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梅子多情携爱友乍入烟花 钟生无意访名娃初谐鱼水

    第四回 梅子多情携爱友乍入烟花 钟生无意访名娃初谐鱼水 (第2/3页)

p>

    其五:



    无意逢佳丽,风情动我多。



    软腰欺嫩柳,柔体怯轻罗。



    玉指挑新调,朱唇吐艳歌。



    花魁应避步,何必在秋波?【此想更深一层,谓有如此见识,何必用目也,有眼而不识人,又要之奚益哉?】



    写毕,梅生接过来朗诵一遍,赞道:“兄之佳唱,精工敏捷,虽青莲复生,不能居兄之右。非兄不能有此咏,然非钱娘亦不能当此赞也。绝色高才,可称二美,真是千秋佳话,小弟有幸得预斯会。”钱贵听了,忙出席深深拜谢。命代目斟上二卮,自己双手奉一卮与钟生,道:“贱妾慕才如命,今幸得遇相公,乃前缘所致,【语中已含深意】但蒙过奖垂怜,愧不能当此耳。仅敬一觥拜谢。”又奉一卮与梅生,道:“承相公不弃,同钟相公来赐顾,遂妾数载之愿,荐引之恩,亦当拜谢。”梅生道:“此是钟兄与钱娘宿缘所致耳,我不过偶介绍乎其间,何足居功,焉敢当谢?”钟生亦回敬钱贵一卮,道:“小生乃贫寒下士,亲友皆所不齿。今钱娘见爱若此,可谓生我者父母,爱我者钱姑也。【钟生初遇钱贵,不惧其鄙薄贫寒,便告以心腹实话,钱贵即知其为诚实君子矣,焉得不愿托终身?】敢不为知已谢?”钱贵道:“相公是何言也?韩夫子岂长贫贱者哉?妾得遇相公,实出万幸。”彼此逊谢一番。大家饮毕,钱贵叫代目取出一方新绸帕,将扇子包好,收入匣内。【郑重之至。】



    他先听得代目说,钟生果然容貌无双,【果然两字,看者极容易忽略过去,谓当日之是耳闻其美,或其未必真,今经代目见之,果然是实耳。】与向来所闻无异。今觌面又见他才美若此,不胜心折,就存了一点要托终身之意,【此时从良之心方十分决定,先虽有七八分相爱,因未聆其才,尚未敢决。写他心事深浅都有层次。】只是一时不便开口。而那一番绸缪之意,甚是殷勤。



    梅生见了,笑道:“我闻得钱娘数年来无一人得其欢心,今遇钟兄即相爱若此,真是姻缘宿定,非人力所能强。”钱贵道:“妾何人哉,敢雌黄人物?但从幼有誓,愿得遇一个才貌兼全的情郎。今遇钟相公已符宿愿,敢不致敬。”梅生道:“钟兄,我看钱娘可谓爱兄之至,兄今在此留宿何如?”【真好撮合。】钟生道:“小弟寒酸体态,怎敢伴天上姮娥,今承钱娘不弃,只可做诗酒交,安敢结鸾凤侣?”【古谓聆音识意,今钟生数语,已满心愿留。但自鄙形秽,不知钱贵心如何,故语谦而不决烈。然而好色人之所慕。况系烟花?钟生虽少年老成,而心非石木,岂能不稍动也哉?】钱贵满心要留他,不好骤然启齿。今听见梅生相劝,心喜非常。见钟生推辞,忙道:“妾乃娼门下贱,怎敢污相公玉体?但得侍一宵鸳枕,虽于九泉亦无遗恨。”【至情语】说了,面有惭色。梅生道:“钱娘之言若此,吾兄若要推辞,岂不辜钱娘一团美意?倘再拘泥,不但杀风景,就觉太不情了。弟且告辞,明早再来扶头。”因起身作别,钟生见他二人如此说,也就立住,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非弟推辞,但只恐无福消受耳。”说完,与梅生作别,送了出门。随与钱贵携手进房,见房中焚兰热麝,幽雅非常,绣帐锦衾,又富丽至极。钟生虽是一个才子,却是一个寒儒,每常住的是衡门茅屋,睡的是纸帐梅花。今到此温柔乡,如登仙界。他此时真是:



    身虽未到蟾宫里,如在瑶台琼室中。



    钱贵又叫代目烹了一壶好茶,各吃了两钟,说了些久闻未会的知心话,钟生在明晃银蜡下重新把钱贵细细一看。灯下看佳人,分外娇烧,真美丽也。



    鬓发如云,【髪。】黑臻臻挽一个时样梳妆。柔躯似柳,【躯。】娇滴滴着大套细轻衣服。眉弯新月,【眉。】淡淡扫两道春山;牙排嫩玉,【牙。】齐齐露两行瓠子。双眸似睡,【眸。】如未醒之杨妃;娇面不匀,【面。】似嫌涴虢国。鼻若垂珠,【鼻。】脸同瓜子。【脸。】口中香气氤氲【口。】唇上残脂馥郁。【唇。】十指尖尖,【手。】真如玉笋。双弯窄窄,【足。】实赛金莲。【钱贵之美,岂独钟生今日始见之?数年来他人皆无所睹耶?要知他人眼中见钱贵如此,不足尽钱贵之美。钟生虽是男子,貌胜妇人,他见钱贵尚美如此,可谓美之至矣。此不但赞钱贵,连钟生都赞在内中也。】



    相携上床,脱衣共寝。钟生又将他遍身细细抚摩,真是:



    体滑如脂,骨温如玉。上口似樱桃,下口包含红芍药。【喻其色】横唇如赤豆,直唇微露紫鸡冠。【喻其形】乳头新剥鸡头肉,捏着已足魂消;牝户劈开菡萏瓣,摸到勃然兴发。【自顶至踵,无不赞到,独于此处却不曾十分大赞,妙极。更有妙者,钟生摸着此物如此,便以为妇人如此皆是,并不知未破瓜之处女却非如此也。是写一个乍近女色的少年。】



