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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第1/3页)

    三天后,我又披着大哥的外套。到女人的家去了。

    “你吓了一跳吗?”

    照老样子完事之后,女人不肯马上离开我,用一只手指头在我瘦薄的胸口上,一根根地抚着我的肋骨。我的右手还被绑着。

    “你不想听听贯田为什么把你差到以前的大哥的女人这儿吗?”我默然无语。

    “不想听,我也要告诉你。终究你会知道的,所以先知道也好。好吗?贯田是为了想杀我,才差你过来的。”

    “想杀你?”

    我不自觉地反问一声。

    “嗯——过些日子就会告诉你的。有个人,想让你把我做掉,还会交给你一把短刀说,要用右手才成。那样他就不会被怀疑了。我每次都绑你的右手,便是为了提防你。当然,我不认为一开始你就会收到这样的命令··…可是那命令,一定会下来的。”

    6....

    “你怎么办?”

    “什么?”“我问你,到时候你怎么办?你会听他话,拿着短刀,到这里来杀我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女人说的,虽然很奇怪,却也十分合情合理。大哥抱我,那不是为了用他的身体来把我的身体束缚住,然后把我的意志整个地掌握住吗?

    “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你以为我会听大哥的?”

    在微光里,我第一次定睛看女人的面孔。她也用同样热烈的眼神回看我。两人沉默了片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只有雨声淅淅沥沥地响着。

    又过了一会儿,女人叹口气说:

    “一定会听的。我发现,你比以前贯田所差过来的任何一个家伙都聪明。你没有被贯田蒙骗,知道贯田是个糟糕的家伙。知道却不作声,默默地听从他的。也许你自己不觉得,其实你心里是憎恨贯田的。”

    我还是默不做声。

    “虽然恨他,却也因为这样才更无法逃出他的控制。所以你一定会听他的,不过……”

    女人说到这里,起身披上长袍,打开电灯,从衣橱里取出了一只丝绸的包打开。

    里头是一把短刀,刀尖聚拢了灯光,看上去像是一只有生之物,就要跳起来似的。

    女人用袖口小心地包住刀柄,往我这边走过来。她要杀我!一瞬间,我这么想。

    但是,女人挥了一刀,砍下的却是把我的右手绑在柱子上的带子。那带子在女人用全身的力量一挥之下,无声地,又那么干脆地给砍断了。女人眼里的光,比刀尖的光来得更闪亮。

    “不过……”女人那面具般惨白的脸上,泛起了冷冷的笑容。

    “我不会如贯田所愿。看,我不是也有一把刀吗?”

    这一晚回家时,女人又交给我折叠好的毛巾,要我带给贯田大哥。

    我把它塞进怀里,正要迈开步子时,女人又说:

    “带把雨伞去吧!”

    玄关一角竖着两把雨伞。

    “黑柄的,是鳴原留下的,你拿另一把吧!”

    我拿起了另一把胶色柄的粗纸伞,走到外头。

    ——大哥想干掉鴨原的老婆,所以才把我差往她家。但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我一直想着这些的缘故吧,过了逆缘桥后,我一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绊倒了。顺手捡起从怀里掉出来的包时,从里头掉下了一张黑黑的纸片。

    在雨里发着迷蒙光线的路灯下,我把它翻转过来。

    咦!

    是一张纸牌。

    在黑框里,像被黑暗罩住的,是盛放的桐花。次日就是明治节,又过了两个晚上,我跟着大哥前往一所赌场。

    十月下半月以后,大哥常常去赌场。官方抓得紧,赌场都一所一所转入地下去了。这一所也是开设在街尾一家小饭馆的脏兮兮的屋顶间。没有窗,灯上还挂着灯罩,下面的草席和赌具倒也还很新。

    这是唐津属下的一个叫大江组的小组织开设的,不过大哥好像也很有面子,人人都慌忙退了一步低下头。说不定这是人们传说他左袖里不时会藏着一把手枪的缘故。事实上,自从和唐津的不和表面化以后,大哥的确随时都在左袖里紧握着一把家伙。由于袖子摆起来若无其事,故而隐藏在里头的手枪也就来得更吓人。

