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六 泰州学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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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十六 泰州学案五 (第1/3页)

    尚宝周海门先生汝登



    周汝登字继元,别号海门,嵊县人。万历丁丑进士。授南京工部主事。历兵吏二部郎官,至南京尚宝司卿。先生有从兄周梦秀,闻道於龙溪,先生因之,遂知向学。已见近溪,七日无所启请,偶问“如何是择善固执”?近溪曰:“择了这善而固执之者也。”从此便有悟入。近溪尝以《法苑珠林》示先生,先生览一二页,欲有所言,近溪止之,令且看去。先生竦然若鞭背。故先生供近溪像,节日必祭,事之终身。南都讲会,先生拈《天泉证道》一篇相发明。许敬菴言“无善无恶不可为宗”,作《九谛》以难之。先生作《九解》以伸其说,以为“善且无,恶更从何容?无病不须疑病。恶既无,善不必再立,头上难以安头。本体着不得纤毫,有着便凝滞而不化”。大旨如是。



    阳明言“无善无恶心之体”,原与性无善无不善之意不同。性以理言,理无不善,安得云无善?心以气言,气之动有善有不善,而当其藏体於寂之时,独知湛然而已,亦安得谓之有善有恶乎?且阳明之必为是言者,因后世格物穷理之学,有先乎善者而立也。乃先生建立宗旨,竟以性为无善无恶,失却阳明之意。而曰“无善无恶,斯为至善”,多费分疏,增此转辙。善一也,有有善之善,有无善之善,求直截而反支离矣。先生《九解》,只解得人为一边。善源於性,是有根者也,故虽戕贼之久,而忽然发露。恶生於染,是无根者也,故虽动胜之时,而忽然销陨。若果无善,是尧不必存,桀亦可亡矣。儒释之判,端在於此。



    先生之无善无恶,即释氏之所谓空也。后来顾泾阳、冯少墟皆以无善无恶一言,排摘阳明,岂知与阳明绝无干与!故学阳明者,与议阳明者,均失阳明立言之旨,可谓之茧丝牛毛乎!先生教人贵於直下承当,尝忽然谓门人刘塙曰:“信得当下否?”塙曰:“信得。”先生曰:“然则汝是圣人否?”塙曰:“也是圣人。”先生喝之曰:“圣人便是圣人,又多一也字!”其指点如此甚多,皆宗门作略也。



    证学录



    王调元述泰州唐先生主会,每言“学问只在求个下落”,如何是下落去处?曰:“当下自身受用得着,便是有下落,若止悬空说去,便是无下落。”



    人到诸事沉溺时,能回光一照,此一照,是起死回生之灵丹,千生万劫不致堕落者,全靠此。



    问:“无善无恶,则为人臣子,何所持循?”曰:“为人臣者,只求免於不忠,为人子者,只求免於不孝,如有持循,工夫尽有可做。”曰:“圣人,忠孝之极也,然则希圣非欤?”曰:“止敬曰文,大孝曰舜,此自人称之耳。若文王曰‘臣罪当诛’,何尝有忠?虞舜曰‘不可为子’,何尝有孝?今人只要立忠立孝,便是私心。圣人之心如此,吾亦如此,谓之希圣。不得其心而徒慕其名,去圣远矣。”



    今人乍见孺子入井,必然惊呼一声,足便疾行,行到必然挽住,此岂待为乎?此岂知有善而行之者乎?故有目击时事,危论昌言者,就是只一呼;拯民之溺,八年於外者,就是只疾行;哀此茕独者,就是只一挽。此非不足,彼非有余,此不安排,彼不意必,一而已矣。今人看得目前小事业大,忽却目前,着意去做事业,做得成时,亦只是霸功小道。



    此心一刻自得,便是一刻圣贤;一日自得,便是一日圣贤;常常如是,便是终身圣贤。



    洪舒民问:“认得心时,圣贤与我一般,但今人终身讲学,到底只做得乡人,何也?”曰:“只是信不及耳。汝且道今日满堂问答咏歌,一种平心实意,与杏坛时有二乎?”曰:“无有二也。”曰:“如此则何有乡人之疑?”曰:“只为他时便不能如是。”曰:“违则便觉,依旧不违。”曰:“常常提起方可。”曰:“违则提起,不违,提个甚么!”



