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钱贵姐遭庸医失明 竹思宽逢老鸨得偶

    第二回 钱贵姐遭庸医失明 竹思宽逢老鸨得偶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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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竹清久不见儿子回来,门口也无索赌帐的来闹,家中所余也还尽可供穿吃,眼耳清净,病倒觉好些。久不出门,一日,拄着根拐,到街上茶馆中坐坐散散心。走堂的送上一壶茶来,他忙道:“不用茶,我略坐坐就去。”那掌柜的素常认得他,知是吝啬,怕费茶钱,笑道:“送你老人家吃,不要茶钱的。”他方留下。筛了一杯吃着。见隔座两个人也在那里吃茶说笑。他听了听,是谈他的家务。一个道:“为人在世,银钱谁不爱?要十分刻薄,触了鬼神之忌,远报儿孙近报身,再躲不掉的。像竹思宽的老子那孽障,我虽不曾会过他,听得人说他的刻薄啬细,也就是天地间少有的了,穷苦人吃了他多少亏。挣了一辈子,弄了这么个家俬,也没有享用一日,养了这么个好儿子,轻轻的送了个干净,背后还落了人多少笑。”那一个笑道:“我前日在老屠家,见竹思宽把房产地土都输了,写了文书给人。只等老儿一倒头,都是别人家的。那老孽障不知道儿子的这件事,还坐在鼓里呢。这话,大约也就要气死了。”竹清听了这一篇话,一口气几乎回不过来,把腿都气软了。定了半晌,方挣着回家,向黄氏说知。夫妻悲切了一场,他的旧病原未曾大好,复着了这口重气,成了一个气蛊,又舍不得钱医治。临危时,心中想道:“这个孽障,我同他前世不知是甚么冤家,今生相遇,那里是甚么父子?他同我拗了一生,我如今要说我死后要他埋葬我,他是决不依的。不是烧了,就是弃之于水。我只要叫他火化,然后水葬,他就定然埋了我”烦邻舍到屠家寻了他来到跟前,说道:“我生了你一场,养你三十多岁,我不曾得你一日的孝养。为一赌同下流,我劝了你几千百遍,越劝你越要拗着去做。我如今要死了,也管不得了,任你去罢。但我死后,料道也没人将来到我坟前烧钱化纸,你不必土埋,把我烧了,弃在水里头罢,倒还干净。”说毕,就闭目而逝。



    竹思宽每当他老子劝他不要赌,他更赌得利害,劝他不要下流,更往下流里走,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不是。他常见有同他一般的人,也劝道:“你们这是何苦,不要像我这样不长进。”但他是生来的逆种,明知故犯。今听了父亲临终的话,他一时心中也觉难过。忖道:“实是我同他拗了一生。父子一场,他日临死的言语,再不依他,也觉太过不去些。他在生时我恨他者,为他时常在我耳边絮聒,以不入耳之言相加,所以拗他。如今想起来,他挣了一生,一分家俬我全败尽,他也并不曾敢把我怎么样。凭良心说,我要有这分家俬,他要花了我的,我也还有好些依不得呢。【世间忤逆心肠恶子声口,大都如是。】只想他的好处,不要想他的歹处。我后来或者生了儿子,也要想他孝顺呢。人常说,死了死了,外人还人死仇解,何况一家?罢罢罢,把冤仇解了罢,我依他的遗言罢。”遂买棺装殓抬出去,一火焚之。拣了骨殖,家中拿了个旧瓶盛了,去到城外赛虹桥上投于中流。【不逆父命,真是孝子。】



    这些债主见他父亲死了,都是来索逼,他将房产地土并囊箧中所剩尽情付与。黄氏是儿子降服了的,可敢擅发一言?暗气在心,又是悲痛丈夫,不数日而亡。竹思宽想道:“他虽然不曾说土埋火化,但他夫妻自然该在一处。”也就烧了,弃于赛虹桥下。他的房子俱无,孑然一身,就依身在屠家赌场中过日。他虽把一分家俬送尽在这赌之一道,倒也熬成一个相识。屠家赌场上来耍钱的财主,官宦门的子弟多,也个个奉承,又习会了这篾片道路。虽吃穿二字不愁,但他自幼花用惯了,所以到三十余岁,并无家业,也不想要妻子。



    他有个混名叫做赛敖曹,他这根阳物生得其实放样,横量宽有二寸,竖量长及一尺。休说是良家女子,就是淫娼宿妓,见了他这驴大的行货,也惊个半死。有那大胆淫浪的妓女,贪他加倍的嫖钱,又想尝尝这顶大的滋味,略试一试,就肉绽皮开,啼哭而遁。后来妓女中拿他做了誓辞,凡他的同类中有说誓者便道:“若没良心,叫他遇了竹思宽的膫子。”他有这个大名在外,妓女中再不敢招惹他。因有这个缘故,把娶妻一念丢向九霄云外,再也不想。他虽遇几个妇人,只算做登门奉拜,并不曾做入幕嘉宾。那阴户之形虽然熟识,却还未曾尝着个中滋味。不想天配奇缘,偶然遇着郝氏的这件家伙,竟是生死替他装本钱的一个皮袋。