    大哥赌起来,可是阔绰得很。好像一下子就要分出输赢般地,下的赌注都大得使人料想不到,因此输赢的差距也就来得大。输起来,不消半个钟头就光了。碰到这样的时候,大哥也是面不改色。可是每次看到大哥把厚厚的一沓钞票往席上一扔,那时他的左手手指上,总似乎透着一种自弃的味道。

    这晚很少见地,迟迟分不出胜负,拖了大约有两个钟头那么久。大哥这才打住,出到外面,不料他揭下了外套便把那条毛巾寒进袖口交给我说:

    “把这个送过去吧!”

    说罢他一个人便向染屋町那边走去了。

    三天前才关过的玻璃门,又一次被我推开。阿际接过毛巾,也一样地收进衣橱里。这一次她没有绑我的右手,就把我引进床铺里。

    我察觉到那一晚看到有短刀藏在棉被底下。这是我第一次能自由地使用右手,我用它热烈地拥抱着她,一如往常地让自己埋没进花香里,而当我奔腾得最后一滴热血都耗光时,她那只插进棉被底下的手还是没有动。

    第二天。

    我和大哥为了一件小事前往六仙町。回程,早上就已停的雨,竟又薄雾般地裏住了街路。

    一个女人遮雨般地,不,不如说是为了躲过柳枝,撑着伞走过来了。

    是鳴原际。像是刚做完梳头的工作回家,手上提着用具箱。

    挨近大哥时,那白白的脸上的笑容,在伞影下嫣然绽开了。

    “征哥,好久不见了。那天老老板忌辰,我到过组里的,可是没有看到你。听大姐头说,你一向都好是不是?”

    “托福托福。大姐也好吧!”

    大哥低了低头。

    好久以来我就在想象两人碰面时的模样,可是他们都完全与平常无异。阿际那么文静,浅笑也一直留在嘴边。

    “对啦!彼岸那天,你又给鳴原的墓供了花,谢谢你。如今除了你,再没有别人送花过去了。还有···…”

    她若无其事地又加了一句:

    “昨天晚上的,也谢谢。”

    好像是为了我送过去的毛巾道谢。

    “不客气。”

    大哥又低了一次头。两人年纪差不多,阿际虽然只有大哥的肩头高,但看起来大哥显得稚嫩多了。

    “那就再见啦!”

    她这话并不是向谁说的。说完正要离去时,她让自己撞上大哥的肩膀。那只是瞬间的一撞而已,然而在这一眨眼工夫的相触里,阿际手上的伞已经移到大哥左手上了。呀!这不是有点奇怪吗?阿际的住家很近,所以把伞借给大哥吧。但两人间没有说一句话啊!不,应该说,那一瞬间,根本没有交谈的时间。就在袖口和袖口互碰的刹那,好像早就说好般地,一把伞从女人手里交到大哥手上。

    我觉得那不是伞,而是阿际把我所不知道的话,交给了大哥。

    大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女人的背影。那背影过完了逆缘桥,渐渐地消失在烟雨中,大哥这才说:

    “阿次,给我点个纸捻。”

    大哥在河边蹲下去。雨脚在河道里聚集着落叶。

    我照大哥的吩咐,捻了一条纸捻,在一头点上了火,大哥用嘴叼住,凑向张开着伞的一个破口。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这把黑柄的伞,正是阿际说的那把鴨原的遗物。

    伞着了火,风一吹,很快地烧着了伞沿。火花飞到大哥手背上,他却一动也不动。火焰成了一只火圈,被风一吹就整把地燃烧起来,大哥这才放开手。

    伞落在水面上,随着旋涡打了几个旋,然后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拉过去一般地随波而下。两天来的雨使河水水流得很急,那团火也飞鸟一般地拖着尾巴远去。大哥还是定定地目送着它。

    火变小了,未了又燃起了一把火光,被浊浪吞下去,大哥的背上才传出一句话。

    “阿次,有个人,要你去做掉。”

