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编·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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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之复,终图万世之安。”其词明白,亦占地步。昔唐明皇幸蜀,肃宗即位灵武。元次山作颂,谓自古有盛德大业,必见于歌颂。若今歌颂大业,非老于文学,其谁宜为?去盛德而止言大业,固以肃宗即位为非矣。伊川谓非禄山叛,乃肃宗叛也。山谷云:“抚军监国太子事,胡乃趣取大物为。”此皆至论。今二圣蒙尘远狩无还期,高宗不得已而即位,今又出于元皇后之命,与唐肃宗天渊不同,似亦可以无说。然胡致堂万言书首论此事,谓:“建炎以来,有举措大失人心之事,今欲收复人心而图存,则既往之失,不可不迫,不可不改。一昨陛下以亲王介弟,受渊圣皇帝之命,出帅河北。二帝既迁,则当纠合义师,北向迎请。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遥上徽号,建立太子。不复归觐宫阙,展省陵寝。斩戮直臣,以杜言路。南巡淮海,偷安岁月。此举措失人心之最大者也。今须一反前失,亟下诏曰:‘继绍大统,出于臣庶之谄而不悟其非;巡狩东南,出于侥幸之心而不虞其祸。今义不戴天,志思雪耻。父兄旅泊,陵庙荒残,罪乃在予,无所逃责。’以此号召四海,耸动人心,不敢爱身,决意讲武。然后选将训兵,戎衣临军。天下忠义之士,必云合而影从。凡所欲为,孰不如志?”致堂此论,明白正大,惜其说之不行也。然唐肃宗即位,何尝有一人敢言其非?今致堂能言之,而高宗能受之,已为盛德事矣。中兴以来,致堂、澹庵二书,关系最大。
江西自欧阳子以古文起于庐陵,遂为一代冠冕。后来者,莫能与之抗。其次莫如曾子固、王介甫,皆出欧门,亦皆江西人。老苏所谓执事之文,非孟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朱文公谓江西文章如欧永叔、王介甫、曾子固,做得如此好,亦知其皓皓不可尚已。至于诗,则山谷倡之,自为一家,并不蹈古人町畦。象山云“豫章之诗,包含欲无外,搜抉欲无秘,体制通古今,思致极幽眇,贯穿驰骋,工夫精到,虽未极古之源委,而其植立不凡,斯亦宇宙之奇诡也。开辟以来,能自表见于世若此者,如优钵昙华,时一现耳。”杨东山尝谓余云:“丈夫自有冲天志,莫向如来行处行。”岂惟制行,作文亦然。如欧公之文,山谷之诗,皆所谓“不向如来行处行”者也。
杨诚斋云:“诗固有以俗为雅,然亦须经前辈化,乃可因承。如李之‘耐可’、杜之‘遮莫’、唐人‘里许’、‘若个’之类是也。唐人寒食诗,不敢用‘饧’字,重九诗,不敢用‘糕’字,半山老人不敢作梅花诗,彼固未敢轻引里母田父,而坐之平王之子、卫侯之妻之侧也。”余观杜陵诗,亦有全篇用常俗语者,然不害其为超妙。如云:“一夜水高二尺强,数日不可更禁当。南市津头有船卖,无钱即买系篱傍。”又云:“江上被花恼不彻,无处告诉只颠狂。走觅南邻爱酒伴,经旬出饮独空床。”又云:“夜来醉归冲虎过,昏黑家中已眠卧。傍见北斗向江低,仰看明星当空大。庭前把烛嗔两炬,峡口惊猿闻一个。白头老罢舞复歌,杖藜不寐谁能那?”是也。杨诚斋多效此体,亦自痛快可喜。
禅家有观白骨法,谓静坐澄虑,存想自身血肉腐坏,唯存白骨,与吾相离,自一尺以至寻丈,要见形神元不相属,则自然超脱矣。余观《庄子》:子舆有疾,子祀往问之。曲偻发背,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其心间而无事,趼解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此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浸,渐也。假,借也。盖积渐假借,化此身为异物,则神与形离,超然无所往而不可矣,又何疾又何病于拘拘哉!视白骨之法,盖本于此。佛法出于老庄,于此尤信。
伊尹墓在空桑北一里,相传墓傍生棘,皆直如矢。范石湖使北过之,有诗云:“三尺黄垆直棘边,此心终古享皇天。《汲书》猥述流传妄,剖击嗟无咎单篇。”盖《汲冢书》妄载伊尹谋篡,为太甲所杀也,事见杜元凯《左氏传·后叙》。
古诗多矣,夫子独取《三百篇》,存劝戒也。吾辈所作诗,亦须有劝戒之意,庶几不为徒作。彼有绘画雕刻,无益劝戒者,固为枉费精力矣。乃若吟赏物华,流连光景,过于求适,几于诲淫教偷,则又不可之甚者矣。白乐天《对酒》诗曰:“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喜,不开口笑是痴人。”又曰:“百岁无多时壮健,一春能几日晴明?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阳关》第四声。”又曰:“昨日低眉问疾来,今朝收泪吊人回。眼前见例君看取,且遣琵琶送一杯。”自诗家言之,可谓流丽旷达,词旨俱美矣。然读之者,将必起其颓堕废放之意,而汲汲于取快乐,惜流光,则人之职分与夫古之所谓三不朽者,将何时而可为哉!且如《唐风》、《蟋蟀》之诗,盖劝晋僖公以自虞乐也,然才曰“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即曰“无已太康,职思其居”,吕成公释之曰:“凡人之情,解其拘者,或失于纵;广其俭者,或流于奢;故疾未已,而新疾复生者多矣。”信矣!《唐风》之忧深思远也。乐天之见,岂及是乎?本朝士大夫多慕乐天,东坡尤甚。近时叶石林谓:“乐天与杨虞卿为姻家,而不累于虞卿;与元稹、牛僧孺相厚善,而不党于元稹、僧孺;为裴晋公之所爱重,而不因晋公以进;李文饶素不相乐,而不为文饶所深害。推其所由,惟不汲汲于进而志在于退,是以能安于去就爱憎之际,每裕然而有余也。”此论固已得之,然乐天非是不爱富贵者,特畏祸之心甚于爱富贵耳。其诗中于官职声色事,极其形容,殊不能掩其恋谬之意。其干生所善者,元稹、刘禹锡辈,亦皆逐逐声利之徒,至一闻李文饶之败,便作诗畅快之,岂非冤亲未忘,心有偏党乎?慕乐天者,爱而知其疵,可也。
作诗必以巧进,以拙成。故作字惟拙笔最难,作诗惟拙句最难。至于拙,则浑然天全,工巧不足言矣。古人拙句,曾经拈出,如“池塘生春草”,“枫落吴江冷”,“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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