    郝氏虽是个半老佳人,风骚比少年尤胜。当日也素常闻竹思宽的大名,不敢造次。后来想道:“彼人也,我亦人也,我何怯乎哉?”竟同他试了一试。谁知悠然而入,毫不觉其烦难。竹思宽遇了这个开大饭店的主儿,方得饱尝一顿异味,始知妇人裙带之下真有乐境。起先竹思宽以为自己腰间这废物是没用的了,今日方知天生一物,必有一配。因此钻头觅缝,去弄了钱来奉承郝氏,图他欢心,可以常常领教他这个妙物。但他一个好赌的人,如何得有余钱?有个缘故,他虽好赌,比不得这些少年孟浪的人昏头昏脑,脖子上插一面小黄旗,做那送钱的铺兵。他于此道中花了数千金,练了二十余年,而却甚是在行。他在赌场中着脚久了,某人有钱,某人没钞,某人是把势,某人是雏儿,个个都有一本老册子在他胸中。他或遇著有钱大老,又都是在行的,他不耍,就在傍边撮趣奉承,或是帮着算算筹码,或是记记帐目。谁人赢了,他拈些飞头。这些在赌场中顽钱大老,十个中有九个肯撒漫。见他又善于帮衬,又会奉承,且相识久了,分外肯多给他些。或者造化,遇着两个有钱的雏把势,他便勾上一个老手上场。他在此道中历练久了,钳红捉绿,手段也自高强,所以十场中倒有九场被他席卷而去。他得了这种钱赌,别处一文不舍,只做件把衣服穿穿。每日饭食是在赌场中扰的,终年连柴米都不消买得。积得多了,只留些赌本,余者尽送与郝氏,为阴户钱粮之费。【竹清生他一场,不曾孝养一日,郝氏之阴户,他供了无限钱粮,竹清之嘴竟不如郝氏之阴,刻薄人宜生若是之子。】数年来也填还了他不计其数。



    郝氏这个阴户,就像和尚们化缘的银柜一般。捏上两个泥娃娃,张着一个钟口大的小口袋,站在柜上。任你撂上多少钱,都掉了下去。他这样个小肉窟窿,竹思宽填了许多钱,总不见一些影响。【一羊贩贩羊数百只,货卖偶嫖一妓,相得甚欢,陆续将羊尽予与妓,一日临行,谓此妓曰:“我同你相厚一场,可将你此物与我细看一看。”其妓即与看之,此客叹曰:“这样一个牙也没有的一张嘴,怎么就吃了我几百只羊。”几百只羊入内尤不觉,况于竹思宽之零星钱乎?】郝氏自从幸会过他这件放样的阴物,他的自然成了个出楦的阴户了,【阴户而曰出楦,与铁阴是一样新闻。】间或有嫖客来与他相交,此讶其小,彼讶其宽,都骇然而走。



    郝氏有个最相厚旧孤老,极善诙谐嘻笑,他的阳具当日也是郝氏赞扬过,考在一等数内的。偶然来看他,温温旧帐。带了个包儿来做东道之资,郝氏备酒饭款待他。同他吃了饭,留下过夜。二人解衣上床,那人将他阴户一摸,竟如两片破瓦,吃了一惊道:“妇人中有如此巨物耶?真可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待了。我见武则天小说内,说他阴如片瓦,我以为后人骂他的话,据此言之,想亦不谬。”只得上他身去试试,宽而无当,阳物在内如钵中木舌一般,左右晃荡,总无涯际,【妙譬。】又宛如措大走路相似,任着两边摇摆。【此譬更妙。】郝氏见他在腹上一动一动的,内中却全然不觉,问道:“你弄便弄罢了,又不放进去,只管乱动做甚么?”那人暗笑道:“好大物。”拔出道:“我撒泡尿。”来到窗下,见一个捣蒜的石杵,有手腕粗,有六七寸长,悄悄拿了进来,假意爬上身,用手将那石杵往阴中一塞,一下全入。郝氏道:“你怎把阳物冻得冰冷的了。”那人吐舌道:“好利害,我定要试试有多深多大。”又道:“我还要出个大恭去。”又下床来,灯影之下见床侧有一个槌衣的大棒槌,笑着拿了上床,又爬上肚子,将那棒槌对了阴门,两三捣送入大半。郝氏觉内中有些捣着底了,他暗想:“惟竹思宽的可以至此,他何得亦有些异物?”忙用手去摸时,原来是一个大棒槌。笑骂道:“促恰鬼,这是我挣饭吃的本钱,又不是石臼子,怎拿大棒槌捣起来了?”那人也笑道:“你不听见古诗上说的,长安一片黑,万户捣屄声么?”郝氏大笑道:“我听得是一片月,捣衣声。”那人道:“月下自然是捣衣,你这个屄只好黑地下捣。虽两件事各有不同,总要用的是这个棒槌。”两人一齐大笑。【昔有一张姓之儿与阴姓之妇联姻,临娶时张姓之妻命媒人传亲母云:我家大大一张,妆奁须入得我张家门,才出得他阴家的门。”亲母向媒人云:“你拜上亲家母,他虽是大大一张,我的阴门也不小。”正是郝氏之谓。】那人知弄不得的了,见他这种奇牝,不住用手抠挖。郝氏被他引得不疼不痒不痒,甚是难过,淫水长流。那人手皆精湿。将五指捏拢,戏往内中一塞,不想滑济济把一只手送了进去,直至手腕。郝氏犹然不觉,那人大骇坐起,将一只脚往阴内一蹬,进去了半截。郝氏摸着,笑骂道:“我这东西是给你当破皮靴穿的么?” 【此何足异?有一笑谈,一妓阴大无比,有一熟客到他家,此妓正赤身昼卧。此客戏将他鞋脱下,塞入阴内,妓醒,觅鞋不得,问他鸨母,鸨母道:“你穿在脚上,如何得不见?”此妓上净桶小解,鞋自阴中掉出,妓笑呼鸨母道:“不知那个促恰痨,把鞋塞在我这里头,才掉了出来了。”鸨母道:“前日不见了两把大酒壶,想也是人同你玩耍,塞在里头了,你寻寻看。”酒壶可以塞上两把,而况于半只脚乎?郝氏若与此妓相较,算紧美之甚了。一笑。】那人笑得满床乱滚了会,方才睡了。次日回去,当一个笑话告诉人,就有编出个吴歌来唱道:



    郝老鸨儿忒子个骚,一个阴门赛子个破瓢。被人拿了当子个皮靴套。只好叫赛敖曹做他子个孤老。【个音故。】



    人听他有这件奇物,再也没人来领他的大教,因此这郝氏爱竹思宽的肉棒槌犹同性命。今见女儿大了,有他这件豆腐脑儿似的嫩货接待,不愁那财源不滚滚而来,做个富婆。【富翁则有之矣,富婆此方仅见。】况且自己已四十多岁,成了老佳人,也是过时的了。恐怕竹思宽憎嫌他这个干虾瘪鲞,【奇语,虾则谓其形,鲞则喻之臭】一时见弃,那里再去寻这驴肾般的佳配?所以托他只要替女儿寻得个好孤老来,不但分惠与他,且自此以后,有女儿做了穿衣吃饭的本钱,他这件老朽牝物情愿奉申致敬,白送与他受用,一文不复再索。竹思宽听了这话,银钱还是末事,若谋事不忠,恐他恼恶起来,再出逐大门之外,何处再寻这深松阔大的妙物?【此等妙物或者还有。】岂不守了活寡?因此十分上心。



    一日,在赌场中有一个旧相识,姓铁名化,是个回子。【回子】有三十多岁。他自幼刁钻古怪,促恰尖酸,所做所为,出人意外。八九岁时,他父亲送他到一个老学究馆中教他读书。他别样的事件件皆能,惟到了书上便念不下去。【此等学生多极。】



    这先生姓真名佳训,【一个好先生,不愧姓真。】是个迂板的老儒,毫不放松,常施挞楚,无一日不见教他几下,他怀恨在心。这先生年纪虽才五十多岁,却是一嘴白须。一日将要科考,闻得新宗师系少年进士出身,最爱少贱老。少者虽文章欠通,他以为青年可以培植,皆取前列。老者纵是宿儒,尽置末等。这先生须发如银,自觉难看。恐怕一时考低了,不但坏了声名,且不得科举下场,要寻些乌须药来乌黑了,方好去考。又不知何处有好方,但是会着朋友就问。【一老汉纳宠,有一嘴白须,用乌药乌黑,其宠一日见之大恸。此汉骇问之,答曰:“我见了你乌乎,我怎么不哀哉?”娶妾者,乌胡自是常情,不意应考亦乌发也。】铁化揣知其意,向先生道:“我家老爸有上好的乌须药。”先生:“你如何知道?”他道:“先生当我老爸的胡子是黑的么?也是雪白的。我时常看见他到晚间临睡时用些药包了,过了夜,第二日早起,就乌油黑的。”先生闻言甚喜,向他道:“你晚间回去时,请了你父亲来,我有话说。”他道:“我老爸出外做买卖去了,这一向还没来家。先生要药,家里有,我问母亲要些来送先生。”先生道:“也罢,你不可忘了。”到了放学时候,将散时,先生又叮嘱他道:“我还等着你拿来才回去。”他满口应诺,如飞的跑到家中,忙忙的摘了些红凤仙花,同些矾捣烂如泥,用纸包了,送到馆中来,诡对先生道:“我母亲说来,这个药见不得风,不可打开了看。【妙甚,打开恐看出假也。】只到临睡时用块小绢帕包在胡子上,明日就漆黑的。两鬓也搁上些,再用包头扎住,也就黑了。”那先生是至诚的人,信以为实。到了家中,果然到临睡时方打开,包了就睡。过了一夜,次早起来,对镜打开一看,吃了一惊,不但一嘴通红的胡须,同两鬓连脸上,斑斑点点都弄红了。若再有个红脸,竟像一个火神。他有个女儿见了,说道:“这是谁拿染指甲的凤仙花捉弄爹爹的?” 【闲中提出此女,后嫁干不骄,方不是劈空诌出。】真佳训被他提醒,方知为铁化所耍。一两日就要赴考,真急得要死。忙用水洗肥皂搓,越洗越红,反被肥皂搓得更光亮起来。没奈何了,只推有病,等到后来赶遣才告大收罢了。门也不敢出,足足在家躲了有一个月,红方退了。他起先是一嘴白须,到如今竟弄成鹅黄颜色。【真先生若是白面,倒合了相书。相书云:“银须金面,大贵之相也。”】旷了一个多月的馆,那日一肚忿气走到馆中来,传齐了众学生。铁化也来了,先生要打他。他道:“我又没有犯了学规,先生为何打我?”先生道:“你这样小小年纪就这等坏心术,你前日弄的是甚么药哄我?”他道:“我何尝敢哄先生?我母亲包了药,对我说了,放在桌子上。我往外边出了个恭,怕先生等晚了,忙进去就拿了来送与先生。谁知一时慌忙,就拿错了来,把我妹子染指甲花拿了来。我回去,妹子问我要花。我再去看,那个乌药包还在桌子上,才知道拿错了。我要送到先生家去说这话,我又小,天也渐渐黑了。不意妹子将那一包药抢过去,摔在地下,脚踏得稀烂。我再问母亲要些药,等先生第二日到馆来送给先生,又没有了。【真刁钻,此想更妙,不如此说:恐先生再要。何以答之。】次日就听见先生有病,我敢戏弄先生么?我在家被妹子骂了两日,说把他的花弄掉了。” 【此语不但不受过,且还有居功之意,暗含错送了药,因先生而受妹子骂也。真顽皮。】他此时要强说是乌药,自然是他弄鬼无疑,定然是要打的了。他真认是错拿了,倒不好打他。先生听他说得委委曲曲,有头有尾,也就半信半疑。况前日问他小孩子要药,自己也有些差处,也就饶过了他。