    情致如火,云雨起来,一个初尝滋味,一个久慕丰标。一个怜才,一个爱色。他两个彼此相爱之情,一番绸缪之态,虽浴水鸳鸯,穿花鸾凤,犹不足以喻也。事竣就枕,钱贵枕钟生之臂,悄语道:“妾有心腹一言,欲君见怜,君肯垂听否?” 钟生道:“卿之深情,沁我肺腑,有何见教,敢不勉从?”钱贵道:“妾乃钱家亲女,不想隶在乐籍。这接客迎人,原非妾之本意,奈迫于父母之命耳。妾今虽倚门献笑,然自幼曾立一誓,愿得遇才貌郎君,定以终身相许。妾今虚度十九龄矣,数载做这风中柳絮,也因是未得其人。今遇郎君,妾心已定。若徒效露水之欢,非妾之愿,必以此身相托,誓死不渝,倘鄙妾下贱烟花,留为妾婢,亦所甘心。君若不从,妾当一死。自矢此志,决不他移。君能怜念妾否?”言毕,不觉呜呜咽咽,哭将起来,有八句道他二人,男贪女色,女慕郎才,道:



    为云复为雨,相爱又相怜。



    美配当良夜,佳期正妙年。



    抚郎郎似玉,【抚字妙,眼看不见其貌,但用手摸。】觑女女偏妍。



    更有销魂处,低低枕畔言。



    钟生听了,恻然道:“卿可谓交浅言深。但我自幼父母双亡,为兄所弃,家徒壁立,亲友皆疏。向来几次求婚,人皆鄙我寒贱,故年已二十,尚无室家。【钟生、钱贵是一部书中之正生、正旦,故写他二人独详。前写钱贵自生时至襁褓便有人赞爱,后七八岁上学攻书,十龄损目,十三岁为铁化梳笼,今十九岁得遇钟生。钟生也是自生时至五岁便能识字,八岁就便会作文,九岁丧父,十一岁丧母,十五岁自外祖家出来另住,十七岁进学,今二十岁得遇钱贵。何似太史公之年表!自他二人之外,再无第三人费若许笔墨者。】我因想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故立志寒窗,矢心发愤,【钱贵矢心择配,钟生矢心发愤,二人皆得如愿所为,有志者事竟成也。】或皇天不负苦心,倘获侥幸,再寻配偶。今幸得遇芳卿,承你百般垂爱,我心已醉,感你以终身相托,何幸如之?本拟如命,但我一介寒儒,恐负你终身结局;二则我囊罄如洗,焉能为子赎身;三则你系他亲生爱女,安肯轻易配人;四则我原说侥幸之后,方可毕婚,今岂有出乎反乎之理?且我一个薄命寒儒,焉有福配你这天姿国色?因此数种,故难从命,贤卿请自细思。”



    钱贵道:“以郎君之才,蛟龙岂池中之物?不日升腾,这何足虑,【破其寒儒句。】至于赎身一事,妾系他亲生之女,安得论价?【破其赎身句。】且妾数年来替母亲所挣不下千金,若定要身价,妾当自办,不用君费心。若说亲女不肯舍得轻易嫁人,当初妾原不肯接客,是我母亲苦劝,原订过得遇才郎许我自嫁,向有斯言,我方依允。今若万不肯从,妾当誓以一死。【破其亲女不舍陪人句。】今日既已侍君,此身决不再辱。妾心已死于君,自此以后,生为君家之身,死则君门之鬼矣。君所说脱却蓝衫,方才纳偶,今我不过欲为君妾足矣,岂敢望与君作配?【破其侥幸后方娶句,数语释破钟生前数语之疑。】何妨今且归君,为君权主中馈,亦可免分君读书之心,俟君捷后再觅夫人未迟。妾筹之熟矣,君能怜念妾否?”【此数语非本心,不过谓此身即为小星亦愿。一以明己志之坚,二欲感钟生之心能不复辞耳,真慧心。】



    钟生感激不尽,道:“子言至此,可谓深心,我尚有何推阻?但你说今且相从,倘我侥幸,再寻匹配,此言非知心人当出口。我有何能,承你这般厚情?诚令我感激泣下,我自然以你为正室,岂有列做小星之理?【先破他这一句,妙,不但你不当说,且我不愿听也,愈觉情深。】但今日若与你老母言之,他见我一介寒儒,未免有许多张致。【洞见小人肺腑。】你且不必露于辞色,侯今秋大比,或上天怜我二人情痴,稍得寸进,然后娶卿为室。不幸即落孙山,又当设法别议。”【勿谓钟生情种,即铁石人见钱贵如此一番相爱,亦不忍辞他,此二语娶之之心亦决。】钱贵道:“聆君之言,妾之深愿,况数月光阴亦容易过。但恐君高中后,那豪门闺秀,富室娇娃,谁不愿得此风流佳婿,恐致妾有白头之叹耳。”【虽未必疑钟生是此等人,然不得不虑及于此,不若先说破之为妙也。】钟生长叹了一声,道:“我命名钟情,岂肯作薄幸人?况女子中尚有多情美丽如子者耶?若异日负卿,我终身前程不吉。”【此数语破他另娶之疑,又自明决非负情者。】