    》六

    十一月中旬,大哥在一所常去的赌场出了个小小的纰漏。

    那天晚上,场里来了一个陌生面孔。年纪和我差不了多少,却是一身刺眼的崭新西装,还油亮着头发。这小家伙的打扮当然惹人注目。从这种打扮也可以看出,他应该是第一次混迹赌场。他不住地东张西望,生疏的手一把把地从相当厚的荷包里掏出钱放在席子上,还常常更换押注的地方。往常的热气,有了这样一个角色,便觉冷漠多了。

    小家伙正好坐在大哥对面,很快就可以明白,他是在学大哥的样子。明明押在单这边,看到大哥押双,就慌忙转过来。大哥顺了,一路赢,然后忽然碰上了陷阱般地输了一局。那家伙倒奇异地押在另一边,好像早就料到结果似的。大哥的钱往小家伙那边移过去了。小家伙那得意的笑,非常惹眼。大哥面不改色,但可以察觉出焦躁。

    大哥又赢,接下来又一局输。这次,小家伙竟然也是押在相反的一方。

    “这位年轻朋友····…“

    大哥的低沉嗓音截破场子的空气。

    “你还不懂赌场的门坎,实在不应该来玩。这里,可不是有钱就可以玩玩的地方。”

    这时,躲在背后的另一张脸从小家伙身边露出来了。是唐津的人,常在赌场出现。这人好像想说点什么,这便使大哥冒起火来了。

    大哥跨了一步,左手一挥,掴在小家伙脸上。啪!发出了一声好像用竹刀砍竹子般的干裂响声,小家伙细白的鼻子淌下了血。

    唐津的人好像还想说什么,结果没说出,便拖着小家伙离去。大江的人们吓了一跳,连忙劝大哥,好不容易才让他回座。

    事情仅此而已。我虽然从来没看过大哥这样冲动,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我觉得大哥和春天时分大不相同,他在场子里好像迷失了自己。

    出了赌场,大哥把外套交给我。往常,他都会说一声“去吧”.可是这天晚上,他好像另外还有话。

    我想起来赌场前,在浴室蹲着身子为他洗脚时,他也好像有话要告诉我。

    “阿次·····.…”

    大哥的眼,比往常更浑浊,他就要开口说话了,却又吞了回去。

    “不,没什么。大哥说着就往我背上推了一把,这时我的手偶然碰上了大哥扬起的左袖口。我好像感到被什么刺了一下,不过也没去留心。

    来到阿际家,这才看到手背有一丝血渍。错不了。十一月初,大哥在河畔和阿际擦身而过后,提过一次就没有再提的话,这必定就是他想说的。

    ——有个人,要你去做掉。

    大哥的左袖里藏着一把刀,是打算要交给我的。

    这一晚分手时,阿际又交给我一条毛巾。

    我偷偷地在街灯下打开了毛巾。是花牌,连桐花的主牌共五张,一式。上次是四光,这次增加了一张雨牌。

    大哥和阿际之间的一应一答,我总算模糊地知道了。

    我小心折叠好毛巾,这才回到家,大哥却还没回来。

    后来我听人家说,就在我和阿际睡觉的时候,组里出了一桩事。

    原来,被大哥赏了一个巴掌的小家伙,是和唐津有勾结的某公爵的朋友之子。这小家伙刚从英国回来,公爵要唐津当向导,逛逛夜里的玩乐世界。

    大哥回到组里不久,唐津的一个代老板带了几个手下,来到组里要求做个了结。也许,这件事可以说就是想和萱场组拼一场而设的陷阱。明知是陷阱,老板还是只能低声下气。就在老板不知如何措手的当儿,大哥起身进里头去了。

    人们说,还不到一分钟吧,大哥又出来了,脸色是苍白了些,却也跟平常无异。右手用白布裹着,还在殷殷地渗血。大哥用另一手把折成两半的毛巾交给那位唐津组的代老板,平静地说:

    “请交给贵老板。”

    那是大哥右手上最后一根手指头。别说是一根小指头,就是有胆量的人面对砍的时候,也会失神,有人还会呼天抢地。大哥面不改色的模样,倒使唐津的来人铁青了脸,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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