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变局

    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变局 (第2/3页)

潮从于清议舆论,势必上疏拉太子一把,但此举在天子眼底等于站队太子。

    林延潮若不愿变法,可以站队太子,但若要握住权柄就必须顺从天子的意思。

    众人离去后。

    万历二十九年初,朝廷出了一件大事,工部都给事中王德完弹劾次辅林延潮。

    果真如林延潮意料的那样,官员们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王德完说了几件事。

    一件事是乾清宫重建后,天子自搬回此宫以后与皇后没有同住此宫,反而与郑贵妃日日住在启祥宫中。

    皇后不仅一人独居乾清宫里,而且膳食服御都是减半,皇后因此抑郁成疾。

    天子如此薄待皇后,首臣林延潮却不知规劝。

    另一事,王德完言朝廷三大征用了近千万两白银,然后今皇太子及诸皇子册封、冠婚至今已用了九百多万两,冗费如此。林延潮在阁辅政,不知规劝,反而一意纵容天子。

    其三事,林延潮为相虽有救时之名,然而刚愎自用,不能容人,如兵部尚书石星,文渊阁大学士沈一贯先后与之不和而去。

    林延潮看了奏章简直无语,天子和皇后不住一起,关自己什么事,自己还能管皇帝家事。

    至于给钱皇帝,他也无可奈何。要变法就必须皇帝支持,要支持就要给钱。张居正不还拿了五百万两交好李太后。

    最后不能容人倒是真的。

    林延潮记得这几点都是官员们当年批评张居正的,现在用到自己身上了。

    但他知道王德完此疏一上,朝野上下骂声一片,但也有不少官员赞成。

    眼下国事已有好转,虽不掩己救时之功,然大权独揽,令官员们想起当年张居正专政之患。

    御史弹劾,按惯例即便林延潮身为宰相也要上疏辞官引避。

    而这时候邹元标,赵南星,顾宪成于东林书院发声,请林延潮请天子废除矿税,以为规劝天子之用。

    三君子虽没有直言林延潮不是,但在王德完弹劾林延潮后发声,其用意耐人寻味。

    而这时沈鲤正好从归德抵至京师。

    张居正为首辅时,为天子选了六位日讲官,当时分别是丁士美,何洛文、陈经邦、许国、申时行,王家屏。其中申时行是六位日讲官资历最浅的。

    而沈鲤呢?

    在天子为太子时,就作为潜邸讲官。

    潜邸讲官与登基后讲官是大大不一样的。

    因此连申时行的资历远不如沈鲤。

    申时行为首辅时候,在六部尚书中唯独沈鲤是唯敢与申时行对着干的。当时众官员都以为沈鲤要入阁,但实际上却被申时行压了五年,最后告老还乡。

    现在朱赓尚在路上,沈鲤负天下之望入阁,又当林延潮被王德完弹劾之时。

    林延潮上疏天子请辞相位,天子不允并重责王德完,林延潮又上疏称病。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舆论纷纷。

    沈鲤入阁之后一人主持大局,发现举步维艰,各部衙门不先往文渊阁奏事,却至林府私邸禀告林延潮后方才上奏。

    沈鲤如此在阁一个月后,无可奈何不得不亲自林延潮府上。

    沈鲤步入相府之中,却见‘病中’的林延潮正在池水观鱼。

    他进京前,常听人说林延潮常于府中竹林池边与部阁大臣商议朝政,闲言之间即断军国大事。

    但见林延潮头戴儒巾,身着襴衫,平静地于池边观鱼有等说不出的风流与从容,竹林鱼池儒生宰相,好似一副写意的山水画。

    “东阁大学士沈鲤见过次辅!”沈鲤躬身行礼。

    林延潮转过身来笑道:“不知沈公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不敢当,这一次沈某从入阁,多有仰仗次服提携,来京之后未来得及登门道谢,实在是罪过。”

    林延潮淡淡地笑着道:“沈公入阁乃金瓯覆名,林某岂敢当一个谢字,沈公请坐!”