    这馆中有个学生贝余,那一日书背不熟,被先生责了十板。那日铁化也责了几下,先生回家吃饭。众学生都回去了,单不许他二人去。贝余喃喃嘟嘟骂个不歇:“我们的皮肉被他打得生疼。”铁化道:“你骂他,他又听不见,如何出得气?我有法儿报这个仇。我家远,你家就在隔壁。你去要两个大针来,插在他坐的垫子上。等他坐了下去,把那屁股戳他两下。只当替我们的屁股报仇。”贝余道:“好是好,只我两个在这里,查起来,不是你就是我,又捱一顿好打。” 【贝余有此想头,尚不至大愚,但铁化过于狡狯。故被其愚耳。】铁化道:“我恨他不过,你只管依我行事,你再写个帖儿,说铁化拿针戳先生,他看见了,我破着再与他打十板,且出出气,一丝也累不着你。”那贝余欢天喜地跑到家,要了两根针来插在垫子上,又写了个帖儿放在底下。



    少刻,学生都来齐,先生也来了,到椅子上一坐,穿的是单衣,两根针戳进去半截,疼得暴跳起来,忙把针拔出。拿起椅垫一看,只见底下一个帖儿,写着铁化用针戳先生。叫过铁化来,大怒道:“你这畜生,书也不会念,单会做这些坏事。”铁化道:“学生多多的,先生怎么就知道是我?”先生拿帖儿与他看,道:“这上头现写着是你。”铁化哭着道:“我笨些,不会念书,人见先生常打我,就捉弄害我。要是我戳先生,我还敢写名字放在这里么?”先生想他说得甚是有理,遂叫众学生来对笔迹,却是贝余。先生要打他,他说是铁化教他做的。铁化道:“我就这么呆,要是我叫你做的,肯教你写我的名字,你先在先生座上翻,我当你寻甚么东西,你做的事体反赖我。”先生道:“这与铁化不相干,明明是贝余这个畜生,因我早起打了他,他故下此毒手戳我,故意写个帖子,想嫁祸与铁化。这等奸诈可恶。”那贝余痛哭,只说冤赖他,口口咬定是铁化。先生也还有些不决,有一个大学生,名叫干壹,说道:“先生只究这两根针从何而来,便知是谁了。” 【随手便出干壹,省笔。】先生问铁化,铁化道:“我不知道,贝余说要出恭,去了好一会才来,就在先生位上去翻。”先生便打发干壹到他家去问来,回说道:“他母亲说贝余说先生要根针用,拿了来的。”先生笑道:“畜生,你还有甚么说?”贝余道:“是铁化叫我要去的。”先生怒道:“你还敢赖?铁化叫你吃屎,你也肯吃么?”按在凳上,结结实实将贝余重责了十板。【甚矣,世间之冤枉事不少也,明是铁化,反累及贝余。铁化狡黠便能脱祸,贝余愚卤但受其枉,以小概大,片言折狱难矣哉。】贝余被铁化耍了这一下,真有口难分辨。却也背地被他骂了十数日。【先生犹被其愚,而况于此蠢材乎?】



    隔了些时,那先生有事出门,回来时,正在铁化家门口过。只见十多岁一个孩子,弯着腰在那里哭着叫骂。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卖鸡蛋的,在那一块马台石上,把两只膀臂圈着,把些鸡蛋垒得高高的,弯着腰抱着,动也不敢动一动,一个筐子放在旁边。问他缘故,那孩子哭道:“这家十来岁的一个人要买我的蛋,叫我过数。又没处放,他叫我把手圈着,他数了,说进去拿钱来取蛋。这半日总不见出来。我又不敢动,怕蛋滚下来打掉了,这一回又没个人过,我腰也弯疼了,膀子也木了,再迟一会,都是打掉的数。造化遇了老相公,救我一救。”先生知是铁化所为,恨声不绝。替他拿过筐子,把蛋拾在内,装完了,那孩子连腰还直不起来,向先生千恩万谢,方提了筐子走去。



    先生到了馆中,那铁化已打后门早来到学馆里了。先生叫他过来,问道:“你门口那个卖蛋的,可是你促恰做的事?”他道:“我吃了饭就到学里来,并不知道甚么卖蛋的。”先生道:“他明明说十来岁的一个孩子,不是你是谁?”怒狠狠的要打他。【方写耍贝余,又写耍这孩子,见得总是孩子,却没有铁化之尖酸狡狯耳。】他道:“我家有好几个十来岁的,难道就是我?先生方才不该放他去,叫他来认认我,看是不是。先生此时打我,可不冤屈了我么?” 【真顽皮。实是强词夺理,先生亦无奈他何。】那先生倒被他说得无言可答,又饶恕了。



    这馆中有一个学生,姓白名华,他父亲曾做陕西华州吏目,因为无子,祷于华山所生,故命此名。这白华伶牙俐齿,善于捣鬼。众学生替他起个混名,叫做白白嘴,因两个白字重在一处不好叫,见他的嘴略有些瘪,又都叫他白瘪嘴。



