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清道夫的悲歌
第十五章 清道夫的悲歌 (第3/3页)
另一次实验记录,他对着录音设备说:“明薇,我今天找到了让记忆永久保存的方法。你不会再忘记我们的纪念日了。”
又一次:“儿子,爸爸给你设计了最强的能力。你可以读取一切情感,这样就不会像爸爸一样,直到失去才知道有多痛。”
他的眼神渐渐冻结。不是冷漠,是更可怕的东西——是将疯狂修炼成理性后的平静。那种平静下,是沸腾的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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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加速。
忘忧墟的建立。活体图书馆的诞生。新火计划的启动。
“零号实验体”第一次睁开眼睛。秦守正站在培养舱前,看着营养液中缓缓舒展四肢的少年,轻声说:“欢迎回来,见野。”
“共鸣体原型”开始培育。他抚摸着培养舱的玻璃,像抚摸爱人的脸颊:“未央,这次哥哥会保护你。”
但他很快发现,零号有缺陷——测写能力会反噬,会看见不该看见的记忆。共鸣体也有缺陷——情感共鸣过度会导致结晶化。
“不够完美……”秦守正在实验日志里写,笔尖几乎戳破纸面,“还要继续调整……必须完美……”
他开始清除失败品,开始更激进的实验。
李小雨被选中,因为她的情感曲线最接近“陆明薇二号”的模板。
其他孩子被选中,因为他们的基因有可利用的片段。
整个忘忧墟,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为了复活亡者而运转的机器。每一个居民都是电池,每一个情核都是燃料,每一次情感采集都是在为那场不可能的复活积累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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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画面定格在一段监控录像:
秦守正坐在控制室里,面前是数十个屏幕,显示着零号实验体——也就是陆见野——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录。
婴儿时期,第一次爬行,在培养舱里笨拙地移动。
童年,第一次测写能力觉醒,吓得大哭,抱着膝盖缩在角落。
少年,在训练中受伤,自己用颤抖的手包扎伤口,不哭不闹。
每一次,秦守正都静静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得指节发白。
直到录像放到最近一段:陆见野在任务中为了保护一个平民孩子,被失控的情绪体贯穿肩膀,血染红了半个身子,但他还是护着那孩子,直到支援赶到。
秦守正突然按下暂停。
他盯着屏幕里陆见野满是血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你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和你妈妈一样。”
“但没关系……爸爸很快就能修正这一点。”
“很快……我们就能真正团聚了。”
他伸手,指尖触碰屏幕里陆见野的脸。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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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门猛地关闭。
陆见野被弹回现实,跌坐在记忆坟场冰冷的晶体地面上。
他浑身冷汗,呼吸急促,瞳孔里的银色疯狂闪烁、明灭、失控。
他知道了。
一切都知道了。
他不是什么零号实验体,不是什么测写者系列的最强作品。
他是秦见野的替代品。一个用基因技术拼凑出来的、承载着亡者名字的仿制品。他的脸,他的能力,他性格里的每一处细节——都是照着那个未出生的孩子设计的。
苏未央也不是什么偶然诞生的共鸣体。
她是“陆明薇二号”,是秦守正亡妻的复制品。她的金色光芒,她的共鸣能力,她那种温暖又脆弱的气质——都是陆明薇的投影。
他们的相遇,他们的共鸣,他们之间那种莫名的亲近感——全都是被设计好的。是秦守正为了让“儿子”和“妻子”重新成为“家人”而编写的剧本。一场精心导演了十几年的戏。
“哈哈……”
陆见野笑出声。
一开始是低笑,闷在胸腔里,像困兽的呜咽。然后变成大笑,笑声在坟场里撞来撞去,撞碎了一地的荧光。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得眼泪涌出来,笑得喉咙出血,笑得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像未出生的胎儿。
他笑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笑声变成干呕,直到吐出的只有酸水和血丝。
他擦掉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腿软得厉害,但他还是站起来了。
