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三辞三让、武后登极、天授元年

    第92章 三辞三让、武后登极、天授元年 (第3/3页)

吏,竟有六万余人,如同潮水般汇聚到宫门前,与昨日的请愿者合流!

    他们不再仅仅是递交表文,而是“守阙固请”,黑压压地跪伏在地,摆出了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人头攒动,一直蔓延到远处的街巷。

    喧嚣声、恳求声、甚至隐隐的哭泣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洛阳宫城的城墙,也冲击着每一个旁观者的心神。

    “陛下!顺天应人吧!”

    “天命在周,陛下岂可逆天而行!”

    “请陛下登基,以安天下!”

    “今天命陛下以主,人以陛下为母……陛下不应天,不顺人,独高谦让之道,无所宪法,臣等何所仰则!”

    沛王府的阁楼上,李贤和刘建军凭栏远眺,虽然看不清具体细节,但那如同闷雷般隐隐传来的声浪,依旧让李贤感到一阵阵心悸。

    “六万多人……再加上昨日的,怕是小十万之众了……”李贤喃喃道,他难以想象那是何等壮阔而恐怖的场景,“这下够无法拒绝了吧?”

    但刘建军还是摇头,嗤笑:“不够。”

    “还不够?”

    “还差一个最关键的人。”

    李贤若有所思:“你是说……旦弟?”

    “不错,这场改天换地的话剧,没有他配合表演就无法完成。”

    刘建军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你那位四弟才是压垮李唐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让你母后能名正言顺登基的关键人物。他不上表恳请母亲取代自己,你母后这戏,终究还差着最点睛的一笔。”

    李贤默然。

    他明白刘建军的意思。

    母后需要的不只是外部的民意和天意,更需要来自李唐皇室内部,尤其是现任皇帝的“自愿”让渡。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消弭潜在的抵抗,让这场改朝换代显得和平且合法。

    李贤心中的寒意尚未散去,府外便再次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风尘仆仆的内侍甚至等不及通传,几乎是闯进了书房,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激动与紧张的潮红,声音尖利:“沛王殿下!陛下急诏,命您即刻入宫,往贞观殿见驾!”

    又召见?

    而且如此急切?

    李贤与刘建军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一次,刘建军没有被点名同往,李贤心里有点不安。

    但很快,刘建军就压低声音道:“放心去,这次应该是你母后需要一个李唐宗室的见证人。”

    李贤心中一凛,瞬间意识到了刘建军话里的意思。

    真正的大戏要上演了。

    “臣遵旨。”李贤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更衣。

    似乎是担心李贤,刘建军在他出门前,又低声快速说了一句:“见机行事,顺着说。”

    果然如此。

    ……

    依旧是那条通往内廷的宫道,但这一次,气氛明显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巡逻的金吾卫数量似乎增加了,他们的眼神更加锐利,甲胄摩擦的声音在宫墙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引路的宦官步履匆匆,一言不发,李贤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踏入贞观殿偏殿,李贤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殿内并非只有母后一人,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跪在御案前不远处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他的四弟,当今皇帝李旦。

    李旦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未戴冠冕,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他深深地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而在御案之后,武后端坐着,面色平静无波,目光深邃,正看着手中一份展开的绢帛。

    殿内还有几位重臣,如武承嗣、豆卢钦望等人,他们垂手侍立在两侧,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李贤的出现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瞬间聚焦到了他身上。

    “儿臣参见母后。”李贤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依礼跪拜。

    他能感觉到李旦伏地的身体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明允,你来了。”武后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起来吧,站到一旁。”

    李贤依言起身,默默站到宗室勋戚该站的位置,目光忍不住再次投向跪在地上的李旦。

    他这位四弟,从小性格温和,甚至有些懦弱,何曾见过他如此卑微的姿态?

    就在这时,李旦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用带着颤抖,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开口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贤的心上:

    “臣……皇帝旦,昧死上言!”

    他依旧沿用着臣子的自称,“天命不常,惟归有德。伏惟神皇陛下,圣谟独运,道冠前王……臣夙夜忧惶,唯恐弗克负荷,上负宗庙,下愧黎元……今乾坤交泰,符瑞荐臻,人神协赞,遐迩同心……”

    他艰难地、却又异常流畅地背诵着显然早已准备好的辞藻,将武后的功绩捧至云端,将自己的无能贬入泥沼。

    最终,他说出了那句最关键的话:

    “臣谨遵天命,虔奉众心,愿逊位避贤,请母后皇帝陛下,革唐命而建大周,登临大宝,御极天下!臣……臣旦,恳请赐姓武氏,永为藩辅!”

