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醉里挑灯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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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醉里挑灯看剑 (第1/3页)

    一

    小时候,无论是听鼓书艺人的《说岳全传》,还是在课堂上听老师讲授宋朝的历史。一些“敌人”的名字,如完颜阿骨打、吴乞买、金兀术、完颜亮等,莫不在我心中激起强烈的民族仇恨;而另一些人,如岳飞、李纲、宗泽、韩世忠等等,又成了我们深为景仰的民族英雄。这种理念一旦形成,便直接影响了我们对历史的把握。人到中年涉世日深之后,我已从理智上认识到中国的历史不仅仅只是汉人的历史,它同时也是匈奴人、契丹人、蒙古人、女真人、藏族人以及为数众多的少数民族的历史。同时,我还意识到那些活在传说中或书本上的英雄与恶魔,只能是道德上的判断,而不应该成为历史中的定义。创造历史的人,不一定是道德上的圣人,更不会是优雅的绅士。道理虽然都懂了,但是在感情上,或者说在潜意识中,我依然存在着强烈的汉人优越感。这种孤芳自赏的心态,直到三年前才有了彻底的改变。

    2003年8月,我应阿城市人民政府的邀请,去那里参加“纪念大金国建国888周年笔会”,这是我第一次亲临白山黑水环绕下的土地。此前,我对哈尔滨近郊的阿城,并没有太多了解。这座小城市,无论是风景、饮食、建筑与民俗,几乎都没有什么特色。从旅游者的角度看,既无商业的狂欢,亦无山水的盛宴,因此不可能成为首选,更不可能成为大众旅游的目的地。但对于我,阿城却是一个不可不去的地方。理由只有一个:这里是大金国的诞生地。前面所说的完颜阿骨打、吴乞买、金兀术、完颜亮等人,都在这片土地上诞生。他们在这里创建并发展了大金国。这么个蕞尔小地,八百多年前,居然一度成为北部中国的政治中心,因此,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小瞧它。

    记得两年前的秋天,在一个秋风乍起的黄昏,我在邀请方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会宁府皇城的遗址上漫步。夕阳欲坠,林雀啁啾,愈来愈朦胧的景致,对我的吊古心情起到了催化的作用,我在杂草间捡到了一块破损的瓦当,摩挲着它,诌了四句:

    暂从瓦砾认辉煌,

    神州此处又苍桑。

    铁马金戈都过尽,

    惟见昏鸦负夕阳。

    是的,铁马金戈都成了云烟往事,从感伤的视野里,我只看到了败草累累的荒芜。正因为如此,我对在这片废墟上所发生过的兴衰变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二

    公元1115年的正月初一,在大宋帝国的首都汴京——即今天的河南省开封市,同过往的一个半世纪一样,到处弥漫着节日的气氛。千家万户门上的春联,都贴满了“天增岁月人增寿”之类的祝福或“财源茂盛达三江”之类的愿望。无论是丝管悠扬的舞榭歌坊,还是笑语喧哗的青楼酒馆,到处都陶醉着大宋的子民。所有感官的享受,所有情绪的宣泄,使汴京城成为十二世纪初全世界最为奢侈的游宴地,最为亮丽的嘉年华。而这场嘉年华的谛造者,北宋的第八位皇帝赵佶,那时刻可能宿醉未醒,躺在重帘绣幕中的龙床上,搂香偎玉,大有将春梦进行到底的意味。他纵然醒来,也只不过是把新的一天转化为诗歌、绘画、书法和音乐。这位徽宗皇帝毕生的努力,是想将他统治的大宋王朝改造成崇拜艺术的国度,让他的子民生活在虚构的繁华与花样翻新的游戏中。所以说,在这一年的大年初一,如果一个欧洲人来到中国,他一定会觉得上帝是一个中国人,因为他过于偏爱生活在汴京的豪门贵族。

    可是在同一天,在离汴京三千多公里的张广才岭下的一块平原上,就是前面说到的阿城,我们见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肃杀,辽阔,到处是深深的积雪以及厚厚的冰凌。一大早,数以千计的女真人骑着骏马驰出被暴雪封锁的山谷或被严冰冻得严严实实的阿什河,这些不同部落的首领们,代表着数十万的女真人前往阿什河畔一处土寨子――那里有几幢稍微像样一点的土坯房,里头住着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完颜阿骨打。

