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清明节

    19 清明节 (第3/3页)

    老家的古镇没有开发旅游景点,依旧是儿时记忆中的模样。

    当然,崎岖的山路也是。

    爷爷安眠的陵园需要再翻两座山,宁知夏开到时,胃里直冒酸水,坐路边缓了许久才抱着纸箱往园区里面去。

    远处青山玉带薄雾弥漫,苍绿松柏挂着透明雨丝,上百座墓碑在风水极佳的福地安宁耸立。

    宁知夏找到了爷爷奶奶合葬的墓碑,俯身哼哧哼哧擦拭碑石。

    铁盆里的纸钱燃起橙红火光,映照在青年紧闭的眉眼。他跪下身磕了三次头,忽而笑起来,喋喋不休地说起最近的事。

    比如19号原来是神奇的位面连接点啦,曲半青又回余城啦,认识了几个非人朋友啦,管理局新上任的小奥局长很爱甜食啦……

    他一口气给二位老人说完,铁盆里的纸钱也随之变为灰烬。

    “还有那件事…您不必挂念。”宁知夏把花束放在墓碑旁,垂眼对灰白照片中的老人笑笑,“我这辈子绝对活得比谁都精彩,这就足够了。”

    他给左右邻里的墓碑插了点香烛,又陪在墓碑旁看了一会儿远处山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端着铁盆缓缓离开。

    山中的天气说变就变,回程路上天边积满厚重的云,前窗雨刷不停摇摆,很快又布满水痕。

    雨天山路难行,宁知夏不敢再开下去,恰巧半山腰有不少农户的自建房,便从小路拐进去,拿着雨伞匆忙下车。

    “男娃娃是来上坟的哦?雨大得很,里面躲点。”屋主老太太见他被雨淋得像只落水小狗,操着一口乡音在屋檐下招呼。

    “嗯嗯。”宁知夏一边道谢一边收了伞缩过去。

    清明落雨纷纷,周边长满青苔的石板台阶被屋檐雨滴冲得湿滑光亮,反射着窗口不算亮堂的灯光。

    宁知夏看了眼时间,忧心等会儿回镇上还赶不赶得及买份叶儿粑。

    然而雨势不减,很快有辆红色三轮车停下,一对颇为眼熟的夫妇用手挡雨,迈着踉跄的脚步踏水过来。

    宁知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欣喜:“曲——”

    他们几步跨上台阶,脱开破烂的雨衣拍水,怕水珠溅到旁边的青年,客气又局促地念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宁知夏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中年夫妇,两人周身气质却与记忆中完全不符。

    而对方似乎也完全不认识自己,就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宁知夏讷讷地移开目光,垂着脑袋不禁愣神。

    “哎呀,这么大的雨就不要去了嘛!”老太太显然与他们认识,从屋里拿了几把伞和挡雨的塑料布。

    “要去的,算好了时间不能改,每年就看小青那么几次,我们想得很。”男人念叨着,感激地接过那些东西,与妻子互相搀扶着又走进了雨幕中。

    听见耳熟的字眼,宁知夏张了张嘴想喊,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扭头问身边的老太太:“您认识他们?”

    “曲老头的儿子儿媳,以前隔壁镇买酒的嘛。”老太太叹气,“年年大老远回村里看娃娃,七岁走得早,你们年轻人不讲究这些,他们是要卡着时间点去上坟。”

    宁知夏瞬时抬眼,惊诧道:“七岁没了?”

    “是撒,造孽哟,十几年前闹山洪,好多娃娃在山上耍被卷走了,曲老头一家到处找。”

    老太太说起来就直叹气,“后来就他们找到了尸体,说是有个很高的好心人捞上来的,黑灯瞎火啥子都看不清,也没顾得上好好感谢人家,其他娃娃都不知道被冲哪里去了。”

    宁知夏有些心神不安,略显急切地问道:“那孩子叫什么?”

    “曲青,青草的青。”

    老太太默了好半天才记起来,她背着手进屋,无奈地低声喃喃着,“都说贱名好养活,怎么就没压得住呢。”

    算是无数巧合里唯一的例外,宁知夏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地松了口气,他朝那辆三轮车投去一眼,脊骨缝里却像丝细火闪刺而过。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当年的洪灾,宁知夏浑身僵直已然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因为他看见三轮车里破旧的塑料雨帘被扯下来,蓝白条纹的新塑料布重新覆盖住车厢……

    也覆盖住沾满雨丝的灰白遗照。

    宁知夏喉咙干涩得发苦,脑内那丝平行世界重合的幻想泡泡瞬间咔嚓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