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唯一的行李:一箱书

    第42章:唯一的行李:一箱书 (第3/3页)

。没有损坏,没有缺失。甚至,连那些他随手夹在书页里当作书签的糖纸、树叶、或者写过字的废纸条,都被原样夹回了原来的位置。

    李维说的“检查和筛选”,似乎只限于确认没有违禁品或危险物品,并没有随意处置他的私人物品。这种表面上的“尊重”,反而让罗梓感到一种更加怪异和不适的感觉。仿佛对方在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研究标本般的耐心,对待他过去生活的遗骸。

    他将箱子里的书,一本一本,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堆放在客厅光滑的地板上。很快,就堆起了不算高、但在他眼中却颇有分量的一小摞。这是他过去二十三年人生中,除了母亲之外,最珍贵、也最私密的“财产”。是他贫穷物质世界之外,唯一的精神避难所,是那个叫“罗梓”的年轻人,曾经存在过、思考过、痛苦过、也微弱地梦想过的证据。

    而现在,这些证据,连同他自己,一起被搬进了这个云端囚笼。

    他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随手拿起那本《存在与时间》的中译本。海德格尔。他曾试图理解“存在”与“时间”,思考“此在”的沉沦与畏。如今,他自己的“此在”,被一份契约彻底定义,被一个手环时刻监控,被无形的规则牢牢束缚。时间,在这个囚笼里,变成了李维制定的日程表上一个个冰冷的格子。而“存在”的意义,似乎只剩下“为了母亲的医药费”这一条苍白而悲壮的逻辑。

    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他翻开书页,那些曾经让他绞尽脑汁的艰深语句,此刻看来,却有了另一种刺骨的现实隐喻。他试图阅读,但目光却无法聚焦。书上的文字,和手腕上设备偶尔传来的细微震动,和这间豪华公寓里无处不在的监控感(即使看不到摄像头,他也确信存在),形成了最尖锐的冲突。

    他将书合上,抱在怀里。纸张和油墨的陈旧气味,混合着出租屋的淡淡霉味,萦绕在鼻尖。这味道,让他想起深夜在台灯(那盏总是接触不良的旧台灯)下啃读的时光,想起母亲轻轻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想起窗外夜雨敲打玻璃的声响,想起那种虽然贫穷、虽然绝望,但至少灵魂还有一寸可以自由喘息、可以暂时逃向远方天地的角落。

    而现在,他坐在十八楼的高处,身下是柔软的地毯,周围是奢华的装潢,衣食无忧。但他的灵魂,却被困在了一个比柳树巷出租屋更加坚固、更加无形的牢笼里。连他带来的这些书,这个他过去精神的唯一寄托,此刻也仿佛被这个环境异化了,变成了囚笼里一件略显古怪的装饰品,或者,是提醒他失去了什么的、沉默的墓碑。

    唯一的行李,是一箱书。

    这是他离开那个“罗梓”时,带走的全部。

    也是他踏入这个“空壳”时,仅存的、与过去那个有血有肉、会痛苦也会思考的自己的,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

    他看着地板上那堆书,看着怀里这本厚重的《存在与时间》。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明亮的落地窗,望向窗外那片被玻璃过滤后的、没有温度的广阔天空。

    有书,却无法安心阅读。

    在云端,却感到更深的窒息。

    这就是他用自由和尊严,换来的“新生活”吗?

    他不知道答案。

    他只是缓缓地,将怀里的书,放回了那堆书的最上面。然后,他伸出手,开始一本一本地,将这些来自过去的、沉默的伙伴,重新整理,按照他记忆中在出租屋里的顺序,在客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靠着墙壁,整齐地码放好。

    仿佛这样做,就能在这个冰冷的囚笼里,为自己划出一小块,属于“过去罗梓”的、虚拟的领地。

    哪怕,这片领地,也时刻处于监视之下。

    哪怕,阅读这些书,也成了需要被“允许”和“规范”的行为。

    但至少,它们还在。

    这是他唯一的行李,也是他仅存的、对抗彻底异化的,最后一道,微弱而无用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