    钱贵听了,忙欲披衣起谢。钟生搂住道:“你我何须乃尔。但你此后仍如昔日承顺母意,侯到我家,再守妇道未迟。”钱贵道:“君此言视妾同畜类矣。我既以此身许君,此身乃君之身矣,敢有辱君之理?若母亲不念天伦,或行威逼,妾九死弗移,以此报君。”【只见钱贵三志之坚,伏后姚泽民来访时。】钟生道:“我正恐如此,故尔劝你。我二人既已定盟,便是终身夫妇。倘你不堪受凌辱,如此岂不使我抱一世鼓盆之叹?况你之心迹,我岂不知?俟出火坑,再做良家腔调末晚。”【此数语钟生之情更深一层,可以死钱贵之心。】钱贵道:“君情至此,妾虽死九泉,亦含笑矣。”因笑道:“我钱贵好造化也,得此多情义才郎,终身之愿已足,”又对钟生道:“目今郎君请宽住数日,聊尽微忱,此后无事望常来看,免妾身记怀。”钟生道:“我岂忍瞒卿。我家一贫如洗,此地岂能常到?且大比在迩,还要用功,若有稍暇,自来看你,不必注念。”钱贵道:“君高志若此,妾岂敢扰乱君心?今求宽住数日,稍伸遣怀,若恝然别去,情何以堪?”钟生应允。



    二人相叙到亲厚之际,情兴复萌,重又春风一度。正在绸缪之时,不觉天色已曙,日映纱窗矣。二人起身,下床,钟生将他一看,真个消魂,但见:



    双眸虽紧闭,颜色胜芙蓉。



    月扫娥眉淡,云偏宝髻松。



    又看着钱贵梳洗,亲为之掠鬓,代为之画眉。一种亲爱之情,不能言尽。梳洗方毕,只听得梅生一路叫进来,道:“钟兄起来不曾?小弟来扶头了。”钟生忙迎出来,道:“吾兄来何早也?” 梅生笑道:“弟恐兄乍入阳台,好梦不能即醒,特早来惊梦耳。”相视大笑。到堂屋中坐下。代目捧出两盏茶来,二人吃了。梅生携了昨夜嫖金,今日东资,交与代目。代目进房对钱贵说,钱贵不肯收,叫代目定还了梅生,【此一事决不可少,不然钟生白嫖固不可,自出嫖金又不能,昨日是梅生劝他留宿,今日代出,方是知己。钱贵不受,他二人私下定盟,则非梅生所料矣。】梅生只得收回。少顷,钱贵出来同坐。早饭毕,谈了一会,又拿出酒肴来,三人入席而饮,无非说些新诗,行个妙令。



    且说郝氏昨日见了钟生,看他衣衫褴缕,甚不像意,因女儿叫备酒饭,少不得整理送出。后接了梅生东道之费,也还不十分着恼,以为他到晚就去,不想女儿竟留下了他,不见一文宿钱,满肚忿气,正是:



    未曾见惯奇嫖客,恼断虔婆爱钞肠。【实在未曾见惯,怪他不得。】



    今日又见女儿自己拿出私囊制东,越发气得了不得,因看女儿面上,不好发话,恼得只在他自己卧室坐着,总不来瞅睬,一应都叫代目、财香料理,不在话下。【描写尽鸨儿爱钞、小娘爱俏两种心事。】



    他三人饮过数巡,梅生问道:“兄今日回府么?” 钟生道:“小弟也要回去,蒙钱娘苦苦相留,不忍相佛其雅情,还住一日。”梅生笑道:“谚云:得鱼岂可忘笙?你二位如此相亲,何以谢我这月下老?” 他二人同应道:“多感厚德,容图后报。决不敢忘,今且以一卮为俦。”二人起身,各斟一卮,奉与梅生。梅生笑着立饮了,又皆回敬坐下。梅生又问道:“钟兄遇着钱娘,昨已有新诗相赠,钱娘可有佳章酬答否?” 钱贵微笑道:“钟相公佳作,阳春白雪在前,妾巴人下俚之言,岂敢相和?因钟相公说自幼贫寒,为亲友所不齿,委见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不胜感叹,诌得一调《木兰花慢》,不敢献丑,恐相公喷饭。”梅生道:“钱娘不必太谦,就请赐教。”钱贵遂念道:



    想人生贵贱,皆前定,有何妨?叹人尽欺贫,众咸趋富,出丑张狂。思量从来世事,尽多更何必恁匆忙。富贵焉知不败,贫穷岂便无昌。凄惶,有限几时光,谁弱又谁强。复何须乃尔,千般丑态,万种无良。惟许事多反覆,况人生怎定得沧桑。堪笑人皆睡梦,安能洗尽污肠。



    梅生听了,道:“妙极妙极,骂尽世情,钱娘真钟兄之知已矣。”又向钟生道:“钱娘既有佳作赠兄,吾兄不可无答,或诗或词,也请教一首。”钟生道:“既承兄命,敢不呈丑?弟荷钱娘厚爱,亦有数言以谢之,放美其名曰《意难忘》。鄙言志意而已,幸勿大噱。”遂念道:



    漂母流芳,悯王孙进食,义侠充肠。章台英俊眼,贫贱识韩郎。红拂伎目非常,奔李靖归唐。适蕲王,梁妃显达,千载称扬。负羁哲妇无双,识文公终复,杰士从亡。逃吴胥乞食,浣女献壶浆。豪杰事,属闰房,试说姓名香。到今朝,垂青顾我,又有钱娘。



    钱贵道:“妾何人斯,何敢当郎君如此高比?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了。”叫代目取出笔砚,并一幅白绫,请钟生写。钟生将钱贵之词写于前,他自己的写在后。写毕,梅生接过,念了一遍,赞之不已。钱贵道:“以妾之俚语与钟相公尊作同书,真正是精金配顽铁,美玉并瓦砾了。”梅生道:“你二位都不必谦,两调佳章,若传出去,都可纸贵洛城。钱娘何不以此两调被之新声,长歌一番?我们洗耳静听,何如?” 钱贵欣然应允,各送巨觥,先将钟生的词歌了。二人饮毕,梅生酬了一杯,歇了一会,又各送上酒。钱贵又将他的词歌了,二生大喜。彼此欢饮酬酢,饮至天晚,梅生别去。