    一日,先生他出,铁化道:“我讲个笑话,你们众人听听。”白华同众学生都攒拢来听铁化道:“一个妇人往井上汲水,这日大冷,遍地都是冰。这妇人一时尿急了,见左右没人,就蹲下去溺。溺完了才要起来,不想一滑,站不稳,一个坐跌,把个阴户就冻得粘在冰上,爬不起来,只得坐着。他丈夫见妻子不回,忙走了来,看见妻子坐在冰上,问他缘故,妻子告诉他,因溺尿冻住了。这男人没法,想了一会,道:“除非呵化了冰,才起得来。”只得爬倒,用嘴呵。不意把嘴同阴户冻在一处,也动不得。忽有几个挑脚汉过,见他二人如此,问其所以。男人嘴冻住了,说不出话来,妇人只得忍羞实告。那几个汉子上前看了看,内中一个道:“这事容易,若要开时,我们拿过扁担来,大家别嘴的别嘴,别屄的别屄。”众人听了大笑,白华见是骂他,说道:“我也有个笑话说给你们听。”众人侧耳听他说道:“一个人念诗道:‘一色杏花红十里,状元回去马如飞。’旁边一个人道:‘你念错了,古诗是归去。’这人笑道:‘你好不通,归字就是回字,回字就是归字。’”众人笑得打跌,铁化道:“你们不要笑,我再说一个,一个人在画铺中赊了几幅画儿,家去贴着,画匠要了几十回,他总不肯还钱。画匠气不过,骂道:‘我肏你贴白画的亲娘。’”众学生齐拍手笑道:“白瘪嘴吃了亏了。”白华也不答应,说道:“你们不要笑,且听我说了着。一个人才睡觉,听见外边叫门,起来开了看时,不见有人。刚回来睡下,又听见叫。只得又起来开了,又没有。如此者四五次。这人急了,骂道:‘开了门不见人,关了门又叫门,我肏你叫门的祖奶奶。’”铁化见伤了他祖上,就面红耳赤,争竞起来,几乎相打。那大学生干壹,虽也是个少年,却板板策策,从不同人顽笑,众人都惧怯他些。【屡写干壹少年老成,后来方见是成材也。】是他一阵吆喝,才镇压住了。



    铁化又读了一二年,他父亲见他仍然一窍不通,叫他辞了先生,下来学做买卖。他在馆中先生管着,还时常逃学,何况到了铺子里,他可肯安坐?终日在外闲撞。



    一日,遇见一个人,穿得甚是齐整,斯斯文文,也像个读书人的样子。远远走来,到了跟前一看,是一个大糟鼻子。他心有所触,暗暗含笑,上前深深一揖。那人见他身上华丽,知是正经人家子弟,也回了一揖,道:“小相公,素不相识,何劳赐揖?”他道:“先生这样一个仪表,可惜把土星坏了,怎不治他一治?”那人蹙额道:“正是呢,也曾各处寻方医治,再不能好。”他道:“家父倒有绝妙的奇方,一治就好的,效验至极。”那人欢喜得一把拉住,道:“小相公,既然如此,烦你引我到府上奉求令尊,倘医好了,我自当奉谢。”铁化诡对道:“本当奉陪同往,但晚生有些要紧的事到一舍亲家去,不能相陪。先生只到三山街,问开毡货店的铁爸爸,人都知道,那就是家父。”那人道:“原来是铁爸爸的令郎。令尊虽不曾会过,是久闻名的。府上在礼拜寺间壁,我也认得,此时就去奉求。”遂同他拱手别了,一直走到铁家,烦门上人说了进去。老铁回子迎了出来,让到厅上坐下,问其来意。那人看见这老回子也是个大糟鼻子,红肿如拳,甚是疑心,只得答道:“适涂间遇见令郎,他见弟鼻红肿,他说爸爸有上好药方,特来奉求。”老回子大笑道:“先生被那畜生哄了。”因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若有好方,我的鼻子如何到这田地?他哄尊驾来同我会会糟鼻子的。”那人恍然大悟,也大笑作辞而去。



    他一日走到一条僻静巷内,见一家门内一个少妇同街上一个老妇人说话。他见那少妇颇有几分姿色,便站住目不转睛的呆望。那老妇见他年纪虽小,然看得太着相了,说道:“你走你的路罢了,尽着站住看甚么?”他道:“朝廷的官街,你站得我就站不得?是你看我,我何尝看他来?”老妇怒道:“你明明的看着,还强嘴,把眼珠子剜了你的。”铁化笑道:“你剜了我的眼睛,千万撂在那位奶奶的裤裆里。”那老妇听了,又好笑又好气,撵着要打他,他才跑了。



    他到十四岁上那一年,教门是七月初一日过年。老回子把一个六月的斋,大长的天气又是那热,一日饿到晚,还要几次礼拜,直到星月上才吃上一饱。到五更时,又撑上一肚子的牛羊肉、油香、哈哩洼,好捱一日。有年纪的人饥饱不均,伤了脾胃,成了禁口痢,十数日就病故了。请老师傅同满刺念回回经,即日下葬,都不必细说。



