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第3/3页)

.宝玉只得拿了来,先拿些水洗了两次,复又用水汕过,方提起沙壶斟了半碗.看时,绛红的,也太不成茶.晴雯扶枕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那里比得咱们的茶!"宝玉听说,先自己尝了一尝,并无清香,且无茶味,只一味苦涩,略有茶意而已.尝毕,方递与晴雯.只见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气都灌下去了.宝玉心下暗道:“往常那样好茶,他尚有不如意之处,今日这样.看来,可知古人说的`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又道是`饭饱弄粥',可见都不错了。”一面想,一面流泪问道:“你有什么说的,趁着没人告诉我。”晴雯呜咽道:“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说毕又哭.宝玉拉着他的手,只觉瘦如枯柴,腕上犹戴着四个银镯,因泣道:“且卸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罢。”因与他卸下来,塞在枕下.又说:“可惜这两个指甲,好容易长了二寸长,这一病好了,又损好些。”晴雯拭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宝玉听说,忙宽衣换上,藏了指甲.晴雯又哭道:“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一语未了,只见他嫂子笑嘻嘻掀帘进来,道:“好呀,你两个的话,我已都听见了。”又向宝玉道:“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房里作什么?看我年轻又俊,敢是来调戏我么?"宝玉听说,吓的忙陪笑央道:“好姐姐,快别大声.他伏侍我一场,我私自来瞧瞧他。”灯姑娘便一手拉了宝玉进里间来,笑道:“你不叫嚷也容易,只是依我一件事。”说着,便坐在炕沿上,却紧紧的将宝玉搂入怀中.宝玉如何见过这个,心内早突突的跳起来了,急的满面红涨,又羞又怕,只说:“好姐姐,别闹。”灯姑娘乜斜醉眼,笑道:“呸!成日家听见你风月场中惯作工夫的,怎么今日就反讪起来。”宝玉红了脸,笑道:“姐姐放手,有话咱们好说.外头有老妈妈,听见什么意思。”灯姑娘笑道:“我早进来了,却叫婆子去园门等着呢.我等什么似的,今儿等着了你.虽然闻名,不如见面,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没药性的炮仗,只好装幌子罢了,倒比我还发讪怕羞.可知人的嘴一概听不得的.就比如方才我们姑娘下来,我也料定你们素日偷鸡盗狗的.我进来一会在窗下细听,屋内只你二人,若有偷鸡盗狗的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后悔错怪了你们.既然如此,你但放心.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罗唣你。”宝玉听说,才放下心来,方起身整衣央道:“好姐姐,你千万照看他两天.我如今去了。”说毕出来,又告诉晴雯.二人自是依依不舍,也少不得一别.晴雯知宝玉难行,遂用被蒙头,总不理他,宝玉方出来.意欲到芳官四儿处去,无奈天黑,出来了半日,恐里面人找他不见,又恐生事,遂且进园来了,明日再作计较.因乃至后角门,小厮正抱铺盖,里边嬷嬷们正查人,若再迟一步也就关了.宝玉进入园中,且喜无人知道.到了自己房内,告诉袭人只说在薛姨妈家去的,也就罢了.一时铺床,袭人不得不问今日怎么睡.宝玉道:“不管怎么睡罢了。”原来这一二年间袭人因王夫人看重了他了,越发自要尊重.凡背人之处,或夜晚之间,总不与宝玉狎昵,较先幼时反倒疏远了.况虽无大事办理,然一应针线并宝玉及诸小丫头们凡出入银钱衣履什物等事,也甚烦琐,且有吐血旧症虽愈,然每因劳碌风寒所感,即嗽中带血,故迩来夜间总不与宝玉同房.宝玉夜间常醒,又极胆小,每醒必唤人.因晴雯睡卧警醒,且举动轻便,故夜晚一应茶水起坐呼唤之任皆悉委他一人,所以宝玉外床只是他睡.今他去了,袭人只得要问,因思此任比日间紧要之意.宝玉既答不管怎样,袭人只得还依旧年之例,遂仍将自己铺盖搬来设于床外.