    提到这个完颜阿骨打,我不得不多说几句。这是第一位以国家而不是以部落与族群的名义书写女真人历史的英雄。女真人世代居住在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流域以及逶迤千里的长白山中。在公元前二千多年的虞舜时代,女真人就在这片土地上以狩猎的箭矢与石斧砍斫出生存的天地。并与中原地区建立联系。朝代不同,女真人的称谓也不同,商周时期,称其为肃慎;三国时期称其为挹娄;魏晋南北朝时,称其为勿吉;隋唐时称其为靺鞨。

    兹后,靺鞨共有七个部落,在公元七世纪至十世纪之间三百多年,这些部落一直处在豪强的吞并与政权的更选之中。靺鞨的粟末部落曾创建了渤海国,其后,又并入了更为强大的辽国的版图。契丹人与女真人同为游牧民族,都擅于马背上用戈矛写出荡气回肠的史诗。契丹人建立辽国政权后,就一直对女真人存有高度的戒心。只有玫瑰才能理解另一朵玫瑰,在马背上夺取华北燕云十六州以及整个东北地区的契丹人,当然知道女真人完全有能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此他们强迫女真人作了两次大规模自东北向西南的迁徙。让女真人离开山林离开马背,在辽河平原上用犟铧而不是用刀枪来给生活重新定义。应该说,这种迁徙的确取到了分化作用。几十年后,留 下的女真人与迁走的女真人便有了生熟之分。所谓生女真,就是地保留了本民族的习惯的白山黑水间的土著,而熟女真是指接受了辽与宋两种先进文化熏陶的迁徙到辽阳以南地区的女真人。

    在当时的中国,并行存在着宋朝与辽朝两个相互对峙的政权。他们对女真人的族群表述,各有其定义。但女真人不接受外来民族对他们的行政式的区分。他们按姓氏,将自己划分为完颜部、温都部、鸟古论部、纥石烈部、蒲察部、徙单部、乌林答部、加古部等。女真人以部为氏,各氏都在自己的区域里发展。氏与地域结合,又会分出新的部落,像完颜氏,最后又发展成泰神忒保水完颜部、马纪岒劾保村完颜部、耶挞澜水完颜部等十二个部落。而完颜阿骨打所在的部落,称为按出虎水完颜部。《金史》记载该部落最早居住在一处名叫“姑里”的地方,据有关专家考证,这个姑里的大致范围在今黑龙江境内的牡丹江下游的西岸、马大屯之南,宁安市以北。辽代中叶,他们才迁到位于黑龙江省阿城市境内的按出虎水流域。“按出”是女真语“金”的意思,“虎”是女真语“河”的意思,按出虎水即金水河,这条金水河即今天的阿什河,八百多年前,这条河里盛产沙金。

    虽然,生女真保留了本民族的特性,但他们也不得不接受辽朝的统治。辽朝的统治者耶律家族,经过了近百年的更易,其继任者不但放松了对女真人的警惕,更凭借着统治者的优越感对这些边鄙草民大肆掠夺,极尽奴役之能事,以至激起了生女真的强烈仇恨。虽然所有的宗教都在启迪人类的仁慈与友爱之心,但改变历史的契机往往还是仇恨。在与辽朝对抗的漫长岁月里,完颜部落的首领逐渐确定了自己在女真人中的领袖地位。完颜阿骨打的祖辈们团结起女真人各个部落的酋长,一起反抗辽朝统治者。但真正敢于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向辽朝的腹心地带进攻并取得战略性胜利的人,还是完颜阿骨打。

    1115年正月初一,是完颜阿骨打亲自选定的建国的良辰。我猜想那天早上,当完颜阿骨打走出他的“额拉格尔”(即汉语居室的意思),与数千名拥护者见面时,他一定没有像辽国的天祚帝耶律延禧与宋朝的徽宗皇帝赵佶那样穿着昂贵的袞龙袍,而是穿着皮制的戎装。当然,他也没有巍峨的宫殿与高耸的丹陛。但是,他却有着在北风中猎猎作响的大旗与四蹄踏雪的骏马。他向支持他的女真族的勇士们宣布,女真人的国家诞生了,国号大金。

    从那一刻起,当时的中国的辽阔版图上,出现了四个国号:一个是建都于汴京的宋,一个是建都于内蒙古赤峰市近郊的辽,一个是建于西北地区的西夏,还有就是这个建都于会宁府的大金。