    过了数月,他一日偶然在门口闲站,只见一个斗笠草鞋汉子,问隔壁一个牛肉铺内道:“这里有个铁回子在那里住?”那铺子里的人就指着铁化道:“那戴孝的就是铁相公。”那人走到跟前说道:“我是北门桥吴相公差来的,有封字送与相公。”铁化先听见叫他铁回子,已心中含怒。接过字来一看,假意道:“原来你相公等着借这东西,你不要就去着,赶着拿了去。”他忙忙的走进内边,取了一个大圆盒,将磨盘拿了一扇装入,四面封了,写了一个回字封好。叫家人将盒子掇了出来,对那来人道:“你家相公急等着要用,你路上万不可歇。”叫家人帮着他抬上肩头扛着。那人道:“重得很,是甚么东西?”铁化道:“都是要紧磁器,不要歪动,看打掉了。”又将回字替他揣在怀里。那人没奈何,扛着去了。原来那人是庄子上才上城来的,【应前斗笠草鞋句】乡下人老实,信以为真,【说得活像,即城中人亦不得不信。】一气扛了七八里,肩头也压肿了,两手扶着,肩也不敢换,生怕歪动打了。累得浑身是汗,面红耳赤。到了家中,走到内边,叫道:“快来接接,压死了。”他主人忙跑出了看,不知何故,用手来接,觉得甚重。那人道:“正正的好生拿着,看打掉了。”他主人问道:“是甚么东西?”那人道:“我那知道是甚么?铁相公说是相公借的,急等要用,叫我一气扛了回来,不可耽搁。”他主人甚是疑心,道:“我并不曾问他借甚么。”忙打开一看,是一扇石磨,不知其意,问他有回字没有。那人喘吁吁的道:“有,在我怀里。”取出来,汗都湿透了。拆开了一看,上边并无多言,只得九个大字,写着:“来人无礼,罚扛磨一回。”下面有一行小字,道:“仍着送回,庶可偿罪。”他主人笑着问道:“你怎么得罪了他?被他耍了这一下。”那人道:“我何得罪他?我到了那里,问那里牛肉铺里道:‘铁回子在那里住?’他正在隔壁门首,那铺内人指与我。我将相公的字递上,他就进去拿了这东西,叫我扛了来。”他主人大笑道:“他恼你叫他铁回子,故罚你当这回苦差使。”那人方明白这个缘故,又是那可恼,又是那好笑。他主人道:“说不得。你歇歇,还替他送了去,万不可再叫铁回子。”那人嗗嘟着嘴,歇了一会,只得又与他送去。



    一日端阳佳节,秦淮河游船如蚁。他家的小厮来向铁化道:“方才奶奶打发我送粽子到火爸爸家去,我在贡院门口过,看见哈相公、锁相公、马相公、伍相公四五位抬着食盒,都游船去了。”铁化想道:“这几个人都是我家教亲好朋友,他们就偏我去作乐,令人可恼。我如今给他个大家乐不成。”遂叫那小厮忙去捉了些大青蚂蚱来,到家中寻出一个鱼鲊罐子,装了些稀粪清,把那蚂蚱拌上,用红纸封好。吩咐小厮,如此如此行事:“你到那里切不可笑。”那小厮甚是伶俐,点头会意,接过来拿着,一直到河边来。远远看见这几个人的船到来了,高声叱喝道:“哈相公,我家相公可在船上么?”那哈回子一看,认得是铁家小厮。见他手内拿着个罐子,遂同众人商议道:“小铁儿这促恰鬼,到处他占人便宜。他这小厮拿着的,定是人送他的东西。我们且骗了来吃了再讲。”遂叫船拢了岸,诳那小厮道:“你相公才上岸同人说话去了,就来的。你拿的是甚么?”那小厮见他说谎,忍着笑,用眼睃他船上。正中放着张桌子,铺着猩红绒毡,一个大宣窑花瓶插着莲花,香炉棋子之类,摆得好生富丽。面前一张金漆方桌,五个人围坐着,鲜果美肴堆了一桌子。答道:“我们家的伙计才打安庆来,带了几罐鱼鲊送我家老奶奶。老奶奶说相公不在家,定然是来游船,叫我送一罐子来。”众人听了甚喜道:“你来得好,拿上来,你家相公就来了。”那小厮将机就计,递与船上人接了,他道:“千万交明与我家相公,我回老奶奶话去。”说着,笑嘻嘻如飞的去了。众人欣欣得意,拿过来揭开了纸头,正要倒出来尝尝,谁知这些蚂蚱闷久了,见了亮,一阵乱跳。众人满头满脸,浑身上下,无处不是臭粪。先蚂蚱一跳时,大家齐叫:“哎呀,不好。”这一声叫是张着嘴的,溅得那粪屑满口都是,几乎连肠肚都吐了出来。【神情写得逼真。】这桌子摆设的肴馔果品,都成了屎拌了的,满船臭不可闻,方知吃了他的这一场大亏。【受得好便宜。】连跟随家人,在船头船尾老远的伺候,都还沾了些余光,臭得都坐不住了。东西也吃不得了,倒在河里。一场扫兴,大家散去,归家洗沐去了。累得船家把船都重新洗过,还不能除尽臭气。