    曰:“天下人缘何付与有厚薄贫富不同?”曰:“且道汝自身上,只今一问一答,有甚贫薄来?”曰:“多不中节。”曰:“只今问答,未见有不中节处,汝莫自转自疑。”  问“天根月窟。”曰:“汝身浑是太极,念头初萌,纔发此问,便是月窟。问处寂然,念虑俱忘,便是天根。寂而萌,萌而寂,便是天根月窟之往来。万事万化,皆不外此。处处皆真,头头是道,这便是三十六宫都是春。”



    熊念塘言:“世界缺陷,吾人当随分自足,心方宽泰。”曰:“自心缺陷,世界缺陷;自心满足,世界满足,不干世界事。”  问:“现在此心便是,白沙又要静中养出端倪,何也?”曰:“现在此心说不是,固非别有,说是,则又全非。白沙之言,善用之,亦自得力;不善用之,养出二字,反成大病。不可徒泥成言,须自体认。”



    问:“手持足行是道,不持行时如何?”曰:“无有二也。”曰:“持行不持行,分明不同,何以不二?”曰:“子当手持足行时,持行焉而已,不知持不知行也。当不持行时,不持行焉而已,不知不持不知不行也。如此则同於不知,岂有二耶?”曰:“既不知,则何以谓了了常知耶?”曰:“当持行时便知持行,当不持行时便知不持行,岂非了了常知耶?知而不知,不知而知,总无有二。悟至此,则道亦强名。”



    一物各具一太极者,非分而与之之谓。如一室千灯,一灯自有一灯之光,彼此不相假借,是为各具万物。统体一太极者,非还而合之之谓。如千灯虽异,共此一灯之光,彼此毫无间异,是为统体。



    问:“理气如何分别?”曰:“理气虽有二名,总之一心。心不识不知处,便是理;纔动念虑起知识,便是气。虽至塞乎天地之间,皆不越一念。”曰:“心何便是理?如视是心,而视所当视,有视之理当循;听是心,而听所当听,有听之理当循,心岂便是理乎?”曰:“此正学问窾要,不可不明。信如所言,则是心外有理,理外有心矣。凡人视所不当视,听所不当听,声色牵引得去,皆知识累之也。知识忘而视听聪明,即心即理,岂更有理为心所循耶?”曰:“理必有气,心之知识可无耶?”曰:“即理即气,所谓浩然之气是也;不识知之识知,所谓赤子之心是也,非槁木死灰之谓。”曰:“动处是气,静处是理否?”曰:“静与动对,静亦是气。”曰:“人睡时有何知识?”曰:“无知识何能做梦?”曰:“不做梦时如何?”曰:“昏沉即是知识。”



    本末之妙最不易言,人於草木,以根为本,以杪为末者非也。生意其本,根与杪皆末也。生意寄於根,而根不足以尽生意,犹人心寄於方寸,而方寸不足以尽心也。故凡目可见、耳可闻、口可言、心可思者,皆末也。不离见闻言思,而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言、不可思者,本也。洒扫应对进退末也,精义入神亦末也,能知洒扫应对进退,精义入神者,本也。嗟乎!难言矣。



    晦翁言“手持足行未是道,手容恭,足容重,乃是道也。”先生曰:“视听行持,本来是道,所以非者,只因些私心。心苟不着,浑如赤子,则时徐行而徐行,时趋进而趋进,视即为明,听即为聪,率其视听行持之常,何所不是而复求加?故学者但防其非而已,无别有是也。若心已无非,更求一般道理,并疑见在之视听行持,皆以为未是,则头上安头,为道远人,性学之所以不明也。”



    无着便是理。



    余尝问一友人云:“子服尧之服三句如何解?”友答:“此亦不在上来,只服无不衷,言无妄言,行无妄动,便是矣。”余谓:“汝今服无异,服尧服矣;相对论证,尧言矣;起坐如礼,尧行矣,即今是尧,毫无疑否?”友拟议。余喝之曰:“即而已矣,更拟议个甚么!孟子岂哄汝耶?”



