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情绪熔炉
第十四章 情绪熔炉 (第1/3页)
通道在吞噬他们。
不是隐喻。从青铜巨门后延伸而出的这条路径,起初尚有凿刻的痕迹,岩壁上残留着人工开凿的粗粝纹路和生锈的螺栓。但行不过五十步,那些人造的印记便开始融化——如同蜡烛遇热,边缘变软、流淌,被某种更具生命力、更原始的存在覆盖、取代。
墙壁活了过来。
暗红色的、湿润的、布满清晰肌理条纹的肉膜从四面八方生长而出,替代了冰冷的岩石。它们有节奏地舒张、收缩,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低沉粘腻的声响,如同巨兽深眠中的肠道蠕动,将一股股温热的、带着腥甜气息的气流推过通道。地面也化为富有弹性的、海绵状的软骨组织,踩踏时微微下陷,随即回弹,发出噗叽的、令人不安的湿响。
空气在变质。温度不再是线性的爬升,而是如同潮汐般一波波涌来灼热的气浪,从墓穴的阴冷迅速过渡到桑拿房般的闷窒,再攀升至灼烫——每一次呼吸都像将烧红的炭块吞入肺叶,灼烧着鼻腔黏膜与气管内壁,留下辛辣的痛楚。气味则演变成一场针对感官的暴乱:最上层是焦糖在高温下过度熬煮、几近碳化时的甜腻焦香,那香气浓郁得发齁,粘附在舌根;底层则是蛋白质腐败后的腥臊恶臭,如同盛夏曝尸多日的动物所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死亡气息;在这两极之间,还混杂着高压电弧击穿空气留下的辛辣臭氧、陈年铁锈的金属腥气、以及一种最难以言喻的、灰烬般的虚无味道——那不是物质的灰烬,是记忆被焚烧、被萃取、被彻底摧毁后,残留的、纯粹精神层面的余烬之味。
苏未央在这条活体食道中,正迅速走向崩解。
她几乎失去了自主行走的能力,大部分体重倚靠在陆见野身上,身体僵硬而沉重。然而,每一次她虚浮的脚掌与那搏动的肉膜地面接触,落脚点便会无声地绽开一圈直径约半米的、淡金色的涟漪。那涟漪并非实体,而是她失控的共鸣体质所泄露出的、纯粹情感能量的外显,如同将滚烫的烙铁按进黄油。涟漪所及之处,肉膜墙壁会短暂地变得半透明,显露出内里纵横交错的、色彩斑斓的情绪原浆输送管道,以及管道壁上无数挣扎的、无声呐喊的模糊人脸轮廓,它们一闪即逝,如同沉没在意识深渊中的噩梦残影。
“停……停下……”她艰难地喘息,试图用残存的意志力扼制这不受控制的能量外泄,但一切努力都如同试图用手掌阻拦溃堤的洪流。她皮肤下那些蛛网般的金色纹路已不再是隐约闪烁,而是完全显现,恒定地散发着越来越明亮的金色光芒,亮度随着她感知到的痛苦与绝望同步增强。纹路从脖颈蔓延至整张脸庞,甚至侵入眼白,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正从内部被逐渐点亮的、精美绝伦又脆弱易碎的神祇雕像,又或者,像一件正在经历最后煅烧工序的、活着的祭器。
“不要对抗它……”陆见野的声音嘶哑干裂,汗水从额角滚落,滴在肉膜地面上,瞬间被那活体组织吸收,不留一丝痕迹,如同被贪婪的舌头舔去,“试着……接纳它流动的方向……像水……顺应河道……”
他知道这劝慰何其苍白。苏未央的“共鸣体质”早已超越了意志的疆域,它正在侵蚀并重塑她存在的底层结构。这种质变无法被“引导”,只能被目睹,被承受,直至最终的完成或毁灭。
通道在前方急剧收缩。宽敞的拱形隧道忽然向内挤压,变成一个直径仅容两人勉强贴面通过的、向内倾斜的肉膜管道。管壁的搏动变得狂暴,温度高到让视野边缘的空气都扭曲、沸腾,景物如同透过滚烫的沥青观看。这里已完全丧失了“通道”的任何特征,纯粹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庞然巨物的食道,正以贪婪而规律的蠕动,将他们吞向那灼热的、消化一切的胃囊深处。
倾斜度越来越陡,他们几乎是在粘稠的润滑液中滑行。肉膜壁分泌出更多透明而甜腥的粘液。最后一段,管道几乎是垂直向下。
他们跌落。
没有预期的失重与撞击。身体被一股温暖、粘稠、密度极高的流体托住,缓慢而平稳地下沉。那是淡金色的、散发着微弱生物荧光的液体——高度浓缩、饱含生命活性的情绪营养液。视野透过这粘稠的金色介质望去,眼前的景象让时间、呼吸、乃至思维本身,都陷入了彻底的凝滞。
这是一个巨大的、几何学上完美的球形空间。
球体的内壁不是任何已知的建筑材料,而是一种半透明的、持续缓慢脉动的生物材质,其内流淌着如同星河般浩瀚的、各色情绪原浆汇聚成的光之洪流,光芒柔和而变幻,赋予整个空间一种圣洁又邪异的、如同活体子宫般的温暖辉光。空间内充盈着同样的淡金色营养液,温度恰到好处,浮力让人如同漂浮在母体的羊水中。
而在球体的绝对中心,悬浮着那个存在。
那是一颗大脑。
人类的大脑,但其尺度已超越了生物学的理解范畴——直径至少五米。它浸泡在比周围浓度更高、几近胶质的金色营养液中,灰白色带粉的皮质表面布满深邃如峡谷、复杂如迷宫的沟回,那些沟壑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蠕动、变化,如同拥有独立生命的山脉在经历极其缓慢的地质变迁。更令人灵魂冻结的是,在每一条沟壑的深处,每一道褶皱的阴影里,都有无数微小的、清晰可辨的人脸不断浮现、挣扎、扭曲、发出无声的呐喊,然后溃散消失,如同沉没在思维之海最底部的、永世不得超生的意识亡魂。
数百根——或许上千根——粗细不一、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透明数据缆线,如同怪异的神经束或寄生藤蔓,从球形空间的四面八方延伸而来,以一种外科手术般的精准,深深刺入这颗巨大大脑皮层的各个功能分区。缆线内部,不同色彩的光流——愤怒的炽红、悲伤的冰蓝、恐惧的墨黑、狂喜的金黄……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毒液,源源不断地泵入这颗终极的“情绪处理器”与“痛苦容器”之中。