    二人于池边石凳上坐下,但见池边无数锦鲤游而复还,激起一阵阵涟漪。

    林延潮看了一眼沈鲤,过去自己曾是他的属下,而今二人已平起平坐,甚至高他一头。

    “此鱼养了一冬,如今转暖,这才放进池中,实不如去年活泼灵动。”

    沈鲤心道,林延潮此言是在讽刺自己吗?

    林延潮指着这池中道:“当年王太仓时为首辅亲至吾府。也是在此池边请本辅出山平定朝鲜,而今却是本辅与沈公坐而论道了,沈公,你看这池里之鱼与江海之鱼有何不同?”

    沈鲤想了想道:“似食禄与食不俸之别。”

    林延潮笑道:“食俸者却失去江海之辽阔,不食俸者却难以有一餐温饱,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沈公如何选?”

    “孟子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若次辅有意,沈某愿与次辅一并上奏天子废除矿税。”沈鲤正色道。

    林延潮道:“当年我曾答允吕公,吾入阁五年之内废除矿税,敢问沈公这五年之期到了?”

    沈鲤道:“五年之期虽未至,但百姓苦矿税已久,天下已是星火即燃。”

    林延潮道:“沈公不信本辅,又何以至此?”

    沈鲤闻言默然,正欲起身,但见林延潮道:“沈公,可知天下之变局否?”

    沈鲤不为所动,继续要离去。

    但见林延潮似自言自语道:“各省天灾人祸连绵不断,西北十年九旱,民怀陈胜吴广之志者比比皆是。而朝中宗室勋戚膨胀,一日增似一日,禄米难支,吏制败坏已极,府库空虚于上,百姓贫饿于下,而奸吏中饱私囊,此局实为大乱之象,我等如之奈何?”

    沈鲤闻言驻足。

    “三大征已毕,朝廷减催征,而改以通商惠工为考成,官府以不扰民为治。饱受催征及天灾人祸的百姓稍得喘息。因海贸之事,苏杭丝绸,景德瓷器,茶叶等不断输往海外。”

    “百姓涌入城中务工商之业,本辅于卫籍,匠籍,商籍,灶籍子弟一视同仁,改作他业,放任自流。商贾着绫罗,小民穿丝绸,市井繁华必往昔更胜数筹。贩织也能读书识字,报纸盛行,连小门小户中的子弟,亦以识文断字为荣。连昆曲这样官绅人家的戏班,也风靡至百姓家中。”

    “今日为进一步则中兴,退一步则亡国之大变局,本辅欲乘此革除积弊,却有二三子以我别有他图?然吾之所图,不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而已。”

    沈鲤道:“次辅之独断朝纲可比当年张文忠,岂有不遭非议的道理。更何况于矿税之事唯有公一人可劝动天子,为何公迟迟不言?”

    林延潮道:“沈公,你我入阁侍君,职在司密,有所谏言,写在密揭里即可。而公然上谏,传抄六科,诉之天下,使名声归己,陷天子于不义。言不顾行,此乡愿所为。”

    沈鲤道:“实是如此。”

    林延潮道:“凤由南海至北海,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鸱得腐鼠,却担心凤夺之。名位在沈公心底不过腐鼠而已,本辅早知之。”

    “但沈公为国为民,也请多给本辅一些时日。”

    沈鲤抚须道:“张文忠公后之辅臣,多令人失望,沈某也不免多虑。其实这池中之鱼,哪得江海之鱼?也罢,你要沈某如何助你一臂之力?”

    林延潮拿起手边丈许竹杖,拨了拨池中水道:“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大治之后,必有大兴,而今朝廷人心思定,百姓思安,其难治乎?其能兴乎?如何能至此道?”

    沈鲤听懂林延潮意思道:“同心同德,任贤使能,必至中兴!”