    三

    相比于汴京与辽上京,这个位于会宁府的金大都实在是个地老天荒之地。既无层台累榭,参差楼角,亦无锦帷绣幄,美人香草。因此,完颜阿骨打虽然建立了大金国,但在辽、宋看来,只不过是穷乡僻壤的几个蟊贼而已。一直在人们的顶礼膜拜中生活的耶律延禧与赵佶,这次可以说是犯了致命的错误。正是这个被他们瞧不起的草莽英雄,却充当了这两个政权的掘墓人。

    完颜阿骨打称他的政权为大金国,乃是因为他的部落生活在金水河畔。大金国成立的当年,被称之为金太祖的完颜阿骨打就带领女真铁骑亲自伐辽。他只有两万人的部队,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契丹人,他屡战屡胜。1123年,他病死于伐辽途中,可谓“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的弟弟吴乞买继承皇位,是谓金太宗。他继续伐辽事业,十年之后,即1125年,女真军相继占领了辽国的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林东镇)、中京(今内蒙古宁城县大明城)、东京(今辽宁省辽阳市)、南京(今北京市)、西京(今山西省大同市)这五座城市,辽政权基本涣散。剩一个天祚帝带着残兵败将逃往今内蒙古巴淖尔盟五原以东的沙漠地带,即便如此,女真军仍不放过。金大将完颜娄室率数万大军将沙漠中苦苦跋涉的天祚帝合围,并最终在山西应县境内的山谷中将其擒获。

    这一天是1125年2月20日。

    对契丹人来说,这是一个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日子。自李唐以降,契丹这两个字,几乎成了骁勇、横霸的代名词。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大草原上长大的契丹人,血管里流动的似乎都是火焰。他们在唐末之际,在长城内外穷形极相地炫耀着自己的武力,迫使北晋的小皇帝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己求自保。赵匡胤开国之后,这燕云十六州一直没有收入大宋的版图。赵家皇帝建都于汴京,乃是不得已而为之。长城在契丹人的手上,华北在契丹人手上,近在咫尺的山西,成了宋与辽作战的主战场。虽然,一部《杨家将》,让我们对杨令公,佘太君这些抗辽英雄心生崇敬,但在漫长的一百多年的辽宋对峙中,宋朝实际上输多胜少。大宋的子民们,称辽兵为“虎狼之师”,可见惧怕之深。可是,这样一个以征战为能事的民族,竟然惨败在女真人的手上,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

    读过这一段历史的后人,相信都会发出这样的叩问。可能有人会说,这是野蛮战胜文明。这是文化优越论者的观点。客观地说,这观点有一定的道理,强盛的国力与先进的文化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中国的汉文化讲究“仁”,讲求温文尔雅。这样一种文化观很难培养心雄万夫的勇士。一个民族的冒险精神,决定了一个民族的扩张能力。以汉文化为主的中华民族的文化,其特质是重文轻武,重享乐而轻冒险,重秩序而轻革新,重当下而轻未来。在和平年代,这种文化的缺陷还不容易发现。但是,设若遇到突发事件特别是遭遇战争时,这种文化立刻就会表现出它的脆弱性。毛**在他的不朽诗篇《沁园春•雪》中评述“秦皇汉武,略输文采 ;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为什么这些开国之君都非文采之士,风骚之徒?因为创造历史的大人物,首先必备的素质决不是吟风弄月的头巾气,而应该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气。

    契丹人凭借这样的英雄气,统治了北方中国一百多年。当辽国的统治者蜕变为“重享乐而轻冒险”的优雅一族时,他们的优势立刻就丧失殆尽。玩文化他们玩不过汉人,玩骠悍又玩不过女真人,他们除了灭亡,还会有什么出路呢?

    问题是,辽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命运,同样在等待着汉徽宗赵佶。

    四

    且看这首词:

    宫梅粉淡,岸柳金匀,皇州乍庆春回。凤阙端门,棚山彩建蓬莱。沈沈洞天向晚,宝舆还、花满钧台。轻烟里,算谁将金莲,陆地齐开。

    触处声歌鼎沸,香鞯趁,雕轮隐隐轻雷。万家帘幕,千步锦绣相挨。银蟾皓月如昼,共乘欢、争忍归来。疏钟断,听行歌、犹在禁街。

    赵佶的这首《声声慢》,字里行间渗透了奢华、渗透了脂粉、渗透了优雅,当然也渗透了令人痛心的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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