这颗大脑,分明还活着。
不仅维持着基础的生理电活动——那些沟回永不停息的蠕动就是证明——它显然还保留着某种层次的、浸透无边苦痛的意识。因为在它正下方,营养液中悬浮着一块小巧的电子显示屏和一个防水键盘。屏幕大部分时间暗着,但键盘上,一只由微型机械臂操控的、模拟出的、不断颤抖的虚拟手,正在一遍又一遍、以令人心碎的机械执着,敲击着同一个短句。那句话随着每一次敲击,以惨绿色的、仿佛脓液凝结成的字体,在屏幕上滚动、刷新、覆盖前一行:
“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陆见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在大脑上方一根相对纤细、但指示灯仍规律闪烁的数据缆线接口处。那里贴着一张早已泛黄、边角卷曲、却仍被密封保存的电子标签。标签上的字迹,如同墓志铭般清晰:
“组织样本标识:陈启明,男性,54岁。”
“原隶属职务:新火计划首席理论架构师,情绪超载防护体系创始人,零号项目联合负责人。”
“官方状态记录:于新历46年花月,因高危实验突发事故导致大脑皮层不可逆深度损伤,经伦理委员会审议,宣告临床死亡。”
“特殊处置决议:基于其大脑高级功能区域意外保存完整,且检测到残余边缘系统活动,批准转入‘永恒沉思者’绝密研究项目。”
“项目永久编号:ET-001(永恒沉思者-初号)”
陈启明。那个在陆见野模糊的童年记忆边缘、在三年前事故报告的含糊措辞中、在秦守正偶尔流露的复杂神情背后隐约存在的名字。官方记录中早已化为灰烬的联合首席科学家。此刻,他最重要、最独特的器官,却被以这种超越人类伦理想象极限的方式“保存”并“利用”着,成为这座罪恶圣殿的跳动的心脏与永恒的祭品。
巨大的大脑似乎感应到了特殊的靠近——或许是陆见野那独一无二的“零号”生物频率扰动,或许是苏未央失控共鸣产生的能量涟漪。它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整颗灰白色的巨型球体在粘稠的营养液中震颤,搅动起汹涌的暗流与漩涡。紧接着,在它正中央、靠近前额叶皮质区域的沟回表面,一张脸迅速浮现、凝聚、放大,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能看清每一处细节。
那是一张少年的脸庞。大约十五六岁的光景,眉眼间还残留着未褪尽的青涩轮廓,但眼神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过早降临的沉郁与疏离。
是陆见野。少年时期的陆见野。
那张由大脑痛苦痉挛的沟回扭曲形成的“脸”,猛地张大了嘴,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从这团生物组织中发出,但一股强大到无可抗拒的、直接作用于意识深处的“思维广播”,蛮横地撕裂了陆见野和苏未央的精神屏障,轰然闯入:
“你……终于……还是……来了……”
是陈启明的声音。苍老、沙哑、浸透了仿佛无尽岁月冲刷后的疲惫与疯狂,却又奇迹般地保留着一丝属于顶尖科学家的、残存的、冰冷的逻辑性。
“我感知着……计算着……看着那些‘材料’……一件件被输送进来……林夕的……那些无辜者的……还有……我自己的……我知道……你终究会抵达这里……”
大脑再次痉挛,那张“陆见野的脸”痛苦地扭曲变形,如同融化的蜡像,又顽强地、缓慢地重新凝聚。
“你父亲……秦守正……他早就……超越了疯狂的范畴……不……也许从更早……从你母亲……苏晚……自愿走上那座银色祭台的那一天起……不……或许……从‘新火计划’诞生的第一个字节起……他心中那个‘造物主’的幽灵……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思维广播在这里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电信号干扰般的痛苦杂音与意识碎片,仿佛陈启明残存的、属于“自我”的那部分意识,正在与某种更深层、更蛮横的控制协议进行着绝望而徒劳的搏斗。
“……他把我……变成了这个模样……把我的意识……囚禁在这团缓慢腐烂的……组织囚笼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处理那些肮脏的、嘶吼的……情绪垃圾……就为了……”
思维广播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充满无尽的怨毒与悲鸣:
“就为了……喂养……那个正在生长的……怪物!”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最后的控诉,巨大大脑的正下方,球体空间的底部,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里安置着一个结构精密的、六边形的结晶槽。槽体由纯度极高的无色水晶构成,内部充盈着一种闪烁着七彩虹光、粘稠如融化的琉璃般的液体。而在液体中央,一枚多面体晶体正在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缓慢的速度旋转、生长。
那就是“神格情核”。
它大约有成年人的头颅大小,已接近最终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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