    钟生、钱贵二人,如并蒂芙蕖,穿花蛱蝶,百般恩爱。又住了一日,苦辞要回。钱贵知不可留,遂在筪中取出银一封,道:“此内约有三十余金,是妾向来所积,今赠君权为灯火之费,若有不敷,将来再取。妾倘有衷肠欲诉,托人请君,望君即至。”钟生道:“卿若见招,我必就到。但你之情爱,我已难当,此赠如何好受?” 钱贵道:“君何外妾?妾身既已属君,况此身外之物,妾之所有,皆君之所有也。”钟生感其言,也就收下。二人依依不舍,携手流泪。钱贵又道:“郎君万分自爱,秋闱后妾当洗耳以听佳音。”钟生道:“卿亦当自爱,前言须紧记,万不可因我而受辱,使我愈不自安。”彼此郑重而别。正是:



    无眸瞽妓,胜于有眼男儿。



    须眉丈夫,不若巾帼女子。【大书特书,此二句是一部书大主意。】



    且说钟生到了家中,开门进去。他这间房子,原是那老先生真佳训的书室,这真佳训后出了贡,选了教官,一家数口俱带去上任,此房典与钟生,其价甚廉,只当替他看房子一样,虽然是间斗室,四面俱有小院,院中还有几棵绿萼西府,碧桃红杏之类。他室中竹床木几,纸帐布衾,里外倒也还收拾得十分干净。



    钟生素常在家时,因贫穷特甚,三旬九食,也是他的常事。但无长远枵腹之理,少不得终日要去奔波柴米回来,又要亲躬汲焚,做那灶州府的炊官。还要扫地浇花,一日中只好半日读书。今日钱贵赠了他一封银子,他就坐下来,打开一看,都是上好锭儿,不觉堕下泪来,道:“我自幼椿萱见背,兄嫂将家俬变卖,不知何往。依傍了外祖数载,后外祖先逝,亏得与我些私蓄,才觅了这间房子栖身,并盘缠了两年。数载来,多承梅兄间有所赠,以佐薪水,才苟延到了今日,【此处提明,后日千金之报方不为过也。】其余骨肉至亲,尽同陌路。不意今日与钱姑无心之遇,不但赠我若许之资,且以终身相托,此情此德,没齿难忘。我趁此有余之时,可以苦攻,今秋倘百尺杆头,得进一步,完他终身大事,就是报德了。”次日到书铺买了许多墨卷、表论、策判之类回来,又制了几件随身衣履,【此句伏得高,不然后来那得一衫一裤赠郗氏。】备了数月的柴米,恐自己炊食,误了读书之功,雇了一个江北小厮,叫做用儿,来家使唤,【即带出钟用之妙。】每日工价一星。他然后自己拟了些题目,选了些文章,足迹总不履户,只有会文之期才出去,闲常只埋头苦读。真是鸡鸣而起,三鼓方歇,以俟秋闱鏖战。【权且住笔。】



    钟生前日在书坊中见一册新书,名曰《峒溪备录》,翻开一看,系本京新安人姓童名自宏近日的著述,他也买回来闲阅,你道这童自宏是谁?他就是童自大的胞兄,与他乃弟的胸襟大不相同,满腹文章,却不愿出仕,一意陶情山水,爱阅历名山大川,民风土俗,他家中也是巨富,将家事付与儿子主持,只在外边游历,有人劝他道:“何不在家享用,常常奔波道路,何苦乃尔?”他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岂有个做着财奴,守这故园空老。”【此等财主,吾见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一日想道:“东西两粤,吴楚秦蜀,我都曾游过,只不曾到过滇黔。我闻得苗蛮之地虽近中原,而人畏其险峻,细探之者甚少。我何不一游,把蛮中风景纪出一段故事来?不但自己豁了心胸,也可留为后人长些见识。”决意要去,亲友咸劝阻道:“苗蛮烟瘴之地,何可因游观之小事而轻万金之躯?宁不闻千金之子,立不垂堂乎?”他笑道:“如诸君之言,床榻之上,屋宇之中,皆不死人者耶!”【达者之见。】遂带了数个家人,携了若干途费,到了南京。



    在童自大家只住了一日,见兄弟那鄙啬的样子,十分难看,遂迁到朝天宫道士房中作寓。那时应天府学教授姓广,【第九回内广教荐干生到李太家,此处已伏其人。】祖籍徽州。与童自宏原是社友,当日在家时甚是契合,今到此处,次日即去拜访。广教官听得他来,忙倒屣迎入,叙了许多久别渴想的话。又闲谈了一会,童自宏见他的学署墙欹壁榻,甚是不堪,说道:“社兄在此为一方之师范,怎么贵署倾圯至此,也不申呈府县修理一修理?” 广官叹道:“岂但弟之敝署,连圣人的大成殿同两庙都有倒漏处。曾呈禀过数次,皆置若罔闻,奈何?昨日有一个笑谈,弟与两位敝同僚在那里同阅诸生的月课,门斗进来说道:‘外面牌坊上那个掉下来了。’弟不懂所谓,问他掉下的是甚么东西,他说:‘就是那个了,我知道叫甚么?’弟还骂他道:‘死蠢材,必定有个名色,甚么那个那个的?’遂出去一看,原来是牌坊柱子上那瓦套儿,因柱头朽了掉了下来。弟也不知叫做甚么,只得解嘲,向门斗道:‘这个掉下来就是了,尽着那个那个的,我如何知道?’后来各书去查,始知叫护朽。老社翁请想,一个文庙大门外的牌坊,乃众人观瞻之地,尚且如此,又何况于他?”