李正风已经死了。尸体躺在坟场中央,胸口的大洞不再流血,那只银色眼睛彻底黯淡。但他的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他终于自由了。不是通过死亡,而是通过真相。通过让另一个人看见真相。
陆见野走向苏未央的水晶雕像。
金色的光芒已经微弱如风中残烛。裂纹遍布全身,像一张破碎的网将她困住。封存符文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光,随时会熄灭。
他伸出手,抚摸冰冷的水晶表面。触感像冰封的皮肤。
“未央……”他轻声说,声音嘶哑得自己都认不出,“你的名字……是他给的。我的名字……也是他给的。我们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他写的剧本。连我们的相遇……都是他安排的剧情。”
水晶内,苏未央的脸凝固在最后一刻的惊恐中。
但陆见野现在看懂了——那不是对结晶化的恐惧,是对真相的恐惧。在彻底被封存的前一秒,她一定也感知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也许是通过共鸣,也许是通过某种更深层的连接,她看见了秦守正的记忆,看见了这场持续三十三年的疯狂。
“但剧本写歪了。”陆见野将额头抵在水晶上,闭上眼睛,“我没有变成他想要的‘儿子’。你也没有变成他想要的‘明薇’。我们……变成了我们自己。”
金色的光突然跳动了一下。
很微弱,但确实跳动了。像心脏最后的搏动。
陆见野愣住。
他后退一步,看着雕像。
裂纹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不是光,是更实质的——情感的波纹,记忆的碎片,意识的残响。
测写能力自动激活。
银色覆盖瞳孔的瞬间,他“看见”了。
水晶内部,苏未央的意识没有完全沉寂。她在结晶化的最后一刻,用尽所有力量,将自己的核心情感压缩成了一颗种子——一颗金色的、温暖的、坚韧的种子。那不是记忆,不是人格,是最纯粹的情感核心:希望。
那颗种子现在正在缓慢发芽。
它在吸收四周的情感残渣,吸收记忆坟场里那些破碎的情绪晶体,吸收陆见野此刻汹涌澎湃的悲愤与决意。它在生长,用结晶作为养料,用痛苦作为土壤。
“你还……活着?”陆见野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回答。
但金色的光又跳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裂纹愈合了一丝,微不可察,但确实愈合了。
陆见野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不是狂笑,不是苦笑,是一个人在深渊底部看见一线光时的笑。
“好。”他说,“那我们改写剧本。”
他转身,看向坟场穹顶。透过无数漂浮的荧光,他能想象出上面的世界——忘忧墟,净化局,活体图书馆,还有坐在控制室里的秦守正。
那个失去了妻儿,于是决定让全世界陪葬的疯子。
那个创造了他们,又试图将他们塑造成亡者替身的“父亲”。
那个在雨中墓前哭得像孩子的男人,和那个在实验室里冷静地设计生命的神——是同一个人。
“你要完美的家人?”陆见野轻声说,声音在坟场里回荡,被晶体吸收、放大、传向深处,“那我就给你看,不完美的我们能做到什么。”
他走向李正风的尸体,蹲下,伸手合上那双眼睛——一只人类眼,一只银色眼。眼皮冰冷,但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谢谢。”他说,“你的钥匙,打开了最该打开的东西。”
然后他站起来,走向坟场出口。
走了几步,停下。
回头。
苏未央的水晶雕像静静立在坟场边缘,金色的光如心跳般明灭。每一闪,裂纹就愈合一丝。很慢,慢得如同时间的愈合,慢得如同创伤的结痂,但确实在愈合。
而在雕像周围,在无数荧光之下,是满地的情核墓碑。
陆见野现在看清了:每一座墓碑下,都埋着一个被秦守正的理想牺牲的生命。李小雨在那里。其他实验体在那里。那些被清除的“失败品”在那里。那些被抽干情感、变成空壳的居民在那里。
而他自己,曾经也是这些墓碑之一。
只不过,他爬出来了。
他转身,继续走。
脚步踩过晶体,哭声从脚下传来。但这一次,陆见野听出了不同的东西——那些哭泣声里,不仅有悲伤,还有愤怒,还有不甘,还有……对生的渴望。它们没有完全死去。就像苏未央没有完全结晶。就像他自己,还没有完全变成秦守正想要的“儿子”。
就像李正风,到死都在反抗。
走出坟场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无数记忆的地方。
荧光如海,墓碑如林。哭泣声汇成哀歌,哀歌里藏着未熄的火。
“等着。”他说,“我会让你们都安息。用我的方式。”
然后他踏入黑暗的甬道。
身后,记忆坟场里,荧光开始聚集。它们从四面八方飘来,飘向苏未央的雕像,融入金色的光芒中。裂纹愈合的速度加快了,像时间在倒流,像破碎的东西在自我修复。
而在坟场最深处,李正风的尸体旁,那把银色钥匙静静躺在地上。
钥匙表面,倒映着飘过的荧光。
倒映中,似乎有什么在动。
像是记忆,又像是尚未到来的未来。
像是所有逝者未说完的话,所有生者未完成的愿。
但无论如何,悲歌已经唱响。
而改写旋律的人,正握着染血的刀,走向舞台中央。他的影子被身后的金光拉得很长,长得像一条路,长得像一个开始。
坟场的哭声渐弱。
不是停止,是在等待。
等待新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