    不久林延潮重新回阁视事,废除矿税之议渐息,这时朱赓也已入阁。

    沈鲤,朱赓都是林延潮所推举入阁,三位阁臣一时之间也称得上同心同德。

    小事内阁决,大事廷议断,部阁大臣各司其职,朝政一时井井有条,渐有中兴之势。

    无锡,东林书院之内。

    风雨突作,然而书院内的学生们仍是苦读不止。

    书院里书声琅琅,正应了那句话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顾,赵,邹三人虽好以手段,操纵朝堂局势,但东林书院内学风在他们整治,倒可称得上严谨二字。

    邹元标借鉴学功书院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改为刚日读易,柔日读春秋。

    顾宪成读沈鲤之信后,扼腕叹息道:“沈归德真是实诚君子,竟信林侯官一己之言,浪费此大好时机。”

    赵南星道:“叔时一直言林侯官入阁前,为博我等支持,许下废矿税之诺,而入阁之后,为保护相位背弃承诺。”

    “但我看林侯官胸怀天下,不是那等出尔反尔的小人。他当初既说五年,我们就拭目以待好了。何况从他主政这两年来看,称得上有所作为。”

    顾宪成道:“眼下沈四明不和而去,沈归德依附于他,朱山阴于木偶般,我只怕林侯官不用在位五年,现在之权柄已更胜王太仓,几乎于当年之张太岳。”

    邹元标转过身道:“没有什么超脱一切,只要人在天地之间,都摆脱不了天地,无论他是林侯官,张文忠,甚至九五至尊。”

    “这天地是什么?祖宗家法?”顾宪成问道。

    “一个礼字。”邹元标微微笑着道。

    “何为礼?”

    “人心所适,即民心所向,礼之所在。”

    “林先生,何为民心?”

    这日天子兴致很高,在宫里宴请林延潮。

    这是林延潮入阁以后,天子第一次单独请林延潮入宫设宴招待。

    但天子岂有无事献殷勤的道理。

    林延潮闻言立即停箸道:“回禀陛下,陛下问臣民心,臣不知何为民心,只知何为乡愿,何为良知。”

    “孩童不愿贪玩读书时,长辈从之,此乃乡愿。晓谕孩童,其知之读书可贵,此乃良知。”

    “所以先生以为民心为童心吗?”

    “民心在于使民知之,让民知何可为,何不可为。百姓知之,行之,百姓不知,不可行之。”

    “而使民知之,非朝廷所赐,这才是民心所向。”

    天子微微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好,这两年来朝廷初治,政务可谓井井有条,但下面的官员一再提及废除矿税,是为了乡愿,还是为了良知?”

    “这些乡野之士一再高呼,不在其位而谋其政。而有些朝堂之士听风就是雨,附众煽动。连吏部尚书李戴,漕河总督李三才也是上疏。”

    “倒是你能把握住分寸,虽也主张废除矿税,却放在私下说。朕用人只有一句话,君子不党,方可长保禄位。”

    林延潮知道天子这是要推翻当初与己定下的五年内废除矿税,改以商税的主张。

    说话不算数,也是天子一贯的套路了。

    不过这时候林延潮指责天子不守承诺,出尔反尔,也就太不成熟。

    因此林延潮没有出言反对,而是道:“臣恭聆圣训。”

    天子见此满意地点点头。

    当日林延潮饮了些酒。

    回家之后,林延潮一头倒在床上,林浅浅屏退左右侍女,正服侍林延潮脱靴子。

    这时候陡然林延潮却坐直身子。

    林浅浅不由吓了一跳。

    “何事?”

    “若我当不这宰相如何?”

    林浅浅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什么事,不当就不当呗,有啥稀罕的。”

    林延潮笑了笑,又躺在软榻上道:”一时气话,不用当真。”

    林浅浅笑道:“皇上又令相公你生气了?可曾与皇上顶撞?”

    林延潮复躺在塌上,以臂遮目道:“那倒是没有。”

    林浅浅看了林延潮一眼,笑道:“相公,人都说宰相肚里撑船,你需多忍一忍。”

    林延潮失笑道:“用儿,近来可有给家里来信,拿与我看看。”

    “他近来倒是很忙,已两个月未曾写信。听说在从洋人那学几何之学,同时给学院的二三年生们上课,另外最近在鼓捣什么四轮马车。”

    “四轮马车?”

    “是啊,是用儿从洋人那听来的,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但他倒是很有把握。”

    林延潮露出欣然之色道:“这孩子倒是没辜负我对他的期望。”

    林浅浅听林延潮夸奖林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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