    童自宏顾家人道:“拿五十两银子送广师爷收拾房子。”家人取出送上,广教官道:“老社翁驾临,弟连一杯薄酒还不曾奉敬,怎敢当此厚赐?然不敢过却,有负雅爱。此屋虽弟居,乃官舍也。弟定将老社翁这一番义举申报上台。”童自宏道:“此万不可,弟非沽名者,不过赠故人稍加修茸。以蔽风雨耳。”广教官领诺,作谢收了。童自宏别了回寓,广教官即刻回拜,次日设席奉请。他自知童自宏尚朴素,不喜虚华的人,请了两三个得意的穷门生相陪,彼此谈讲,甚是相投。童自宏寓中无伴,约他们常去,以消寂寞。这两三个秀才知他是好客的富翁,何乐而不往,便日日到他寓中陪谈,大嚼豪饮,那是不消说的。【到听日日到朝天宫陪那道士,这两三个秀才日日到朝天宫陪童自宏,遥遥一对】



    一日,童自宏同他们到三山街承恩寺闲步,见许多的古董铺,遂挨着家看去,并无一件好物。看到一家,还有几件看得的东西。他众人中有一个朋友,见一个匣内放着一只玉碗,便伸手取过来看。那开铺子的,先见他们几个都是酸丁打扮,料非售主,坐着杨扬不睬。此时见他拿碗,忙站起来说道:“哎呵呀,看仔细!好闲贱手,远远的看看罢了,一下失措打掉,你陪得起么?” 便伸手来夺。童自宏见他小量那朋友,心中暗怒,便一手接过来,问道:“你这碗值多少银子?就敢量人赔不起。”那人见童自宏说这话,估了他两眼,见他穿着也甚是平常,料不是主顾,遂冷笑了一声,道:“要是别人买,一百八十的要。相公你若要,让你些,称二十两现银子,拿去了罢。”【买卖小人小量,人犹可恕。称呼这几个你字,则可恶难忍,写尽小人势利心肠。】童自宏听了这话,拿着向街中石上尽力一下,掼得粉碎。【陈子昂摔胡琴是博名,童自宏掼碗是出气,然而两件事都畅快。】吩咐家人道:“称二十两银子给他。”【余有一李姓长辈,新任江阴副总。新岁到省谒制台,因往评事街灯市看灯,装束如兵相形常,见一家列纱屏,一架花梨架甚精工,问道:“这架屏要卖多少银子?”那卖灯的道:“你料道买不起,问他做甚么?”又一个笑道:“便自送你,恐你家还没处放,你若爱,称三十两银子,抬了去罢。”李公家即在省城,回来差四名军卒,拿了三十两银去抬屏,吩咐云:“他若不肯,可将两个掌柜的拿来军牢。”到彼言其故,二人自悔无及,只得将屏付与。二事相同,故并及之,以快心胸。】那人争道:“这是人的寄买的,定要五十两,昨日人还到四十两,尚不曾卖,如何掼碎了他的?”先那朋友被他讥消了两句,一肚暗气发泄不出,今见童自宏掼碎了,心中暗喜,便说道:“你要二十两,他就给你二十两,还有甚么说的?你先贬贱我罢了,他是徽州有名的百万童老爷,像你这样的铺子开得起几万个呢,你也小量他?”这条街是极热闹的所在,此时围着许多人看,这朋友向众人细说了其故,众人一来也恼地渺视人,二来人情所使,自然要奉承富翁,都说开铺子的不是。他方忍气吞声,没得话说。



    童自宏同众人谈笑着踱出聚宝门外,到了报恩寺。走乏了,投知客寮去。只见那一个大胖和尚,肥头大脸,穿着一身绸缎僧衣,光着头,坐在一张大圈椅上。见了他们,屁股略抬了一抬,道:“请坐。”他众人也都坐下,那和尚毫不瞅睬,也不叫茶,童自宏见他那样子可恶,笑问道:“老师就是知客么?” 那和尚带答不答的道:“正是。”童自宏道:“请问这报恩寺以前是甚么寺来?”知客道:“以前是长干寺。”童自宏道:“长干寺以前呢?”那和尚茫然了一会,道:“这却不知。”童自宏笑道:“宝刹也算南京第一大寺了,无限的贵官财主来往。像我辈穷酸不足论了,倘遇了那种人盘问起来,连本寺的来历都不知道,不但于宝刹削色,就是有愿布施的也不肯出手了。”那和尚问道:“相公可知道么?” 童自宏道:“我安得不知?”那和尚忙立起,满脸陪笑,足恭问讯道:“适才着实得罪,小僧以为是等闲人,不知是广见博识的老先生。”叫小和尚送茶。



