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器》

    《公器》 (第3/3页)

公门好修行

    私字缠身步步惊

    诗下小注:“张公死前曾宿此楼,醉后痛哭,言‘已铸大错,唯死可涤’。妾问何错,公不语,惟书八字:‘好公则治,营私则乱’。当夜,有人密访张公,翌晨即传死讯。”

    陈惟清问:“访者何人?”

    “妾未睹其面,但闻其声。”鸨母压低嗓音,“那人说:‘老师莫慌,学生已布大局,定让此事有个公道了断’。”

    “学生?”陈惟清眼中精光一闪,“来人可是中年,带江西口音?”

    “大人神算!”

    王守拙籍贯江西。

    七、局终

    钦差行辕,红烛高烧。

    王守拙自缚跪阶下,神色平静:“陈公既已查到,学生无辩。只问一事:公如何识破?”

    陈惟清扶之起:“初,本官以为此案乃徐弟复仇。然徐弟年少,岂能伪造张培元私章?又岂知粮庄洗银秘道?更令本官生疑者,三命案皆伪作自杀,凶手必熟谙刑狱,且需出入贡院自如——此非考官不能为。”

    王守拙苦笑:“然考官多已死。”

    “未死尽。”陈惟清凝视他,“副钦差亦是考官——秋闱前,朝廷本拟派你为主考,你三辞方改任李慕。此事隐秘,唯吏部与你知道。然张培元遗书中竟有‘王公谦让,吾反受害’之语,岂不可疑?”

    王守拙长叹:“既如此,学生实言。去岁我奉密旨查江南贪墨,知周汝昌、张培元、李慕等结党营私,科场不过冰山一角。然其党羽遍布朝野,若无铁证,反受其害。故设此局。”

    “你如何设局?”

    “我先仿张培元私章,伪作考题售予刘百万,迫张培元就范。又暗示徐弟其兄冤死真相。秋闱间,我暗入贡院,本欲与张、李对质取证,不料二人内讧。张勒毙李,欲伪作溺井,我阻之不及,反被张以旧事胁迫。”

    陈惟清厉声道:“旧事?可是五年前扬州库银亏空案?”

    王守拙垂首:“当年我任扬州知府,为补亏空,曾挪借盐税三千两,借据落入张手。此次他以借据相胁,要我助其掩盖。我假意应允,当夜以迷香熏之,悬梁伪作自尽。至于王同考,实乃周汝昌所杀,我不过顺水推舟,将三案伪作连环,引朝廷深查。”

    “徐弟何在?”

    “我送之出洋,此子怀才,不当葬送于此污浊之地。”王守拙抬首,目光灼灼,“陈公,学生所为,国法难容,然问心无愧。江南积弊,非如此激烈手段不能破。今周汝昌畏罪自尽,其党羽账册已在此匣中。”

    陈惟清开匣,账册上血迹斑斑,显是周汝昌死前交出。

    “明月娘……”

    “是我义妹,奉命取证。”王守拙叩首,“学生唯有一请:此事止于学生,勿再牵连。朝廷若知考官连环案乃钦差所为,恐损国体。学生愿以命结案,换江南三年清明。”

    烛花爆响,长夜将尽。

    八、尾声

    宣统二年春,江宁贡院案结。

    奏报称:主考张培元、副主考李慕因分赃不均互戕,周汝昌灭口同考官,事败自尽。王守拙查案染疫,病逝江宁。朝廷嘉其忠,追赠右都御史。

    涉案官吏二十七人革职,刘百万等流放。永济粮庄抄没,赃银充公。今科举子重考,徐弟之名赫然榜首,然其人未至,传闻已东渡日本。

    陈惟清返京述职前,独至秦淮河。

    明月楼旧址,新匾高悬“太平书苑”。有童子诵声琅琅:“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一青衣女子檐下煎茶,正是明月娘。她奉茶不语,惟以指尖蘸水,案上写“谢”字。

    陈惟清饮尽,袖中落一纸。风展纸,现八字:

    以私心行公事,公亦私

    以公心了私局,私亦公

    纸随流水去,不知所终。

    史家曰:江宁一案,世皆云贪官互噬。然野史载,是年江南道监察御史空缺,本应周汝昌门生补之,后竟由寒门子弟得。又,永济粮庄所抄田亩,尽分佃农。翌年苏皖水灾,赈灾款竟无克扣,活民十万。或问:“岂有贪官互咬而利民者乎?”识者微笑不答,但指堂前联:

    每每好公,世界太平

    人人营私,天下大乱

    横批:公道在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