进入成都,立范长生的儿子范贲做皇帝,直到349年被晋军完全平定。

    桓温本次入蜀讨伐成汉,已是蜀汉当年的CEO诸葛亮去世百年以后。桓温居然找到一个当年在诸葛亮手下做事的小吏,问这个已百岁有余的长者:诸葛亮这个人怎么样?

    小吏回答:当时没觉得孔明先生有啥了不起,可后来近一百年,我也没见个比他好的。

    这件事儿告诉我们,人,无论结婚找对象,还是选择团队成员,还是跟领导相处,都要珍惜眼前人,因为,换一个不一定比前任好。

    桓温入蜀,不仅找到了一个百多岁的小吏,还找到了一个妙龄美少女。

    成都平原,位于暖湿亚热带太平洋东南季风气候区,四季分明,日照少、气候温和,降雨充沛。没有紫外线对皮肤的破坏,没有日照对骨骼的促生长,加上云雾水汽的常年滋润,成都女子大多皮肤白皙、娇小玲珑,惹人怜爱。

    桓温率军灭成汉国时,只有35岁,正值壮年,雄性激素水平虽有所下降,可尚算旺盛。攻取成都后,他发现了一个绝世美女,一时为之倾倒、魂魄出窍,据为己有。

    李氏,成汉主李势的妹妹。

    现在的大款就是再横,包两奶也不敢包在家里。桓温已有正妻--南康长公主,夫妻二人平常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堪称东晋的任静付笛声、陈小春应采儿,模范夫妻,桓温平常还有些惧内。然而,李氏的出现,使老桓荷尔蒙暴涨,顾不得会有河东狮吼,偏偏就把这个李氏藏在了家里。

    老桓这是想玩儿一个深挖洞、广积粮、缓称夫。然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南康长公主获知了李氏的存在,带着几十个仆妇、丫鬟,气势汹汹的组团来捉二奶。

    等这帮醋女们踹开门,却全部像木偶一样定在原地,目瞪嘴歪。

    只见一个玲珑女子,正端在窗前梳头。她裹一件乳白色睡袍,睡袍的宽大遮不住身材的婀娜美好,反而衬托的肌肤如玉般温润洁白(肤色玉曜)。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如瀑般的黑色长发上(发委藉地),粼粼发光,亮瞎了一干醋女的铂金眼--女神啊!

    李氏见此情形,也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和来意。她轻蹙娥眉,神情淡然,毫无惊慌瑟缩之态,只是凄婉道: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 。

    说完,低头起身,静等被杀(飘柔,就是这么自信)。

    南康长公主“哐啷”一下丢了手中的砍刀(带家伙来的),上去一把抱住美发及腰的李氏:孩子,我见了你都喜欢的不得了,何况我家死老头子呢!(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

    其实,桓温当时年不过四十,居然被称为老奴,可见古代人寿命与现代人的差距。

    此典故出自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贤媛》。贤媛,自然是指来自成都的头发又黑又亮的李大美女。然而,此典故中最值得钦佩的人是谁?老王觉得,是南康长公主。

    人性是可怕的,慕强、贪婪、虚荣、自私,我们羞于提及,却现实存在。人性又是复杂的,可以无私也可以狭隘,可以善良也可以邪恶。李美女事件,真真映射出了南康长公主人性的善良伟大。她的善良,使她不允许自己损伤美好的东西、可怜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她不共戴天的情敌。比起北方石虎的那个杂技演员出身的皇后郑樱桃,南康长公主不知胜出多少重。

    这,就是贵族。

    插播了一个成都李大美女的美发广告,回过头来再说桓温。桓温替东晋平定了南方后,又把征伐的战略目光瞄向了北方。

    前文已述,同时期的中国北方一直处在动乱状态。后赵国主羯族人石虎去世后,后赵大将汉人冉闵灭后赵,将羯胡人屠了个干干净净,建立了冉魏政权。鲜卑人慕容皝建立的前燕又灭了冉魏,占据了中原地区。

    公元352年,氐族贵族苻健乘机占领关中,建立了前秦。

    慕容鲜卑的前燕、氐族人的前秦、汉人的东晋,是当时中国实力最强的三个割据政权,呈三足鼎立之势,即将上演一出新三国演义。

    后赵灭亡时,桓温就向东晋的第五个皇帝、晋穆帝上表,要求率军北伐,并热切期盼皇帝的回复。

    晋穆帝回复---同意北伐。可,你不能去,让殷浩带兵去。

    这还是担心桓温在战斗中壮大,以致不可控制。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也是东晋朝廷专门培养用来制衡桓温的。