    再说铁公房分中的姐姐、妹妹、嫂子,他母亲接了五六个到家中来过节,都说道:“今年人说秦淮河热闹得很,有一二十只灯船,堂客们游船的多得了不得。一年一度,奶奶带我们大家去顽顽,也沾你老人家的洪福。”他的那个胖女儿【胖女儿者,童自大之妻也,顺便即带出,用笔之灵便若此。真妙。】撒娇撒痴的道:“妈妈,你带我同姐姐、嫂嫂们玩玩去罢。”这个一嘴,那个一舌,念诵得那老回婆倒也有些念动兴了。叫了铁化来,道:“我听得说河下今年十分热闹,我老人家了,也该去散散心。你可雇只船,我同你姐姐、妹子、嫂子们大家去顽顽。”他道:“人山人海的,到那里有甚么趣?不如在家坐坐,还受用些。” 【妇人游船看灯,江宁之恶俗也。他此说却是。】他娘怒道:“只许你终日在外边取乐,我就顽不得一顽?难道怕花了你的家俬么?”铁化不敢违拗,出来寻思道:“我娘从没这样高兴,定然是他们怂恿的。我且叫他众人吃些亏,才知道这船不是好游的。”主意定了,次日雇船,上面挂上帘子。他预先来嘱咐道:“既要游船去,不要多吃茶水,船上没处溺尿,大家留神些。”众妇人欢喜非常,果然多不敢吃茶水。大家清早吃了些饭,坐轿子到船上来。撑开游赏,真是热闹。看别的游船上,有清唱的,有丝管的,有挟妓的,有带着梨园子弟的,还有吹打十番的。那两岸河房,全是来玩赏的男妇。虽然耳中眼底有趣,但此时五月上旬,天气正长。一轮火伞当空,四面日光透入蒸着。已是热气难当,又且是口中发渴。到了午后,众人都是绝早吃的饭,此时也饿得很了。他娘催了三四次,他只答应“就有了。”却不见拿上来。又停了一会,方才送上。你道是些甚么?都是卤鹅、腊鸭、腌鱼、烘糕、薄脆、眉公酥、玉露霜、闽姜、橘饼、糖梅、圆片之类。众人已饿得发昏,见了这些东西,尽饱一吃。过了一会,时已下午,越发炎热。先已是渴了半日,又吃了这些咸的、甜的、干的东西,那喉管中都冒出烟来,如何受得?一个个都渴得昏头昏脑,忙问他要茶吃。取了两大壶温茶来,众人那里还顾得,右一碗左一碗只是呷。渴了的人,忍着倒还罢了,一吃些凉茶,越发渴起来,只是要吃。两壶不够,又要了两壶来,都吃了,大家灌了个满肚。渴虽止了些,又过不多时,都有些尿急了。既没处溺,又说不出来。正在难忍的时候,谁知铁化拿出些预做就的安息香来,他把皂角制成极细的末子,裹在这香上,捏了数十根,一齐点上。叫船家把船头迎着上风,他靠着帘子坐着。那香烟同皂角末,顺着风一阵阵的吹入舱中。这皂角末一闻着,喷涕打个不住。这些妇人正在那里尿急的时候,勉强忍着,已是难过。这一顿喷涕,打得下边的尿长淌,那里还忍得住?都穿的是单绸纱罗之类,把裙裤衣服后面尽皆污透,连膝裤同鞋都湿了,满船板都是尿。忙忙叫拢船,叫轿子回家。他到了家中,反抱怨众人道:“我说不要去,你们定要去,我叫少吃茶,大家朝死里呷。弄得满船是尿,人看着是甚么意思?明日被船家传得人知道了,脸面何在?”众妇人都红了脸不作声,他娘也是一裤子的尿,也说不出来。大家只怨吃的茶多了,不听他的好话,那里知是他弄的鬼。



    过了两年,他十八岁上,娶了媳妇火氏来家,他母亲也就是那年死了。过了些时,他舅子火大生日,他去拜寿,有许多亲友都在那里留着吃面。他偶到后园中去走走,见他舅子的后窗底下放着一个净桶,就知是他舅姆子的。四顾无人,忙向锅底下刮了些锅烟子,将净桶边上周围擦了,把盖子盖上。他留心少刻,又进来看看,净桶已不在那里了,知是舅姆子掇了去用。他走出来,在席上笑个不住。众人问他,他只是笑。再三强问,他道:“我说了,怕大哥恼。”他舅子也不知是甚么事,便道:“你有话只管说,我恼的是甚么?”他笑道:“我刚才到后边去,不留心撞见嫂子在那里撒尿,雪白的屁股上一个大黑圈子,故此忍不住好笑。”内中那哈回子同他最相熟,笑着骂:“你这砍头的促恰鬼,单管嚼咀胡说。”他道:“我一些也不胡说,你叫大哥进去看,要没有黑圈,任凭怎么罚我。”他舅子也当是他真正看见,倒不好认着犯头,大家说别的话,就叉了过去。到人散后,火大走入房中,埋怨他妻子道:“你可知道铁家妹夫这个促恰鬼,你怎不留心撒尿,被他看见了屁股,当着众人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他妻子道:“哎呀,这是那里的话?我在屋里关着门撒尿,又不曾在外边,他如何得见?”火大道:“他还说见你屁股上一个大黑圈子呢。”那妇人道:“呸,他难道见鬼了,理那砍千刀的胡说。我好好的屁股,如何得有甚么黑圈子。”火大道:“你也不必骂人,也不必多讲,看一看便知道了。”叫他伏在椅子上,屁股撅着。掀开衣裙,把裤子扯下,果然一个黑圈,却被裤子擦得模糊的了。火大道:“现有凭据,你还强甚么?”用手将他阴户一拧,道:“大约连这个红圈也都被他看见了。”那妇人红着脸,气忿忿的想了半晌,忙忙的去将净桶揭开,点上灯一照,用手周边一擦,满手乌黑,方悟到是他弄的鬼。夫妻二人骂了几句短命促恰鬼,大笑了一场。