    茶罢,就叫掇果碟子上来。一十六样上色果品细点,再三让着。吃了一会,又叫备斋。顷刻撤下果碟去,送来十二碗丰盛素菜,包子云卷,南乡米饭,细粉鲜汤。



    吃饭毕,又叫烹了一壶好毛尖茶来,漱了口。那和尚笑吟吟躬身问道:“请问老先生,敝寺长干寺以前端的是甚么寺?” 童自宏道:“当年梁武帝要建长干寺,特选了这一块地基起盖的,长干寺以前是一块大空地了,这有甚么难解处?”众朋友先也以为童自宏必知其详,都侧着耳朵听,见他说这话,都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那和尚先当童自宏是实话,陪了无限的小心奉承,备茶果,备汤饭,盛款了要请教。此时方知是耍他,又说不出口,心中暗急。光头上的汗珠有指顶大,顺着往下滴。【写和尚一路屁滚尿流的奉承请教,原来是这句话,焉得不急?偶忆一笑谈:一个僧冒雪归家,到屋内,雪花头上滴水,徒弟问道:“师傅头上是那里的水?”师云:“是雪泄了。”此僧头上大约也是泄了。】童自宏笑着起身一拱,道:“多扰了。”笑着同众人别处去随喜,吩咐家人道:“称二两香资送这师傅。”那家人便向身边取出一包银子来称,那和尚见给了二两银子,除茶饭之费,还多余两数,方才暗喜不急。因见他这样出手,不像个穷酸,问那家人道:“你们这位相公姓甚么,在那里住,口声不是我们本地人?”那家人道:“我们家老爷是徽州有名的童大百万,你们这城里住的童百万就是他的亲兄弟了。”那家人也恼他出家人先那大样,说他道:“他先来时,你不那大模大样,奉承得他快活,要化他一千五百,只当毡子上去了一根毛。”说着,连忙赶主人去了。那和尚后悔无及,后来倒也教乖了他许多,再不敢以衣帽相人,不论贫富人来,都以上待,按下不表。



    那童自宏在城里城外各僧房道院游了月余,买舟而去,或水或旱,到了贵州、云南一带,住了年余回来,果然纪了一册手抄,名为《峒溪备录》。遂命匠人刻了绝精的版刷印,传到各书坊中都有。腹中稍有文墨者,无不喜阅,独他乃弟不善。他今见带了数十本来与他,童自大翻开一看,大笑道:“花花绿,绿绿花,一个字,两个叉,他认得我,我不认得他。”【人生在世,要认得银子足矣,何必要认此?】又笑道:“有用有用。”付与一个管账目的小厮,叫做美郎,道:“留着覆酱瓶盖醋缸,也省几文钱买纸,不要可惜抛撒了。”



    你道端的这本书上记的是些甚么,听我细细述来,上面道:



    峒溪种类不一,闻见同异各殊。余系目睹,辞虽简而事繁。苗人,盘瓠之种也,仅夜郎境多有之。有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红苗。其衣各别以色,散处山谷,聚而成寨,睚眦杀人,仇报不已。故谚云:“苗家仇,九世休。”



    近为熟苗,远为生苗。熟苗摇役之苦,劳同牛马。男子椎髻当前,髻缠锦悦。织布为衣,窍以纳首。妇人以海肥铜铃,结缨络为饰,耳环盈寸,髻簪几尺。以十月朔为岁首,揉鱼肉于木槽祭盘瓠,群号以为礼。见流官,无论尊卑,皆称曰老皇帝。称内地人曰汉人,以汉始通西南故耳。九股苗在兴隆凯里二界,以十一月为岁首。楚王马殷遣将镇八番,遂成土著。多楼居,衣青衣。妇人被细褶裙,褶如蝶版,古致可观。以六月六为正旦,其俗尚鬼,喜造蛊毒。身带刀弩,多为盗贼。食鱼虾而禁禽兽之肉。葬则以伞盖尸,期年发而火之。宋家蔡家,春秋宋察二国之裔也。性朴不诈,衣冠尽废,宛然苗类矣。天苗多周后,姓姬,尚行周礼,祭祖推其家长唱土语赞祝。紫姜苗装束与汉人同。多力善战,亦晓读书,嗜杀尤甚。得仇人,生啖其肉。夫死,妻先嫁而后葬,曰:“丧有主矣。”卖爷苗在白纳,贱老贵少,虽父老亦拽至他方卖之。【不知谁人买这老者何用】克孟、牯羊二种,处于金筑,择悬崖凿窍而居之,高百仞。或垂竹梯,或缘藤上下,如同猿狖。



    西苗尚勇好斗,葬不用棺,不知拜扫,【此是效法上古所行。】饮醉相杀,醒复相好。【国中虽不至于杀,而醉后相打,醒后欢好者甚多。】东苗性悍,衣蓝短衣,妇着花衫,无袖,遮覆前后而已,细褶裙仅蔽其膝。龙氏之裔,死用棺,以石作坟。以七月七日祭先,甚敬。四龙家衣尚白,【回回遗制。】丧服易之以青。【谚云:“穿青衣戴孝帽,死鬼肚里明白。”大约因此而云。】有张、刘、赵三姓。一曰大头龙家,男以马牛尾鬣杂组发中,盘之成盖,覆以尖笠。一曰狗耳龙家,妇人作髻,状如狗耳。【近日妇人挽长髻如骡肾,不知当作何呼?】一曰小头龙家,一曰曾竹龙家,俗与龙家无异。土人在新添司者,与卫人通婚姻,渐染汉俗。



    在施秉者,播入流裔。在邛水者,斗狠轻生。里人亦名夭苗,身衣木叶。【省了许多布帛。】新添、丹行之间,蛮人性犷戾,以渔猎为生,衣蓑衣。峒人以苗为姓,【好个大族。】性喜杀。片言不合,即起干戈。【尚强如中国人腹内之干戈也。】在石阡、朗溪二司者,多类汉人。在永丛者,居常负固在洪州,地颇膏腴,然不事耕作,惟喜剽掠。粤西有乞人者,好弹胡琴,吹六管,女善汉音楚歌。生女还之母家,曰:“一女来,一女去。”