    话音落下,李旦再次深深叩首,伏地不起。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李贤只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他的弟弟,大唐的皇帝,正在亲手将李氏的江山,连同自己的姓氏,一并献出!

    这是何等的屈辱!

    武后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伏在地上的李旦,目光深邃难测。

    李贤心里一紧,瞬间想起刘建军的交代,当即,也顾不上多想,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大步走到御案前,撩袍跪倒在李旦身侧。

    他伏下身,用尽可能平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激动”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母后皇帝陛下!旦弟……皇帝陛下之言,亦是儿臣肺腑之言!此乃天意昭昭,人心所向!母后功盖寰宇,德配天地,若再谦拒,非但拂逆天意民心,亦让儿臣等无所适从!”

    他微微抬头,目光恳切地望向御座上的武后:“儿臣贤,昧死恳请母后,为天下苍生计,为李氏宗族安泰计,顺天应人,革唐立周,正位称帝!儿臣……愿率李氏宗亲,永奉周室,竭诚辅弼!”

    他将自己和李唐宗室,也摆在了劝进者和臣属的位置上,姿态放得极低。

    李贤察觉到李旦的身体又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

    这时,武承嗣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似的,跟着出列,跪倒在地,声音洪亮:“陛下!皇帝陛下深明大义,顺应天命,其情可悯,其志可嘉!此乃天佑我大周!臣等恳请陛下,勿再推辞,早正帝位,以安社稷!”

    豆卢钦望等重臣也纷纷跪倒附和:“臣等恳请陛下登基!”

    寂静,良久。

    所有人都神情恳切的望着御座上的武后。

    仿佛都在等着这一刻的天命所归。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武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仿佛历经沧桑、终于做出艰难抉择的沉重:“皇帝……沛王……尔等……何必如此相逼。”

    李贤听出来了,这已不再是拒绝,而是最后程式化的推脱。

    他立刻高声道:“此非臣等相逼,实乃天命人心所致!陛下若再不允,臣等便长跪不起!”

    李贤话音刚落,身后众人也急忙搭腔:“陛下若再不允,臣等便长跪不起!”

    武后沉默片刻,终于,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

    这一刻,李贤仿佛看到了一个身高万丈的巨人站了起来,将苍穹压垮。

    那个巨人开口,说:“尔等既以天下亿兆之命,迫朕躬承天命……朕,虽欲守谦退之节,其可得乎?

    “俞哉!此亦天授也!

    “勉从众议,宜降纶言。

    “可大赦天下,改唐为周,改元天授!朕即皇帝位!”

    几乎就是随着武后声音落下的瞬间,李贤便听到身后众人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贞观殿内,山呼万岁之声响起。

    殿外,似乎也隐隐传来了洛阳城中那早已准备好的、震天动地的欢呼浪潮。

    李贤跪在地上,随着众人一起呼喊,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麻木。

    殿内的欢呼声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李贤的耳膜,他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心中却是一片空茫的冰冷。

    他亲眼见证了李唐的终结,也亲自参与并推动了这一刻的到来。

    那一声声“万岁”,仿佛不是欢呼,而是为李唐王朝敲响的丧钟。

    他抬起头,看向那御座上已然不同的母亲。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威严与光芒,那是一种挣脱了所有束缚、终于执掌乾坤的畅然与决绝,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光芒。

    “众卿平身。”武后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新朝帝王的威仪。

    众人谢恩后起身,李贤也默默站起,垂手立于一旁。

    他看到李旦在宫人的搀扶下,有些踉跄地站起,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皇帝李旦,”武后的目光落在李旦身上,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既深明大义,主动禅位,忠心可嘉。朕心甚慰。即日起,徙居东宫,为皇嗣,赐姓武氏。”

    “臣……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李旦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再次躬身行礼,那“皇嗣”二字,如同烙印,彻底宣告了他从皇帝到臣属的身份转变。

    武后的目光随即扫过李贤,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沛王李贤,襄赞有功,忠悌可勉,赐金帛三千,增食邑三百户。”

    “儿臣谢陛下恩典!”

    李贤立刻躬身,声音平稳。

    他知道,这赏赐是对他方才识时务的奖励,也是将他更进一步绑在大周战车上的绳索。

    “今日之事已毕,众卿且退下,准备天授新朝典礼。”

    武后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大业已成的释然。

    “臣等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