    仁义礼知乐是名,事亲从兄是实,就事亲从兄加个仁义礼智乐之名耳,岂另有所谓仁义礼知乐乎?孝弟亦是名,故只言事亲从兄,而孝弟之名亦不立。一切俱扫,皮脱落,惟有真实。



    问“气质之性”。曰:“孔子只曰‘习相远也’,孟子只曰‘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言习,言陷溺,分明由我;言气质之性,则诿之於天矣。”曰:“气质之性亦只要变化。”曰:“言习在我,则可变化;言气质之性天赋,则不可变化。在我,如气受染,我自染之,如衣受薰,我自薰之,故可变化。天赋,则如红花,必不可为绿花,莸必不可为薰,变化亦虚语矣。”曰:“然则气质无耶?”曰:“气质亦即是习,自气自生,自质自成,无有赋之者。夫性一而已矣,始终唯我,故谓之一。若谓禀来由天,而变化由我,则成两截。孟子曰:‘非天之降才尔殊也。’。言有气质之性则殊矣”曰:“昏明清浊之不同,何耶?”曰:“个个明,个个清,无有不同。”曰:“人固有生而恶者矣;有教之而不改者矣;亦有虽不为恶,谕之理义,示之经书,一字不能通晓者矣,岂非昏浊?”曰:“生而恶者,岂不知是非?即穿窬亦知不可为穿窬,见忠孝未尝不知称叹也,何尝不明,何尝不清?教之于改者,心亦难昧,刑威亦知惧也,知惧则何尝不明不清乎?经书义理,或不长通晓。不知饮食乎?不知父母兄弟之为亲乎?知此,则何尝不明不清乎?故曰无气质之性。”



    问:“先生近功可不必照管否?”曰:“简点其何敢忘。”曰:“他人亦有知简点者,工夫相同否?”曰:““予只简点便休,他人还道别有,或此差胜耳。”



    问:“道理只是寻常,不得作奇特想,然只说寻常,恐人冒认。如贪富贵,厌贫贱,皆以为常情,如此便承当过了。”曰:“寻常者,随缘尽分,心无异想。有贪有厌,则其畔援特甚。此是卑陋耳,与寻常不同,冒认不过。”



    问:“此事究竟如何?”曰:“心安稳处是究竟。”



    问:“学力只是起倒奈何?”曰:“但恐全不相干,无有起倒可言。今说有个起,便自保任;有个倒,便好扶植,莫自诿自轻。”



    问:“心无所,但觉昏昏黑黑地。”曰:“汝声色货利当前时,亦昏黑得去否?”曰:“此际又觉昏黑不去。”曰“如此还欠昏黑。”  问:“亦偶有所见,而终不能放下者何?”曰:“汝所见者是知识,不是真体。”曰:“只此坐饮时,如何是知识?如何是真体?”曰:“汝且坐饮,切莫较量,一起较量,便落知识。但忘知识,莫问真体。”



    问:“犬牛之性,不与人同,是性有偏全否?”曰:“若偏全,则太极图上,当有全圈,有半圈矣。”曰:“然则人兽奚分?”曰:“孟子言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一念梏亡,便是禽兽,不远者,无一线之隔也。且就自心上看,取人兽之关,莫徒向犬马身上作解。”  问:“为善去恶,似与无善无恶迥别。果必随因,若为善去恶为因,安得证无善无恶之果?且既无善无恶,又何用为善去恶?”曰:“为善去恶如行路,辟如人在世间,与足动步,必路中行,不问何人,皆□不得。只是中间,主意不同:一等行路,亡身济世,不计程途,步步行去,不踏寸土,故即行即辨,何果何因?一等行路,逐利干名,随处希冀较量,足下拟议前程,求有求得,则有果有因。不同者惟此而已。若谓更有别路可去,或行路不同,皆非也。且谓无善无恶,而遂不必为善去恶,如孔子行无辙,而周流四方,岂遂己乎?惟周流四方,而后有行无辙之称;惟为善去恶,而后有无善无恶之指。不然,则四个字亦无可名也。合无善之体,便是去恶,何迥别之有?”曰:“合无善之体,无心为善也。既可无心为善,独不可无心为恶乎:”曰:“善可无心,恶必有心。有无心之善,决无有无心之恶,体认当自知之。”



    昔遇宗门之友,以微言相挑,以峻语相逼,一日问予:“如何是心?”予以训语相答。喝之曰:“奴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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