    八番其俗,女劳男逸。【夜则男劳女逸,庶可相均。】勤于耕织。长裙曳地,白布裹头。以十月之望为岁首。葬不当昼,必于静夜,曰:“不忍使亲知之也。”【这才叫做瞒鬼。】乞兜衣青,身不离刀。貅老叛服不常,死则俯尸侧葬,云:“为死者避压也。”佯犷生理苟且,荆壁无门,出则以泥封户。【何不惮烦?】父母死,焚其衣冠,有如赠鬼。【此俗近来盛兴。】僰人号十二管长,猡鬼犵狫言语不通,僰人为之传译。被毡衫,女吹篾,有凄楚声。六月二十四日星回节,吃生肉,祭天过岁,朔望日不乞火。性悍好斗。庐鹿同风,又好佛,手持数珠,善诵梵咒,有祷辄应。僰人后,住元谋,女负担,男抱儿,最洁,日杵米,不食宿粮,其人能咒诅,变幻报仇家,又善变犬马诸物。又有二形人,上半月为男,下半月为女,【近日中国少年,昼则为男,夜则为女,甚多。】犵狫其种不一,有花乞者,红乞者。赤脚善奔,不知惜命。【此则不止于犵狫,天下多有之。】布围下体,谓之桶裙,善造毒箭,当之立死,受其气者亦死。死则有棺而不葬,置之穴或临大河。剪头犵狫者,男女剪发,仅留寸许,【梳篦二物置之无用矣。】猪屎犵狫者,喜不洁,与犬豕同食,竖眼花流,蛮人之尤怪者,两目直生,恶人衣青,云:“遇之有祸。”



    去麻阳百除坚,亦不常见。播州,古夜郎地。其苗信耳好诅,射猎为业,衣用虎皮,以虎尾插首为饰。黎州蛮,白马氏之遗种,其类几十一,曰:西青蛮,三王蛮、邛部蛮,风琶蛮、保塞蛮、净浪蛮、阿宗蛮,乌蛮,白蛮,两林蛮,山后蛮,交易不用银钱,汉以绢帛茶布,蛮以盐马红椒。其俗尚鬼,称其长日都儿主。建昌,俗陋性刚,与黎州相似。松潘,古冉龙地,积雪凝寒,盛夏不解。人居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危矣哉,较立危墙之下者何如?】名曰碉房。【名甚新雅。】亲死,斩衰布衣,【强于远欲远矣。】五年不浴。【这却是关东强,有终身不浴者。】奸淫事,输金请和而弃其妻。【金多者乐甚。】惟处女厘妇勿禁,有罪者,树一长木击鼓聚众而杀之。【较依律问斩者,甚觉爽快。】富者贾死,【有钱人到处得便宜。】烧其室,夺其田畜。部落甚众,无总属。各推一人以为长。麦坌住白沙,牝牛聘妇,吹笙饮酒。刻木人祀祖,负薪荷费,治生辛苦。猡猡本名卢鹿,有黑白二种。黑为大族,深自长身,面黑齿占,故名猡鬼,其人佩刀挟弩,左肩背背拖羊皮一方,兵为诸苗之冠。谚云:“水西猡鬼,断头掉尾。”



    男女贵者,寝不同席,至夜半密通之。【俗谓,婢不如妓,妓不如偷,此猡鬼大约此数语中司出者。】男去须,【一老童应试,将须剃尽,其友骇问之,答曰:“时人不识悉苦,将谓偷闲。”学少年猡鬼岂亦学少年耶?】女辫发,【省了许多装饰】毡衫为礼,鸡骨占年,死不用棺,【同回回教。】招以敢以葬。女以善淫名者,人争娶之以为美。【这真是寻忘八当当。】白猡猡住麻地,迎春邛州府,吹笠跌足而贺。猡苏居茂连山,种菽可食。猡湎在铺西稍井等处,采薪拾菌,携柴棍乞醴酒,醉卧中途,可供一笑。金齿,古哀字国,其苗人皆九隆之后也,其裔蕃衍,散处荒域。其人有数种。有以金裹两齿者,曰金齿;有漆其两齿者,曰漆齿;有刺面者,曰绣面蛮;有刺足者,曰花脚蛮;以来绳撮髻者,曰花角蛮。惟居诸葛营者,衣冠礼仪,悉如中土。八百媳妇,其人性缓,刺花鸟于眉目之间以为饰,俗同缅甸。相见把手以为礼。木邦亦名孟邦,其人多幻术,能以木换人手足,又能置污积于途,人触之者,变为羊豕,以钱赎之,复变为人,有知之者,易置污积于他方,则其人反变为异类。其俗男衣白,文身髡髪裁髭;女饰金圈象镯,居皆竹楼。男贵女贱,民皆奴视其妻,【此风较中国大佳,定无怕婆者矣。】役之耕织。老挝,其民性悍,遍体花绣,【水浒之燕青不等独擅于前矣。】居高楼,其上宽广。



    徭一名参客,其种有八,曰:天竺,咳首,憔烧,跛踵,穿胸,儋耳,狗轵,旁脊。又有飞头蛮,鏖齿,鼻饮,花面,白衫,赤辉之类。俗童时烧铁烙足心,沁以蜡油,重趼如郭,易登险峻,妇人黥面成花,嫁则荷伞悬草履,归于夫家。【此一礼,在六礼之外加设。】好劫掠,然信鬼畏誓,可以要结。【较中土强多矣,当面设誓,转背即忘。】外有打寮山,校亲京山。獞人,居五岭之南,气来,缀鹅毛木叶为衣,能用毒矢。中之者,肌骨立尽,【剑仙鸭嘴少乐花人头为水,大约亦是此乐。】虽徭人亦畏之。苗人钦举兵攻杀,先期集众,樟牌于山,【兵不厌诈,并诡道龙人,全用不着,不意此徭竟是堂堂正正之师。】侦知得以预备。峒苗仇杀之后,汉宫为之请歹。而造各积草为筹,每请一事举一筹,理诎者弃其筹,筹多者胜。负者以牛马归胜者。即彼此杀人,亦较其人数多寡而以牛马赔偿之,纷乃解。请歹之时,雨造苗民各踞尔山之上,而文牛于其中。讲既明矣,一苗持刃从牛颈下,于是两山之苗呼噪而集,各割牛肉一块,归而祭祖。若相誓,曰:“有负谕者如此牛。”