宝玉发了一晚上呆.及催他睡下,袭人等也都睡后,听着宝玉在枕上长吁短叹,复去翻来,直至三更以后.方渐渐的安顿了,略有松.袭人方放心,也就朦胧睡着.没半盏茶时,只听宝玉叫"晴雯".袭人忙睁开眼连声答应,问作什么.宝玉因要吃茶.袭人忙下去向盆内蘸过手,从暖壶内倒了半盏茶来吃过.宝玉乃笑道:“我近来叫惯了他,却忘了是你。”袭人笑道:“他一乍来时你也曾睡梦中直叫我,半年后才改了.我知道这晴雯人虽去了,这两个字只怕是不能去的。”说着,大家又卧下.宝玉又翻转了一个更次,至五更方睡去时,只见晴雯从外头走来,仍是往日形景,进来笑向宝玉道:“你们好生过罢,我从此就别过了。”说毕,翻身便走.宝玉忙叫时,又将袭人叫醒.袭人还只当他惯了口乱叫,却见宝玉哭了,说道:“晴雯死了。”袭人笑道:“这是那里的话!你就知道胡闹,被人听着什么意思。”宝玉那里肯听,恨不得一时亮了就遣人去问信.及至天亮时,就有王夫人房里小丫头立等叫开前角门传王夫人的话:“`即时叫起宝玉,快洗脸,换了衣裳快来,因今儿有人请老爷寻秋赏桂花,老爷因喜欢他前儿作得诗好,故此要带他们去.'这都是太太的话,一句别错了.你们快飞跑告诉他去,立刻叫他快来,老爷在上屋里还等他吃面茶呢.环哥儿已来了.快跑,快跑.再着一个人去叫兰哥儿,也要这等说。”里面的婆子听一句,应一句,一面扣扭子,一面开门.一面早有两三个人一行扣衣,一行分头去了.袭人听得叩院门,便知有事,忙一面命人问时,自己已起来了.听得这话,促人来舀了面汤,催宝玉起来盥漱.他自去取衣.因思跟贾政出门,便不肯拿出十分出色的新鲜衣履来.只拿那二等成色的来.宝玉此时亦无法,只得忙忙的前来.果然贾政在那里吃茶,十分喜悦.宝玉忙行了省晨之礼.贾环贾兰二人也都见过宝玉.贾政命坐吃茶,向环兰二人道:“宝玉读书不如你两个,论题联和诗这种聪明,你们皆不及他.今日此去,未免强你们做诗,宝玉须听便助他们两个。”王夫人等自来不曾听见这等考语,真是意外之喜.



    一时侯他父子二人等去了,方欲过贾母这边来时,就有芳官等三个的干娘走来,回说:“芳官自前日蒙太太的恩典赏了出去,他就疯了似的,茶也不吃,饭也不用,勾引上藕官蕊官,三个人寻死觅活,只要剪了头发做尼姑去.我只当是小孩子家一时出去不惯也是有的,不过隔两日就好了.谁知越闹越凶,打骂着也不怕.实在没法,所以来求太太,或者就依他们做尼姑去,或教导他们一顿,赏给别人作女儿去罢,我们也没这福."王夫人听了道:“胡说!那里由得他们起来,佛门也是轻易人进去的!每人打一顿给他们,看还闹不闹了!"当下因八月十五日各庙内上供去,皆有各庙内的尼姑来送供尖之例,王夫人曾于十五日就留下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心住两日,至今日未回,听得此信,巴不得又拐两个女孩子去作活使唤,因都向王夫人道:“咱们府上到底是善人家.因太太好善,所以感应得这些小姑娘们皆如此.虽说佛门轻易难入,也要知道佛法平等.我佛立愿,原是一切众生无论鸡犬皆要度他,无奈迷人不醒.若果有善根能醒悟,即可以超脱轮回.所以经上现有虎狼蛇虫得道者就不少.如今这两三个姑娘既然无父无母,家乡又远,他们既经了这富贵,又想从小儿命苦入了这风流行次,将来知道终身怎么样,所以苦海回头,出家修修来世,也是他们的高意.太太倒不要限了善念。”王夫人原是个好善的,先听彼等之语不肯听其自由者,因思芳官等不过皆系小儿女,一时不遂心,故有此意,但恐将来熬不得清净,反致获罪.今听这两个拐子的话大近情理,且近日家中多故,又有邢夫人遣人来知会,明日接迎春家去住两日,以备人家相看,且又有官媒婆来求说探春等事,心绪正烦,那里着意在这些小事上.既听此言,便笑答道:“你两个既这等说,你们就带了作徒弟去如何?"两个姑子听了,念一声佛道:“善哉!善哉!若如此,可是你老人家陰德不小。”说毕,便稽首拜谢.王夫人道:“既这样,你们问他们去.若果真心,即上来当着我拜了师父去罢。”这三个女人听了出去,果然将他三人带来.王夫人问之再三,他三人咽橇⒍ㄖ饕*,遂与两个姑子叩了头,又拜辞了王夫人.王夫人见他们意皆决断,知不可强了,反倒伤心可怜,忙命人取了些东西来赍赏了他们,又送了两个姑子些礼物.从此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二人跟了地藏庵的圆心,各自出家去了.再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