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两个世界的人的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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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度和均匀度,又是一个需要小心控制的细节。他记得视频里说过,黄油不能涂得太厚,也不能有遗漏。他做得很慢,很仔细,像个在完成精密手术的学徒。

    餐厅里,只剩下极其轻微的、刀叉与餐盘接触时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和两人细微的咀嚼声。沉默依旧在延续,但似乎因为两人都开始了用餐,而稍微“自然”了那么一丝丝——尽管这“自然”,是建立在罗梓极度的自我控制和紧绷之上。

    韩晓吃完了她的燕麦粥和一小份水果,用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她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继续看报,只是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仿佛在欣赏花园的晨景,又仿佛只是在放空。

    罗梓感觉到了她目光的移开,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极其微小的一点点。他加快了进食的速度(虽然依旧控制着不出声),只想尽快结束这顿煎熬的早餐。

    当他终于吃完最后一口吐司,放下刀叉,按照视频里教的,将刀叉并排放在餐盘右侧,示意用餐完毕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口气松得极其轻微,几乎不可察觉。

    而就在他这口气刚刚松下的瞬间——

    “你母亲,” 韩晓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顿早餐持续了近二十分钟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张桂芳女士,最近的治疗情况,刘明磊主任反馈,还算稳定。”

    罗梓的身体猛地一僵,刚刚放松了一点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极致。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韩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本能的、尖锐的警惕。她……她怎么突然提起母亲?她想干什么?是威胁?还是……

    韩晓的目光,已经从窗外收回,重新落在了他的脸上。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种平静的、深不见底的淡漠。但她的目光,似乎比刚才多停留了那么零点几秒,像是在观察他听到母亲消息时的反应。

    “医疗基金的支付很顺畅,没有延误。” 韩晓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念一份财务报告,“肾移植的评估也在按计划进行,虽然肾源匹配需要时间和运气。”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打开罗梓心中那扇锁着最深忧虑和希望的门。他死死地盯着韩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喉咙发干,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感谢?不,这太荒谬。质疑?他不敢。他只能僵硬地坐着,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或者……判决。

    但韩晓说完这两句,便停了下来。她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红茶,轻轻啜饮了一口。然后,她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投向罗梓,那目光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意味。不是同情,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基于绝对掌控下的、近乎残酷的平静审视,审视着这个用母亲生命作为软肋、被她牢牢捏在手心的年轻人,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所流露出的、无法掩饰的、混合着恐惧、期待、痛苦和卑微感激的复杂反应。

    “吃完了,就回你房间去。” 韩晓最终,用那句平淡的、听不出喜怒的指令,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关于他母亲的对话,也结束了这顿早餐。“上午的劳动任务,李维会发给你。”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拿起那份折起的报纸,起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餐厅。米色的家居服衣角,在晨光中划过一道柔和却疏离的弧线,很快消失在餐厅门口。

    罗梓独自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久久没有动弹。面前的餐盘里,还残留着一点食物的痕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清冷的香氛气息,和她刚才那几句关于母亲的话语所带来的、冰冷而真实的余波。

    两个世界的人的“共存”,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顿沉默而煎熬的早餐中,再次上演。

    一个,坐在长桌一端,掌控一切,平静地陈述着足以决定另一个世界人生死的“事实”,然后淡然离去,不留一丝多余的情绪。

    另一个,坐在长桌另一端,被恐惧、担忧、屈辱和一丝渺茫希望反复撕扯,被动地承受着一切,连表达情绪的资格都被剥夺。

    他们共处一室,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分享着(某种程度上)同样的食物,甚至谈论着(单方面)同样至关重要的话题。

    但他们之间横亘的,是比这长桌更遥远、比这别墅墙壁更坚固的、名为阶层、罪孽、契约和绝对掌控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就是他们的“共存”。

    在云端,在地面,在两个永远无法真正交汇的世界里,被一份冰冷的契约强行捆绑,进行着一场沉默的、不对等的、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荒诞共舞。

    而罗梓知道,自己只是这场共舞中,那个被牵引着、被迫做出规定动作的、最卑微的舞伴。他的存在,他的“改造”,他母亲的生机,甚至他此刻心中翻涌的所有痛苦与希望,都只是那个平静离去的女人,手中可以随意拨弄的、冰冷的筹码。

    晨光,依旧温暖地照耀着这间奢华的餐厅。

    而他,坐在光中,却只觉得,比深夜站在阳台上时,更加寒冷,更加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