    蛮獠有事争辩不明,则对神祠热油鼎,谓理直者探沸油手无恙。愚人愤激,信以为然,往往焦溃其肤,莫能白其意者。各峒歃血誓约,缓急相救,名曰门款。战斗进止,以发喊助威,日:鹤鹞号。朱漆牛皮以护头颈,名曰固项。【若遇利刃,恐项难固】六月二十四日名火把节,苗相聚,生啖牛豕。苗人把忌,以元日为始,二七而解,佯护以三月为忌,二十五日而解。俱不容人犯忌。午日,苗尽闭门把忌,先二日锁钮所掳之人。善逸者于是日走,苗不敢追,追惧不吉。鬼方之民信鬼,推牛而祭,谓之走鬼;【真是活见鬼。】初夏徙居数日,让鬼居之,【奇想,岂春秋冬三季无鬼耶。】谓之走鬼;平居寝不解裙,亦恐犯鬼故也。【岂彼地皆淫鬼专犯人裙内耶,真可笑。】犵狫谓席地而居则近鬼矣。为屋宇,必去地数尺,架以巨木,上覆杉叶。有如羊栅,故名羊楼。种人之室,缉茅衡板,下畜牛羊。谓之麻阑。



    苗童之未娶者曰罗汉,苗女之未嫁者曰观音,皆髻插鸡翎,于二月群聚歌舞,自相择配。心许目成,即谐好合。【视六礼为多事。】苗人之婚礼曰跳月,跳月者,及春月而跳舞求偶也。其父母各率子女择佳地而相为跳月之会,父母群处于平原之上,子与子左,女与女右,分别于原阴之下。原之上,相宴乐,烧生肉而啖焉,操匕不以箸也,漓咂酒而欢焉,吸管不以杯也。原之下,男女皆艳妆盛饰,男反裤不裙,女反裙不裤。男执芦笙。笙六管,长有二尺;女执绣笼,绣笼者,编竹为之,饰以缯,即彩球也。原上语女歌则皆歌,语男吹则皆吹。其歌哀艳,每盍一韵三叠,曼音以缭绕之。而笠节参差,与为缥缈。吹歌之时,手翔足扬,睐转肢回,首旋神荡。是时有男近女而女去者,有女近男而男去者,又数女争近一男而男不知所择,有数男竟近一女而女不知所避者;有相近复相舍,相舍仍相盼者;心许目成,笼来笙往,忽焉挽结。于是妍者负妍者,蛮者负蛮,蛮与蛮不为人负,不得已而后相负者,有终无所负,羞愧泱涕以归者。彼负而去者,渡溪越涧,选幽而合。【反裙不裤者便于此。】解锦带互系,相携还于跳月之所,各随父母以返,而后议聘。聘以牛必双,以羊必偶,先野合而后俪,苗之俗如此。【此俗或不止于苗。】



    獠人夫妻异宿,晴昼牵臂入山为乐。于路口插松枝,以断往来,谓之插青。见者即避,如或误入,刀斧相加。溪峒,男女相歌于正月朔,三月三,八月十五。而三月谓之浪花,歌尤无禁忌。龙家苗立木于野,谓之鬼竿,春时男女旋跃其下,以择配偶。猡鬼之俗,新妇见舅姑不拜。裸而进盥,【进盥则古礼,裸则甚不雅观。】谓之曰奉堂。苗人取鸡卵尽墨,祝而煮之,创视吉凶。又有将葬其亲,以鸡卵掷地,视卵不碎之处,即以为吉,于焉卜兆者。苗人腊祭曰报草,祭用巫,设女娲、伏羲位。苗祀神多书孔明天子之位。苗人亲死则聚亲族笑呼歌舞。谓之闹尸,【中国列有唱戏者,大约是染苗之俗。】又曰唱斋。至明年春月。闻杜鹃声。比户而号,曰:“鸟有一岁一来,吾亲不复至矣。”【孝哉此苗,近日诗礼之家,亲极有在室而不悲号者多矣。】



    苗人每遇令节,男子吹笙撞鼓。妇随男后,婆娑进退,举手顿足,疾徐可观,名曰踹堂之舞。【礼失而求诸野,夫妻唱随之乐,不意反出于苗。】八番之蛮临炊始春稻,不宿春,宿春则头痛。臼深数尺,相杵而下。其声叮咚。抑扬可听,名曰推堂。



    苗人醉后以长柄木材攀登跃舞,名曰舞枚。獞人远归,止三十里外,家遣巫师提竹篮贮其里衣前导而还,谓之收魂。獞人亲死,动哭水滨,投钱于河。汲水而返,用之浴尸,谓之买水,否则为不孝。【余闻此不禁伤,苗独婚类,犹知曾哭其亲,尚惧为不孝,而近日簪缨世族,诗礼名家,亲死不动者甚多,圣经云丧,兴其易也,宁戚,有几人哉?】



    播州苗所歌,十数辈连重袂而舞,以足顿地节歌,名曰水曲。葫芦笙大如盂,止六管,韵颇悠扬。徭人之乐状如萧,纵八管,横一管以贯之,即古风箫之制。铜鼓多马伏波及武侯所制,故称曰诸葛鼓,大苗峒方能有之。琵琶只二弦,弹之应律,苗人合乐,众音竟发,击竹筒以为节。



    峒民为笔用鸡毛,彼虫鸟之文,非此不可。苗锦大似苎,巾帨尤佳,藻彩云霞,悉非近致,谓之花线,土俗珍之,蛮豪家以鹅毳毛为被,温丽胜于纯锦。犵狫诸种则以茅花为被。苗人年十六无不带刀,其铁自始生时炼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