    过了些时,铁化又到丈人家来。他舅子不在家,丈人房中坐了一会出来。偶然瞥见舅姆拿着两张草纸,往后边茅厕房中去,关了门净手。南京人家大家小户都有个茅厕,大人家深宅大院,夜间则用净桶,晚间仆妇侍婢们去倒。小房人家后窗之外即是茅厕,日间大小便皆在内中,净桶只备夜间之用。这铁化见他进去了,忙忙走到厨房内,兜了些米来,自厨房口悄悄直撒到毛厕门外。进来到丈人道:“老爹,不知是谁偷米,把米撒了一地,直躲到茅厕里头去了。”那老儿是当家的人,听得有人偷米,走出来一看,果然一地,吆喝道:“是谁偷米?”说着,就走到茅厕门口。见门关着,当偷米的人躲在内中,就来推门。那媳妇听见公公吆喝着来推门,又不好作声,忙忙的靠住,连裤子也不及拽上。一个骂着往里推,道:“是那个奴才白日里偷东西,这样大胆?”一个使着力往外顶。正在相持,铁化跑到丈母跟前道:“奶奶,你看老爹这样大年纪的人,嫂子上茅厕,他老人家跟了去推门呢。”那老婆子听了,跳起身,忙赶来一看,果然那老鬼还吆吆喝的推呢。被这婆子气狠狠上去两个大巴掌,把那老儿打得愣愣挣挣的。他骂道:“老没廉耻的,媳妇在里边解手,你推门做甚么?”那老儿听了,满面羞惭,道:“女婿才说道是偷米的,我当是真,撵了来拿,那里知道是媳妇?”及至出来寻女婿对话时,那铁化已回去久了。过后不但老头子好笑,连老婆子同媳妇想起他这促恰来,也暗笑了几回。



    铁化一日在街上闲荡,有一个乡下人上城来卖枣刺。那刺捆得不紧,揸揸巴巴的两大捆,用铁尖担戳在中间,挑得老高的走。不想晦气,就在铁化身上抓了一下,把衣服也就戳破了些。他正要动怒,那人看见,忙歇下担子,上前陪礼道:“小人一时失错。相公看我乡间穷苦人,高抬贵手,饶恕了罢。”笑嘻嘻的尽着陪小心。铁化见他这个样子,俗云:“嗔拳不打笑面”,一时怒不起来,便道:“你非有心,失错了,何妨?我正要买担枣刺用,你要多少钱?卖与我罢。”那人见他不怒反要买他的,忙道:“相公饶恕了小人,我应该奉送的。府上在那里?我就送了去。”铁化道:“我如何肯白要你的,自然不亏你,你挑着跟我来。”那人挑上肩,跟着他走。那是乡下人,认不熟城中的路,跟他到了一条小巷口,铁化指着道:“走大街绕远好些路,打着小巷内过去,就是我家了。”那人当是真话,走了进去,挤住了,走不动,他在前面叫道:“你狠狠的使力挤,过了这一节路,那前边就宽了好走。”那人果然用力往前挤,越走越窄,动不得了。再叫了几声相公,要问话时,已不见答应。那枣刺两头挤住,人在中间。要往后退,那刺先是用大力挤进来的,此时要退,那刺都倒插在墙上砖缝中挂住,动也不能动一动。两边来往的人都拦住了走不得,骂道:“你瞎了眼,这个窄巷可是走得过去的么?”那人在中间叫冤叫屈的道:“是一位相公要买我的,领我到了这里,他不见了,何尝是我自己来的?”众人知道他被人哄了,等不得,都往别处绕去了。这卖刺的站了一会,人急智生,没奈何,将身子睡倒,还打进来的这边,从那刺底下爬了出来。他出便出来了,这担刺却动不得。又想了一会,身上又没一文,只得脱了一件大布衫,当了几十文钱买了一根粗麻绳,打刺上撂过去。他又爬进去,拉着绳头爬了出来,用力倒扯。那里扯得动?你想这乡间的人,自三四更天挑着个重担,几十里走上城来,指望着卖几十文钱,买碗饭吃,剩得多寡就回去的,那里知道遇了这位盛德君子?耍这一下,弄得已是下午,力也费尽,腰也饿酸。要撂这担刺,又舍不得那铁裹的尖担。只得到街口,再三央求了几位过路的人帮着,才拉了出来。看时,刺都挂掉了。料道日色将西,还要赶了回家,也卖不及,赌气撂在空地方。把买绳子剩得几文,买了碗饭吃,挟着尖担回家去了。一担刺不曾卖得,反当了一件布衫,又得了一根绳子,你道这个穷人可气苦不气苦?



    再说那时行院中一个妓者,小字玉仙,生得虽不叫做美人,在他姊妹行中就要算出色的了,因此名重一时,热闹之甚。铁化闻知,接了三番五次,总不得闲。这并不是他故做身分不来,天地间偏有这样不凑巧的事,他闲了的时候,铁化又不去接。到去接时,他又不得闲。铁化那里想到这上头,见接了几次不来,恨道:“这臭娼根,他倚着这点名头,这样可恶。我把他的饭碗捣碎,他才知道我的利害。”这个阴骘老儿遂算计了一条毒计。



    那日他备了一份厚礼,又封了数两嫖金,亲自到玉仙家来。他果然不在家,那老鸨儿接着,让进坐下。铁化道:“我慕令爱久了,来接过数次,都遇无缘,不曾得会。我今特备些须薄礼在此,妈妈收了。但是令爱得闲,就着人对我说去,我倒不定日子。”老鸨儿也知铁家是个财主,今见他尚未会面就这样大出手,定是个好主儿了,那识得他的深意。遂笑吟吟满口道谢,应允不迭。



    过了两日,玉仙家的鸨儿来说他姑娘今日在家得闲,叫他来请。问或是相公到他家去,还是接了来。铁公心中暗喜,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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