    然而,带兵打仗这种技术含量超高的瓷器活儿,哪是随便一根钻都能承揽的,得金刚的才行。

    殷浩一介文人,并不是说文人就不能带兵打仗,南宋的虞允文、清朝的曾国藩、李鸿章都是书生成名将的典型,但殷浩还有一个著名身份,注定他成不了名将。

    清谈家,他擅于谈《老子》。

    口 活儿好的人,一般实际干活儿能力不行。殷浩这次领皇命出兵,攻击洛阳、许昌,结果在许昌被羌族人好一顿修理,人马死伤一万多,粮食辎重全部丢光。

    这还不趁机整你一下,顺便给皇帝上点儿眼药?桓温立即上表弹劾,并要求亲自率军北伐。东晋朝廷只好将殷浩废为庶人,流放东阳。

    士族横行的东晋,重臣们基本都是官二代。殷浩也不例外,其父亲殷羡,字洪乔,陈郡长平县(今河南省西华县)人,平定苏峻之乱时立有大功,授豫章太守,累迁光禄勋。

    殷羡在即将离开南京赶赴江西担任豫章(南昌)太守时,很多人都托他带信,他把信一一收下。来到石头渚(江西赣水西口)后,打开这些信一看,顿时十分反感。

    大多数都是拉关系的。殷羡将这些关系户的信统统抛进水里,道:“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做致书邮。”这就是成语典故“付诸洪乔”的由来,初始意思是比喻书信遗失,更深层次的东西值得深思。

    殷浩年少时即与桓温齐名,二人性格却完全不同。桓温以豪杰自许,殷浩则以文人自居。一武一文,一多血质一黏液质,二人互相不服、暗中较劲。

    桓温对殷浩的态度是复杂的,曾对友人埋汰道:小时候我与殷浩共骑竹马,我不稀骑了,殷浩才上前拣。一个小跟班,怎能跟我比?其实,殷浩比桓温大了足足9岁!

    霸气侧漏。

    殷浩被流放后,桓温又道:殷浩品格高洁,能言会道,假使让他担任尚书令和仆射,足以成为朝廷百官的楷模,朝廷用才不当,以致有今日。

    本来是踢中后卫的,你非得让他踢攻击型边锋。大过年的本来可以拿女足踢韩国来解气,你非得拿男足去踢越南找心塞。足球不行你就找个专业的来管理,找个管乒乓的、管码头的来,能行嘛?

    史载,殷浩虽被罢黜流放,可没有说过半句怨言,神情坦然,依旧不废谈道咏诗,即使自家人也看不出他有什么被流放的悲伤。

    然而,失落总是难免的,言行总有绷不住外露的时候。流放期间,殷浩经常用手在空中比划。有心人看的出来,他是在不断重复写四个大字----咄咄怪事。

    本来好端端的作文官,非得让我带兵打仗,还是入虎狼之地的北伐,北伐打了败仗连文官都做不成,这不是咄咄怪事是什么?!

    殷浩的外甥韩伯,随殷浩到流放之地。一年后韩伯回京,殷浩给外甥送别时,吟了一首《感旧诗》:

    “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此诗的作者,曹魏大司马曹休的重孙、西晋文学家曹摅,将不可描述的人性赤裸裸的凝缩在这两句诗中。

    桓温掌权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戏谑,也许是爱才,打算让殷浩复出,而且委任的官职是---尚书令。

    尚书令,行政CEO,总理,比原来级别还高。

    然而,殷浩收到桓温的信后,开始了一番谜之操作:摊开纸准备写回信,但,摊开纸又闭上,再开再闭。如此往复几十次后,最终给桓温回了一封信。

    空白的。

    太紧张激动?还是余怨未了?不得而知,如果是前者,那么性格上就输桓温几头,注定成不了枭雄。如果是后者,则不知屈伸取舍,注定成不了大丈夫。

    收了张白纸的桓温,沉默片刻,将纸扔在了熊熊炭火中。从此,二人彻底绝交。

    永和十二年(356年),流放3年的殷浩去世,时年53岁。令人稍感欣慰的是,殷浩后来被追复原官。

    长土豆的地里长不出车厘子。一个单位或领导如果满脑子老琢磨些制衡之术,而不能做到因岗用材,最终会害己害材,也会败坏整个单位的政治生态,从而损害单位的运转质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