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赤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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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赤阳之下 (第1/3页)

    夜色像被湖水反复漂洗过的旧绸,越漂越薄,却仍旧不透光。

    陆仁仰面躺在舟心,让冷意顺着脊背爬遍全身。湖面无波,他却觉得自己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托着,一寸寸往外海推。每一次水响,都是那只手在指节上掰下一截骨头,替他数更。

    血鸦的红眼早已熄灭,铜环贴在腕脉上,冰得像一枚铁钉,把他最后的“活”钉在皮肤底下。他不敢合眼——怕一合眼,梦里便出现枯梅、青骨灯、绿腥,怕它们合起来把他重新拖回兽矶。

    于是睁眼,看天。

    天也无星,像有人把整张夜幕翻到了背面,只剩针脚密密的里子,连月影都被缝死。

    直到东天泛起第一缕蟹壳青,那青里夹着一丝极细的猩,像谁用指甲在夜布上划开一线,露出里头血色的衬。

    陆仁知道,那不是晨曦,是赤阳草在远山顶端提前燃起的火光——它们吸饱昨日烈日,此刻正把储下的赤焰反哺给天空。

    他坐起身,用鲸骨片最后拨一下水。舟底传来“沙”的一声轻响,像鱼鳍擦过浅滩——到岸了。

    岸不是沙,是页岩。

    一片片像被巨斧劈过的石板,刃口朝天,踩上去会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仿佛踩碎谁留下的甲胄。陆仁把独木舟倒扣在一块最斜的岩片上,用松脂抹遍接缝——火石一打,松脂冒出一缕白烟,烟里带着松香与湖腥,随风散。

    他赤手折断一截页岩,锋口在掌心一划,血珠滚落,落在岩缝里,立刻被吸干,只留下一圈暗红。

    “借个路引。”他低声道,把血岩揣进怀里,像揣一枚私刻的关牒。

    日头升得极快,像有人把铜镜从山顶一路滚下来,镜面所照之处,草叶瞬间卷刃,石面泛起刺目的白。

    陆仁把旧青衫兜头罩下,布匹早已褪浆,经纬间满是盐霜,却刚好筛掉最毒的那缕光。

    他循着山脊走——山脊无树,只有风。

    风是干的,带着碎雪与石粉,吹到脸上像钝刀磨骨。每走百步,他便把指节塞进嘴里咬一下,用痛意把睡意咬碎。

    午后,雪线忽然断了,眼前出现一条裂谷。

    裂谷对面,赤红色的岩壁笔直插天,壁顶却覆着一条极白的雪檐,雪檐之上,再燃一簇簇赤阳草——红得发乌,像一滴滴凝血被谁用指肚抹在天上。

    谷间有索桥,桥绳是乌金丝缠牦筋,桥面却铺的是整块红铁杉,木纹里渗出松脂,被日头烤得“滋滋”作响。

    陆仁踏上去,桥便往下坠半尺,再弹回,发出“嗡——”的一声长吟,像远山深处有人拨了一下铜钟的边。

    他数着心跳过桥:七十三下。

    第七十三下落地时,脚底已踩到赤阳峰的地脉——那是一条被雪埋了半截的石板路,石板上凿着煌国云纹,纹里嵌铜,铜已生绿,绿里却闪赤,像旧王朝的血脉在雪下重新发烫。

    傍晚,风忽然停了。

    雪粉不再飞,而是直直落下,像一场无声的落葬。远处城郭的轮廓被晚霞镶上一圈火红,红得近乎惨烈,却衬得城内更高处的雪山之巅愈发冷白。

    赤阳城没有外郭,只有一道天然冰壁作墙。

    冰壁高十丈,壁内却凿出螺旋坡道,人马可盘旋而上。陆仁贴着壁根走,指尖在冰面一划,留下一条极细的水痕,水痕转瞬又冻成丝,像替他在城门口埋下一根看不见的引线。

    城门洞开,却无守卫——煌国律法:赤阳境内,凡能独自走到城下者,皆默认有进城的资格。

    雪光映着门洞上方三个古篆:赤阳城。笔划深处凝着赤阳草的汁液,千年不褪,远看像三条烧红的铁钎,倒插在冰里。

    城内比城外暖。

    街道是整块红铁岩削成,岩内嵌了火脉,足底一踏,淡淡热意顺着涌泉穴往上爬,像一条刚醒的赤蛇,沿着小腿盘桓。

    街两侧无树,只立一排排铜灯柱,柱顶托着镂空火盆,盆里燃的不是脂,而是晒干揉碎的赤阳草。火光明而不烈,照得人脸呈一种温润的玫色,连雪光都显得柔和。

    陆仁在一家客栈前停步。

    客栈名“雪拥”,只有两层,楼体用红铁杉垒成,木纹在火光里像一条条流动的血线。门口悬着风灯,灯罩是赤阳草茎编的,透光处呈半透明绛红,灯芯一爆,便溅出一粒极细的红星,像谁在空中掐断了一截炭火。

    掌柜是个独眼女人,左眼罩着一片薄铜,铜上錾刻一朵赤阳花。

    她抬眼打量陆仁,目光像一把钝锉,在他褴褛的衣角与褪色的铜环上各锉一下,最后落在他掌心的血口。

    “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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